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事兒氣性很大的人,一時半會的也不能釋懷,見了女兒便沒個好臉色。錦華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去觸母親的逆鱗。
她最初的時候確實沒想到母親對這門親事竟然如此看好。
幸虧日子過得飛快,麥收早已經過去了,麥子也都晾曬乾淨,接下來就要收租子了。娘兩個為著這件事有商有量的,倒也沖淡了彼此間冷淡的氣氛。
所幸麥子成長的中後期好歹下了些雨,大大緩解了旱情,才沒有造成大面積的乾旱。即使如此,今年的收成比起往年的好年景來也足足減了兩三成。劉家手裡頭只有二等田和坡地,不容易灌溉,減產的情況就更嚴重了一些。
劉錦華早就從小枝姑和張大川那裡把產量打聽清楚了,與母親商量之後,便命趙鐵柱回檯子鎮收租子,囑咐他,因為旱情的緣故,租子比往年少收一成,但是絕不允許拖欠。如果哪一家想拖欠的,就把欠條寫了,馬上就把地給收回來。
她算過了,佃戶交完租留下的糧食,如果精打細算的話也能過得下去,不至於到了打饑荒、餓肚子的地步。
劉錦華不是狠心之人,但也絕不會濫施恩惠。若是租子減的多了,周邊的其他地主定不會答應。若是這回允許拖欠,莊戶人家日子艱難,必定都會挖空心思試圖晚交,並互相攀比,萬一如此這般一年年的拖下去,那自己這地也就白佃了。何況,自己家裡又沒有功名。光上交的賦稅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呢。
所以,收租子這一塊需要拿捏好尺度,既不能給人狠毒冷酷的印象,又不能讓佃戶覺得自己軟弱可欺。
趙鐵柱在鄉下忙活了十幾天。他人老實,收租子這個活幹的頗有點吃力,好在有張大川在旁協助。既然張家和劉家六房都帶頭交了。劉家三房的人也不好再拖,何況又害怕地被收回去,倒最後到底老老實實的把租子給交上了,並沒有人拖欠。
曾氏和錦華本來預備著三伯家的人上門來哭訴、懇求,如今見租子收的比較順利,才算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等租子收繳完畢,就進了炎熱的七月。曾氏便開始忙著給曾尚才打點行裝,準備入省城趕考。
曾尚才與好幾個同窗同行,三四個人一塊雇了一輛騾車,路上也好有個伴。
臨行前曾氏特意囑咐他,讓他考完試後在省城打聽打聽。看有沒有治咳喘之疾的好大夫,特別要注意那位隱退的王老御醫的情況。
自從上回被自家姑母「敲打」了,曾尚才已經許久未上門。即使曾氏偶爾邀他來家裡吃飯,也被他以讀書為由婉拒了。
曾尚才一走,錦年倒是落了單。曾氏本來想一家人在一處擠擠,誰料他自己早就打算好了,尋了一個要好的同窗,直接住到人家家裡去了。
錦華既欣慰弟弟不像以前那樣孤僻,又知道這孩子定是害怕回了家父親要考校他功課。這才不願回家來住,一時之間又覺得頗為無奈。只好跟母親拿了些日常實用的米面豬肉等物,登門拜訪了那戶姓宋的人家,懇切的表示了一番感謝。
那姓宋的是個做小買賣的,家裡開著油坊。她家娘子為人很是爽利,說話嗓門很高。家裡婆婆還健在,下頭也有三男一女四個孩子。
這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其樂融融,看的出,感情處的非常好。
就是錦華在他家,也並不感到侷促不安,而是跟幾個男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鬧在了一處。
錦華不由得大感欣慰。她自然是非常樂意錦年交了這麼一戶人家的子弟為友,總比他回了自己家總是忐忑不安要好。
錦華從來都承認,雖然自己的爹娘為人善良、厚道,但從做父母的角度來說,實在是不太稱職,不太擅長教養子女。要不然,前世的時候也自己家不會落得那樣慘烈的結局。
現在,也虧了自己是個重生一世的怪物,這才對父母諸多忍讓,使家裡能維持一片平和。但是對錦年來說,來自父親和母親的雙重壓力,實在是讓他很是吃不消。
因為錦年住在宋家的緣故,劉家和宋家倒是時常走動起來。錦華還特意給宋家嬸子做了一雙鞋,以示心意。
雖然整個漫長的夏季驕陽如火,但是父親病情還算穩定,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這日子還真是舒服快意的很呢。
可那個人志在必得的一張臉老在眼前晃悠。「相信我,咱們倆有緣,你這輩子注定會成為李家婦。你且看著!」……
錦華心裡頗不安定。她在這個寧靜的夏天裡本來可以萬事無憂,可這一段心事總在心口懸著,讓她無法徹底開顏。
母親到底還是不高興的,錦華曾聽到她背地裡向父親抱怨,「錦華這孩子眼光也太高了些!你看這幾個人,前邊是尚才,現在是李大少爺。要是我說,哪一個都是好姻緣!只可惜,你那閨女性子太倔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找個什麼樣的!」
「嗐,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操那個閒心了!」父親總是這樣勸導。
「哎呀,你知道什麼啊,再耽誤就晚了。錦華已經十六歲了!」母親又急了。
等錦華過了自己十六歲的生日,曾尚才也自省城回來的時候,已經九月末了。正如劉錦華所料,他名落孫山。
曾尚才是個有成算的,只說試試筆,並未見多沮喪。何況據說今年錄取的格外嚴苛,滿縣城竟只有一兩個中了的,因此,大家相互比較一番,也能多些安慰。
只是,曾尚才說起尋醫的事滿面的愧色,「那位王御醫確實十分難見。我打聽許久竟連地方也打聽不到,想必這人平時十分低調,並不愛出門交遊。」
曾氏本沒抱多大希望,這人連在官場上的田主簿都只是聽說而未曾見過面。曾尚才到了省城人生地不熟的,就更別提了。
麥收時收成本就不好,到了收玉米的時候同樣不比往年。糧食的價錢已經悄悄的漲起來了。
現在張大川想收糧食已經收不著了。不過,舊居裡頭已經堆了三間屋子,也不少了,只等著漲價就行了。
雖然糧食行情漸長,令人欣喜,但秋風一涼,果然跟張大夫預料的一樣。二爺竟然又開始咳嗽起來,而且不出兩三天的功夫,就越咳嗽越重,看著竟跟去年發病時的症狀差不多,臉色蒼白。渾身無力,咳嗽的竟連覺也睡不好了。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透骨的寒意一個勁的往身體裡頭鑽。
一家人也不顧的秋雨泥濘,又帶著二爺僱車找了張大夫。老頭子摸了半天脈,也只是搖頭,說是再換幾味藥試試看,實在不成的話,還是另請高明。
那就只好先吃吃看了。
可是,眼看著又吃了一個多月。二爺的病情卻並沒有減輕的跡象。
「要不,咱就去省城試試看,說不定會有名醫呢?」劉錦華依然不肯死心。
曾氏卻有些心灰意冷,一臉憂傷的搖搖頭,「山高路遠的,你爹能禁得住路上的折騰麼?再說了。就是去了,誰又能保證一定能請到個醫術高明的好大夫呢!」
劉錦華心裡的萬丈豪情瞬間都成了灰。
難道不管自己怎麼努力,命運都是無可更改的麼?
她忍著心裡的難受,依然忙裡忙外的忙活。第一件事就是新買了一座小宅子。
整天租房子住並不是久長之計,何況現在這小院住起來有許多不如意之處,不利於父親的病情。
錦華跟母親一商量,便托田府引見了官牙。那人見是與田府相熟的,哪有不盡心盡力的。劉家很快就定下了水井胡同的一處二進的小宅子。幸虧錦華手裡還留著靜怡借給的三十兩銀子急用。
這宅子地處西城,位置略有些偏僻,好在院子足夠寬大,又在巷子深處,還算幽靜,出門也很方便。雖然只有兩進,後邊居然還帶個不小的後園子。
曾氏又找了上次做活的張師傅,好好修繕了一下,把破露的屋頂重新挑了另蓋,青石板路也重新修起來,又按照老大夫的交代,在幾間陽光充足的屋裡盤了一溜兒的火炕。
北風一天天的刮了起來,天逐漸冷了,因為有火炕,劉家新宅裡倒是整日暖意融融的。就連錦華都沾了光,晚上睡上了暖烘烘的熱炕頭。
二爺住的屋裡頭還特意支了個鍋,裡頭燒上一大鍋的水,一天到晚燒著,讓水汽氤氳著,按照張大夫的說法,這樣可以潤肺化痰。二爺搬了進去,果然覺得胸口舒服了不少。
宅子大了,人手就顯得欠缺了。曾氏便做主,又買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和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廝來。
丫頭名叫桃子,主要跟在錦華身邊,兼著做些屋裡屋外的雜活。小廝叫壯實,暫時先跟在趙叔身邊跑跑腿。
錦華憂心父親的病情,整天提不大起精神來,只把心思都放在了繡經文上。現在,只有這東西能讓她感點興趣了。如今她已經熟能生巧,繡出的東西雖然仍然比不上母親技藝精湛,但算下來每個月也能賣得兩三兩銀子,再加上曾氏的,實在是一筆非常不錯的收入了。
桃子見小姐不愛說話,她也不聒噪,一閒下來也拿著個帕子,跟在小姐身邊學著繡起來。一針一針的,倒也頗像個樣子。
錦華繡的累了,便停下來發發呆,或者是去前院看看大黑,有時候也會指點桃子幾句。這時候,小丫頭便跟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十分認真的瞪大了眼睛聽著。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裡,錦華又接到了田靜怡的一封信。
錦華看著看著,忽然激動的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
「……大表哥昨天來我家,說他去省城的時候,偶然認識了一位生意上的朋友。而這個朋友恰好跟那位王老御醫有一段淵源。要是表哥能出手幫忙的話,說不定能讓那位老御醫出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