進了二月,柳枝吐綠,春天還沒有真正到來,岳桂芝的婚期已經到了。
韓氏便跟兩個兒媳婦商量著給她添添妝,說完一臉期待的看著兩人。
可惜兩個兒媳婦絲毫不顧及她的心情,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人給了一根素銀簪子。
拿出來之後,兩人倒是同時吃了一驚,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禁有些好笑。
她倆這回還真沒商量。因為,根本不值當的。
錦華心裡自是早有芥蒂,而張氏卻盤算著,那岳家是個破落戶,無權無勢的,只靠著李家才算吃的上飯。最可氣的是,她們母女在李家借住那幾年,居然跟理所應當似的,從來不夾著尾巴做人,雖然她們從來不敢招惹自己,張氏仍然很是看不慣。
如今給她一根銀簪子,也是白白便宜了她呢。
韓氏的臉色很是不好看,沉著臉不說話。
她自是不敢發作老二媳婦,有心訓斥錦華幾句出出氣,可倆人禮物差不多,她單罵一個另一個也會多心的。
張氏卻是連她的臉色都不願意看,輕笑一聲站起身來,「母親,外邊還有許多事等著媳婦呢,媳婦先去了。」
錦華自然不能落後,也跟著站起來,「媳婦也回院子看看去,呆會兒再回來侍奉母親。」
沒等韓氏回過神兒來,倆兒媳婦就都走的沒了影兒,只氣的韓氏上不來下不去的。
可韓氏不死心,下定決心還得去糾纏大媳婦。為什麼呢,她雖然想多貼補一下親外甥女,可卻有心無力。
丈夫早就發了話,不准自己私下裡拿錢給岳家。丈夫的話那可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她沒膽量違背。只能寄希望於兩個兒媳。
老二媳婦又惹不起,只好惹那個看起來比較好惹的那個。
於是錦華一直避免單獨跟婆婆在一起,但總有避不開的時候。
韓氏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就直接說開了,「你姨母家境不甚寬裕,桂枝出嫁,這嫁妝可就代表了女方的顏面……」
錦華早就聽得不耐煩了,這婆婆也是個奇葩,你那外甥女跟我丈夫糾纏不清,我沒大耳刮子抽她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居然還上趕著給她添箱,簡直是笑話?!
她一下子站起來,冷冷淡淡的道。「母親不用說了。這個添箱禮是大爺臨行之前備好的,兒媳不能違逆大爺的意思。」
呃……韓氏徹底沒了聲。
其實,李茂林哪裡囑托過錦華這事,只不過拿話去堵韓氏的嘴罷了。
岳桂芝成親那天,錦華也推脫身體不舒服。直接沒有出席,任著婆婆的臉陰的比下雨天還陰鬱。
之後,錦華不好再出門去,極有眼色的不去觸婆婆的霉頭,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每天看看書。寫寫字,做做針線,下下棋。日子也愜意得很。
茗姨娘是一貫的溫順,李茂林走了,碧姨娘也沒啥鬧騰頭兒,老實的很。
明青整天忙著讀書,只一早一晚見到他。對她一貫的恭恭敬敬。
明玉還在家裡唸書,游奶娘卻是寸步不離的跟著他。眼見得明玉跟她的感情是越來越深了,而碧姨娘則是越來越說不上話。
據錦華冷眼觀察,這游氏人品相當不錯,照顧明玉盡心盡力,十分細心,卻又不縱容嬌慣,讓錦華頗為滿意。
錦華偶爾也叫她和伺候明青的小春過來問話,也顯得自己關心繼子是不是?
「聽說你家裡還有個兒子,不知平日裡做些什麼過活?」
游氏是因為丈夫重病,無錢醫治這才被迫自賣自身,家中卻還有個獨子,已經二十多歲了。本來這兒子想賣了自己給他爹治病,無奈游氏卻堅決不允,不願意讓兒子失了自由身。
「回***話,他也沒有正式的差使,只在市集之上尋些跑腿、送信之類的營生,勉強得幾個錢養家餬口。」
談起兒子,游氏也是憂心忡忡。
錦華卻是偶然聽無眠提起過,說游氏的兒子一副機靈的樣子,很是能說會道,便動了心思,「不知你可願意讓他給我辦點差事?」
游氏大喜過望,連忙道謝,「這可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
若是別人,她或許還要掂量掂量兒子的前途如何,可若是眼前這位奶奶,素日裡處事一向公允,又不會虐待下人,那還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錦華這是在給花想容招攬人。
雖然朱閣很是能幹,但畢竟是女流之輩,一些跟外界打交道的事情卻不適合她出面,以往都是直接交給李三去辦的。
現在花想容的生意已經穩定下來了,而李三跟著李茂林也不得閒,錦華更不願意再去麻煩李茂林的人,索性就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人。
錦華心裡牽掛著錦年的婚事,只覺得這事情一日不定下來,自己就一日不能高枕無憂,生怕因了自己之故,害得弟弟失去前世鶼鰈情深的妻子。那自己的罪過可真就大了!
因此,她特意撿著晚飯後李老爺還在的時候,向婆母提出回娘家看看的話來。
果然,當著丈夫的面兒,韓氏還是想扮演賢良婆婆的,沉默了一下,便答應了。
錦華這才得以脫身出門來。
還是李九趕著車,錦華卻吩咐先不去劉家,先奔著李家木雕鋪子而去。
這鋪子鋪面很小,果然門可羅雀,只一兩個顧客在店裡閒逛,看著也不像要買東西的樣子。
錦華暗哂,原來那李茂林也不是長了三頭六臂的,也有他應付不來的買賣。
鬍子一大把的王掌櫃聞聲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的跟在錦華後頭介紹鋪子的大概情況,心裡暗暗揣測,大奶奶怎麼突然來了,應該是來看她兄弟的吧?
他想把人都叫出來拜見一下大奶奶,卻被錦華止住了,「不過順道來看看罷了。也沒什麼大事,就不要驚動大伙了。」這倒讓王掌櫃生出了不少好感來。
錦華看架子上擺著的東西,有筆架、筆筒之類的書房用品,還有木雕的各種擺件,大一點的也有首飾匣子之類,從工藝上看還是挺精緻的,只是卻無甚新鮮花樣。
錦華又挑了幾樣問了下價格,嗯,有點小貴。
也怪不得這作坊經營慘淡,論名氣比不過歷史悠久的幾家大鋪子。拼價格又拼不過那些無名小鋪子,就這樣不上不下的,實在有些尷尬。
若加上些新鮮花樣。應該是能往上提升一下的。
至於什麼花樣,自己前世那些年紀也不是白過的,好歹在京城呆過,管家也管了幾十年,平日用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木雕擺件或是器具。在手底下過了不少,當然有些印象,這些見識可不能浪費了啊。
前邊是鋪子,後邊就是作坊,只聽見叮叮噹噹作響。
錦華含笑跟王掌櫃說起弟弟來,「那孩子性子一根筋。不善言辭,要是有什麼失禮之處,還望王掌櫃不要怪罪啊!」
這話說的十分客氣。王掌櫃很有些誠惶誠恐,忙彎腰道,「二東家那是性子耿直,為人良善,日子長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他又沒有壞心,哪有還有人怪他?」心裡卻道。您那弟弟就是再無禮,那也是二東家,誰還敢給他臉色看不成?
錦華只想跟掌櫃的示示好,為自家那性子彆扭的弟弟多爭取些理解和體諒,見王掌櫃這麼說,心下十分滿意。
後院的一間房裡,錦年正聚精會神的拿錘子打著一個盒子,見姐姐進來又驚又喜,慌忙迎上來,「姐,你咋來了?」
錦華見他穿的單薄,房間裡也沒有炭盆取暖,忙摸摸他的手,「你冷不冷,怎麼不多穿些衣裳?」
錦年滿不在乎的一揮手,「一直忙著幹活呢,一點兒也不冷。」錦華摸了他的手暖呼呼的,這才放了心。
王掌櫃很有眼力見兒,奉上茶之後就尋了個借口退出去了。
錦華問他學的怎麼樣,錦年摸了一下腦袋,不好意思的道,「還行吧。我剛來,就跟著師傅先學基本的東西,就是些木匠活兒。」
其實他不說錦華也看出來了,錦年精神頭很好,再沒有以前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樣,渾身上下很有勁頭似的。
錦華見他如此,總算放下了心,又抓著他道,「我答應你的事算是已經做到了吧?」
錦年見他姐一副討債的架勢,警惕的瞪圓了眼睛,可他是個實誠孩子,瞪了半天後也只能無奈的點點頭,然後毅然決然的道,「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吧!」
錦華乾脆一股腦兒的倒出來,省的自己日夜懸著心,「我替你看中了一家姑娘。」
錦年十分驚訝,看了姐姐半天,確定她不是開玩笑,臉慢慢漲紅了,皺眉看向一邊,支吾道,「現在提這個……太早了吧!」
錦華心一涼,抱了臂冷冷的道,「聽你的意思,難道想反悔?想不認賬?!」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僵了起來。
錦年有些煩躁,「誰說不認賬了?你要是說點別的,我什麼都能應了。就是這個……」
錦華一撇嘴,「某人想當初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錦年看著他剛才制的盒子愣了半晌,錦華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冷冷瞅著他,暗地裡心卻直打鼓,不知道這激將法管不管用啊,老天爺,勝敗在此一舉!
要娶余家的姑娘,要說服的可不只母親一個人,錦年也不是那種別人說什麼、他就聽什麼的人。
儘管他現在跟前世比起來,脾氣已經收斂了不少,但骨子裡仍然很固執,堅持己見。就是母親同意了這樁婚事,以他們母子間不太和睦的關係來看,弟弟恰恰可能會堅決反對。
因此,錦華要說服的是兩個人。
至於父親,只要說那姑娘的父親是個秀才,他就啥意見也沒了,肯定上趕著去那家提親去了。
半晌,錦華正琢磨著該怎麼再放點狠話、刺激一下他的時候,錦年終於吐出兩個字,「隨你。」
還沒等錦華高興呢,他就已經冷著臉起身,攜著他的那個破盒子出門去了。
這是把自己給晾這兒了?
錦華只能苦笑著罵一句,「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