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二爺在正屋高臥,二奶奶懶得搭理他,便也跟著閨女到西屋歇腳。一進屋洗過手之後,就先忙著把布料展開,舀著尺子比比劃劃,琢磨著如何下剪。
母親看來是真喜歡置新衣。
錦華一抬眼,正看見錦年躡手躡腳的進了院門。如此涼爽的天氣,他卻奔跑的滿頭滿臉的汗,身上的衣衫也沾了不少塵土,衣襟鬆鬆垮垮的繫在腰上。
錦華忙奔到門邊,急急的朝著錦年打手勢,指指上房,又指了指東廂房,意思是讓他趕緊先回自己屋避上一避。
結果還是晚了,二爺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正屋門口。他黑著一張臉喝道,「錦年,你想往哪兒躲呢!」
錦年正蹲身疾走的身子頓時僵住了,臉都嚇白了,轉過身來挨挨蹭蹭的往父親那邊挪著步子,一邊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姐姐。
「你出去玩耍倒也不打緊,我只問你一句,你大伯佈置的課業你完成了沒有?」二爺還是打算以理服人的,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在遷怒於人。
「沒,沒有。」見父親臉色不好,錦年忙補救道,「我明天一定寫好!」因為是中秋,所以,錦年也有三天的假期。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但是,二爺卻一下子就火了。
他頂頂看不慣兒子這幅對待讀書猶做苦役的態度。想當年,自己是怎麼用功的!那是如饑似渴、爭分奪秒啊!只可惜自己沒有那個天分,最後只好去給人家做了賬房。但是,只要有空,自己也會手不釋卷……
這孩子怎麼能這樣呢,一家人辛辛苦苦的供著他,多麼好的讀書條件啊,結果人家一點兒埋頭苦讀的樣子都沒有!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日歌》是怎麼寫的,背來聽聽!」二爺強壓怒火,一雙眼睛怒視著衣衫不整的兒子,心裡已經做好了今日要好好教訓他的準備。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皆被明日累……額……明日無窮老將至……額……」
錦年的聲音打著顫,明明早就熟記的詩歌也死活想不起來了。他心裡害怕,怕的腿都要軟了,但是越怕就越想不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又觸怒了父親,除了這些天貪玩了一些,自己並不敢把課業撩在一邊啊。
只不過,讀書也就那麼回事罷了。每次檢查課業,大伯的評價總是不鹹不淡的。讀的好了,沒有誇獎。讀的差了,也只是不痛不癢的幾句,並沒有多嚴重的訓斥和懲罰。
最近自己確實出去的勤,課業是比以前潦草了些。但是,大伯的反應還是跟以前差不多,好像並沒有察覺什麼。所以,應該不是他給父親告了狀吧?
錦華緊緊的抿著嘴唇立在一邊看著。爹離的很近,在這樣的情況下提點弟弟是不可能的。
怎麼辦?!
父親對自己發火錦華一點都不怕,她篤定父親不捨得打自己。她害怕的是父親與母親爭吵,更害怕父親會打錦年。因為這樣的訓斥和毆打只會讓錦年更厭惡讀書,讓原本冷若冰霜的父子情更加疏離,真是百害而無一利。
那邊二爺已經暴跳如雷,指著錦年氣的手都抖了,「你這孽障,讀了好幾的書,居然連一首婦孺皆知的詩歌都背不過,我養你何用?!」
罷回身就從門後面抽出一根雞毛撣子來,揚手就要抽。
錦華趕緊搶上前去,把錦年護在身後,急道,「爹,您別打錦年,他還小呢,慢慢教著會好的。」
二爺一見錦華更來氣了,「好啊,你們娘幾個合起伙來對付我,你們抱成一團,就跟我不一條心啊!我今天非得教訓教訓你們不可!」
嘴裡這樣著,手底下還是捨不得打女兒,高高繞過錦華試圖去抽錦年。
錦華趕緊拉著錦年往後躲,二爺一下子打了個空,氣的脖子上青筋直跳,嘴裡胡亂的罵著「不孝子、不孝女」。
突然,他手裡揮舞的雞毛撣子被人一下子抓住了,原來是二奶奶出來了。
「你攔我做什麼?!」二爺正在氣頭上,瞪圓了眼珠子喝問。
「你打我的兒女做什麼?!」二奶奶也氣得不輕。兒子不讓人省心,她自己也是恨鐵不成鋼,有時候也是會動手的。但是,打兒子這種事興自己,不興別人。她自己動手可以,別人要是打了,她就心疼的要死了。
「你的兒女就不是我的兒女了?」二奶奶很容易就能挑起二爺的怒火。
「你只管生、不管養,有什麼資格他們是你的兒女?!人家的孩子過得是什麼日子,這倆孩子過得是什麼日子,你也好意思出口?!」
二爺一聽這話簡直煩透了!他知道,每次吵架,妻子總會搬出家裡的這些是是非非來道一通,整天嘮叨來嘮叨去還是這一套,有完沒完啊?
他正要張嘴回擊,院門吱呀一聲響,竟然是小菊走了進來。
一家子頓時愣在原地,十分尷尬。
小菊倒是神色如常,渀佛沒有看見二房一家人現在如此怪異的澗勢似的,微微一屈膝道,「姑奶奶和表少爺來了,老爺吩咐今晚一起到正房用餐。」罷轉身飄然離去。
小菊姑娘的出場如此自然、又如此的淡定,實在給在場的人衝擊不少。
二爺愣了半天,這才尷尬的一下子把雞毛撣子扔到了地上,「你們這些人啊,簡直不可理喻!」了一句便氣咻咻的甩袖子進屋。
對於小菊姑娘的窮裝功力早已有了深刻理解的錦華並沒多詫異,她忙著推一把錦年,「趕緊去你屋換衣裳去。」
錦年如劫後餘生一般,垂頭喪氣的到東屋去了。
錦華轉身看向母親。曾氏也有些發愣,半晌才歎了口氣,「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錦華也不知道什麼好,家裡的這種狀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日子過得憋屈,一家人無力改變現狀,卻只會互相傷害而不自知……像這樣子發展下去,前世的悲劇一樣不剩的都會重演一遍……
錦華心裡跟一團亂麻似的,只好轉移話題問母親道,「我姑母和表哥怎麼又來了!」
曾氏便撇撇嘴不屑道,「這不是過節了麼,自然是你那姑母又來打秋風了。」姑母家裡只守著一個獨生子,幾乎每年的中秋節,劉老爺都會派車把閨女外甥接來劉家。
錦華腦中立時顯現出一個慈眉笑面、微胖婦人的模樣來。她這位姑母也真算得上是一個奇人了。
她嫁的不遠,就在相隔不遠的大羅村,姑父就姓羅,兩人膝下只養了一個獨生子,名喚敏成。家境原來也不算差,只是姑父能力有限,不太會經營,而且又嗜酒如命,最終把家業都給敗光了,後來得了一場大病就走了。
羅家那一房只剩下孤兒寡母,他們族裡頭那些人不趁機揩油就不錯了,壓根就指望不上,因此劉姑奶奶只好時常到娘家來打打秋風。
她雖然算是青年喪夫,卻矢志不改嫁,只守著兒子一同過活。年紀輕輕就守寡的人,哪一個肚子裡沒有一肚子的苦水啊?但是,顯然,這位姑母是個特例。
她這人天性樂觀,更準確點有點沒心沒肺。丈夫死了,家裡家徒四壁,她也沒掉多少眼淚,咬咬牙,該幹嘛幹嘛。日子咋過不是過啊。
要不是這位姑母同大伯一個鼻子眼裡出氣,對父親愛答不理的,錦華對這位姑母的脾氣還真是頗為佩服。
不過,世事如此,倒也不難理解。她來到劉家又吃又舀的,自然要看大房的臉色,對二房這邊當然是不冷不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