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是大半夜了,眾人都已經累得疲憊不堪,雙腿酸痛,都想著趕緊撲到床上去好好休息一下。
只有劉錦華雖然累得沒精打采的,卻還要燒水擦身,曾氏很奇怪,「這大半夜的,天又冷,你這是發的哪門子瘋啊!」
劉錦華忙碌著點著小風爐,頭也不抬的敷衍說是在外頭跑了半天,弄得身上都是灰塵,不洗洗渾身不得勁。
「平時倒沒看出來,你咋這麼愛乾淨了!」曾氏念叨了幾聲,便呵欠連天的去睡了,不再去管她。
晚上,劉錦華卻發了噩夢,在混混沌沌中,那個人拿了根棍子在後邊攆她,她就拼了命的在前邊跑。可是無論她跑到哪兒,那人卻怎麼也甩不脫。她在喘著粗氣的奔跑當中還頻頻回頭去看,甚至把那根棍子的形狀樣子瞧了個清楚,烏黑粗硬,形狀猙獰……
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過來。她驚魂未定,半晌後往外看看,外頭漆黑一片,身上一片冰涼,一顆心猶自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她睜著眼就那樣直挺挺的躺著,一直到天亮。
到了白天,她看著外頭有些昏黃的日頭,屋子裡火紅的炭火,裡裡外外出進的母親,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昨晚上的那個人那些事,就真的只是一場夢?自己的生活一直是按部就班的,平靜如水,怎麼會忽然生出那樣一個岔子來呢!
可是,她把袖子往上擼一擼。手腕上赫然就是一個有些紅紫的指印,還在隱隱作痛。
不管怎麼樣,眼下有好多的事情在等著她呢,讓她無暇去擔心這事。只除了晚上的時候睡得極不安寧,反過來復過去的胡思亂想。
剛過完元宵節,曾尚才就拖大成叔往回送了封信。說是已經跟那位金先生談好了,讓把人直接送去就行了。
母女倆自然得忙著給錦年準備行裝。兒行千里母擔憂,曾氏恨不得把整個家都給兒子搬了去。
忙碌之餘,錦華還抽空把弟弟找來,姐弟倆好好的談了談心。主要是錦華攛掇著錦年自己去跟祖父報備一聲。
本來,這事應該由二房的當家人二爺去提的。但是,錦華覺得父親的情緒最近實在是糟糕透了。不過三十郎當歲的壯年,居然給人以暮氣沉沉的感覺,竟然讓她不忍心再讓他送上門去給她祖父罵。
自己爹也不容易啊。
錦華看見二爺低沉頹廢的樣兒,對他一直以來的怨氣就立刻淡了,反而很是同情他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艱難。
錦年一向愛護著大房。錦華對此心裡頗有些氣不過,當下便打定主意讓他吃吃苦頭。
她跟錦年把他出去讀書的好處詳詳細細的給列舉了一遍,又鄭重其事的道,「讀書的根本目的並非只為了科舉一途,這樣就太狹隘了。再說了,能考中的畢竟只是少數。讀書的根本目的其實在於明理,明白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所以,讀書時不可短視。不可只一味的死記硬背,而是從中悟得大丈夫如何存於世間,如何擔當責任。」
這話錦年聽得頻頻點頭,深以為然,「姐,我覺得你說的比大伯、咱娘。咱爹,還有表哥他們說的都要好!」
姐姐的話,總會讓處於「水深火熱」中的少年獲得極大的心理安慰。
「聽表哥說,這位金先生在縣城裡都是很有名氣的,所以跟他讀書的費用也是價值不菲。你知道為了你這次去讀書母親準備了多少財物麼?」
自己母親以前就是有些太寵著他了,除了唸書什麼都不讓他幹,什麼都不讓他知道,什麼都不讓他操心,替他遮風擋雨的,結果養的錦年跟個籠子裡的金絲鳥似的,末了人家還愣是不領情,反過來還記恨母親專斷獨行記恨了一輩子……
不識人間疾苦,說的就是錦年這樣的人了。
「一年光束脩就是三兩銀子。另外單獨為拜師準備的四色點心、五斤臘肉等物,也得值個兩串錢。去了之後過年過節的禮物還得另算著。」他姐姐早就讓他全程參與了準備禮物的過程。
「你還沒算上你這一去新做的兩套衣裳,還有嶄新的鋪蓋被褥,另外還得新添置些筆墨紙硯呢。」
錦年忙點頭稱是。
錦華心裡頗安慰。這孩子如今還小,還是能體諒自己這一番苦口婆心的,待到他長大些,大概就會嫌棄自己嘮叨了。
「你知道這些東西怎麼來的麼?」
「爹辛苦賺的。娘和姐姐還得每天做針線活補貼家用。」說著,錦年眼裡不禁流露出些憂慮和愧疚,情緒霎時便低落下來。
是不是自己這關於生計艱難的教導有點過頭了啊?錦華見他鬱悶,不免有點心虛。
「你說,要是知道你要去城裡頭讀書,祖父高不高興?大伯高不高興?」
錦年低下頭沉默了。
錦華笑了笑,「錦龍還留在家裡頭,你卻出去唸書了,祖父和大伯肯定心裡不舒服。」人家真正心疼的是大房,傻小子你可長點心?
果然,這次錦年沒有出言回護。
「不過,他們不會攔著你的。你大可放心的去。因為這是事關前途的大事,祖父和大伯沒理由攔著你。如果他們不高興,你忍忍也就是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
錦華又給弟弟打了一回氣,錦年果然忐忑不安的出門去了。
對於二房的擅自做主,老爺子和大爺心裡是非常的不舒服,同時也害怕二房會找公中出銀子,因此便同時拉下了臉來,沉默了。
錦年挺直著腰背站在祖父跟前,同樣半低了頭,沉默著,一動不動。
半晌,老爺子才砸了一下嘴,倒吸了一口涼氣,沉吟道,「去城裡讀書,可是花費不小哇。」這是投石探路呢。
錦年抬頭看了自己祖父一眼,道,「我娘說束脩還有筆墨紙硯等物已經給我準備好了,祖父無需掛心。」
哦,這就好。房裡的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放心之後卻又同時升起了另一個疑團:這二房還真有錢啊,一出手就大方得很呢,眼看著竟將孩子送到城裡頭讀書去了,他們哪來的錢啊?
一時不免又酸又妒,眾人便都繼續沉默不語。只有李氏好意思說出口,翻著她的眼皮皮笑肉不笑的,「錦年,你知道去城裡讀書得花多少錢麼?你如今還小,到底能不能讀得出來還不知道呢,就先往裡頭扔錢了?再說了,就算能讀出來,你又得讀上多少年呢!這麼一算,你爹娘還真是大方的很呢!」也有錢的很呢!
她說著話,就一直去看老爺子,意思是,您看見了,二房這是翅膀挓挲起來了,要飛呢!
錦年只氣的在袖子裡緊緊攥起了拳頭,臉都漲紅了,的回答到,「我娘說了,為了讀書這種大事情,她吃再多的苦也會供應我的!無須大伯娘操心!」
真應該讓曾氏來聽聽,她若聽到了這話從兒子嘴裡說出來還不知有多高興呢。
李氏被嗆了一下,只好朝天不屑的翻了個白眼。這位大侄子一向脾氣倔強,不說則已,一說就噎的死人。
大爺不想把跟錦年的關係鬧得太僵,這個侄子心思簡單,一直就是他籠絡的對象。心想反正公中不出錢,何必又失了錦年的心呢,就訓斥了李氏幾句,和顏悅色的答應了錦年的要求,另外又裝模作樣的教訓錦年要好好讀書云云。
雖然他心裡也甚是妒忌錦年如今有了青雲梯,居然也能麻雀變鳳凰的去城裡讀書了,至於錦龍,那傢伙只知道胡鬧,根本沒心思讀書,要是任著他出去還不知闖出什麼禍來呢,還是拘在家裡頭放心啊。
還沒出正月,錦年就收拾好包袱行李,由二爺領著,坐著五爺爺的小牛車到城裡讀書去了。
二爺特地回來把兒子接上,就是要帶著他去行拜師禮,還得把一年的束脩給交上。
劉錦華跟著眼睛紅紅的母親一路把弟弟送到大門口,看著他小小年紀,心裡惶惑不安、面上卻強作鎮定的樣子,心裡不免酸澀的難受。
越是對他好,便越要狠著心把他給推出去,讓他獨自去面對生活中的各種酸甜苦辣,讓他獨自學著長大。
小牛車即將開動時,錦年卻又忽然從車上跳下來,疾步跑到母親和姐姐面前,往兩人手裡各塞了一件東西,這才又轉身上了車,揮了揮手走了。
錦華低頭一看,手心裡竟然躺著一根打磨光滑的桃木簪,簪頭上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蜻蜓,居然似模似樣的,看起來比那首飾店裡賣的也不差什麼了,心裡頓時又驚又喜又酸,眼淚好懸沒掉下來。
曾氏手裡的也是一根桃木簪,只不過簪頭跟錦華的不一樣,是福字頭的。
曾氏同樣十分激動,這可是兒子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呢,拿了帕子擦著眼淚咕噥,「這小子!不聲不響的,倒是偷偷的買了一個這,也不知道他是啥時候偷跑出去的。」
錦華聽了母親的念叨,本來正心酸著卻差點破了功,好歹才憋出沒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