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景求之不得。
他從前屋子裡倒也有過幾個伺候的丫鬟,但後來他直闖皇家圍獵場得罪了皇上,被貶配去了西北疆場後,那些丫鬟便都被永寧侯夫人調作了他用,等他凱旋而歸,住的院子裡除了個灑掃的婆子外,連個服侍的下人也沒有。好在他在西北時,凡事都親力親為慣了,身邊又帶了幾位得力的副將,因此倒也還好。
後來,侯夫人再想要調遣丫鬟來貼身伺候他時,他卻都拒了,說是不習慣。
因此,他屋子裡連個丫頭也無,生活上的事體,多是自己親為。他的表叔錢三倒是個精明的,可人家如今替他管著許多田產,常年要在各地行走,分身乏術。身邊的長隨也都是從西北軍隊裡帶出來的心腹,包括留在平安巷新宅的管事,也是個卸甲歸田又無家可歸的老兵,雖然做事牢靠,為人忠勇,可都是些粗人,對修繕整理宅院擺設這些細巧事,恐怕都為難得很。
倘若明萱願意幫忙,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他也想將來回京,便有舒坦的屋子住。
只是看到明萱微隆的小腹時,顧元景卻又猶豫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聽說懷孕的婦人累不得的,萱姐兒,折騰新宅院是件麻煩的事,你若是得空,幫我去買幾個得用的丫頭婆子和小廝,倒是使得。旁的事,我交給下人做,也是一樣的。」
明萱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瞧哥哥說的,好像這些要用力氣的活都是我親力親為一般,我不過只是沒事的時候過去你那邊,讓人搬張椅子坐了,一邊喝著茶,一邊指揮著下人幹活便是了,哪裡會累到我?又不是懷孕了的婦人,就只能在屋子裡躺著,什麼事都不要做了的。若是當家的主母有了身孕,那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她拉住黃衣的手說道,「你去我屋子裡頭,咱們合計合計,你們將來的新宅想要怎麼佈置?」
裴靜宸笑意盈盈地望著明萱與黃衣結伴而去的背影,心中頗有些感慨,自己的妻子真是聰慧已極,又極其地善解人意,曉得他與舅兄還有旁的話要商議,便及時將空間留給他們。
他目光一深,轉頭從袖中取出一張揉皺了的信紙遞給了顧元景,「舅兄,先看看這個。」
星移的這封求助書信,他通過隱秘的手段私底下調查了一番,雖然尚還沒有機會親眼見到這個生長在地宮中的孩子,但是諸多跡象表明,這信上的事應都是真的。三年前,永和宮的確出生過一個嬰孩,鑒於皇上在永和宮出入的頻繁,這個孩子是皇嗣的可能性極高,並且,皇上醉酒之後臨幸永和宮的宮女,這件事肯定不只是一兩個人知情,若當真要證實這孩子的身份,也並非毫無可能。
顧元景將信看完,目光越發亮了,他臉上神色莫名,忽然低聲問道,「萱姐兒是什麼意思?」
裴靜宸目光微動,輕聲吐出四個字,「大有可為。」
顧元景安靜無波的眼神驟然升起了萬丈光華,半晌,他沉沉點頭,「此事當可從長計議。」
明萱所料不差,顧元景得了皇上的聖旨後,被囑令即日便和黃衣啟程前往南疆。
明面上,顧元景帶去的不過只是求親的依仗,但暗地裡,上千精銳騎兵已經在前一夜裡悄然趕往平州,加上西疆東境所能調集的兵力,已然有十數萬之多,蟄伏在南疆接壤的各處邊界,只等待戰火烽煙起,利劍就要出鞘。
自從顧元景離開盛京之後,皇上一改前些日子對裴靜宸的冷落,幾乎每日都宣他進宮。
而明萱,除了每日都要去一趟平安巷顧元景的新宅,有時也去永寧侯府看望朱老夫人。
此時已至四月,*光大好,天色早就已經轉暖。永寧侯府中各方都已經搬離,如今偌大一個園子,便只剩下大房諸人,因為院落空了,世子夫人蔡氏請過了侯爺的意思,便著人將空置的園子準備都要修繕一遍,準備重新分配。五爺顧元晉很快就要娶妻,六爺元易也快要到說親的年紀了,大房的幾個孩子也大了,侯爺最近又添了幾個新人,正好趁著這機會重新排一下院子,好讓大家都住得舒坦一些。
這便也意味著,從前明蓉的梨香院,甚至明萱的漱玉閣都要重新住上別人。
當初出閣的時候,並不是所有的物品都帶過去了夫家,所以漱玉閣裡尚還有不少明萱的舊物,梨香院裡,則幾乎全部都是當初顧明蓉的遺物。這些東西未必值什麼錢,但卻都是主人曾經的回憶,倘若她不取走留著的話,多半也是被蔡氏處置了。
明萱有些不捨,便先與世子夫人蔡氏留了話,想要將這些物品俱都搬走,反正如今的安平王府庫房大,就只住了她夫妻兩個,有的是空房子裝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留著無益,既不能換錢還佔地方,若當真燒燬了,卻又顯得侯府不近人情,世子夫人正覺得難辦呢,明萱來問她要回去,她樂得輕鬆,自然願意賣這個人情。所以明萱選了一日,便從王府帶了兩三輛馬車,和許多僕婦過來幫忙。
春衫薄峭,明萱四個月的身孕便有些明顯了,朱老夫人心裡歡喜,又向來疼愛她,也不捨得讓她累著,便吩咐了管嬤嬤和嚴嬤嬤丹紅一道前去收拾東西,留了她在安泰院裡歪著兩個人閒話家常。
說著說著,這話題自然轉到了顧元景身上去,朱老夫人深以為憾地歎了口氣,「我原先看中了輔國公府你三舅舅家的如姐兒,想要親上做親,說給小四當媳婦的。如姐兒性情好,模樣也好看,你三舅舅雖然不在高位,但是官聲好,如姐兒又有兩個胞兄,都是有出息的,將來可以和小四互相幫襯。我私底下還和你舅祖母說了一回呢,誰知道……」
她皺了皺眉頭說道,「我聽說他們苗家的女兒,最好那些毒蟲蛇蟻,若是一有不和,她便能輕易要了人性命的,這將來,小四若是一不如了她意,可難保會有性命之憂啊!」
道聽途說,難免會有所偏頗,可朱老夫人的顧慮,卻也是一片愛孫之心。
明萱連忙勸慰她,「祖母是沒有見過黃衣,不知道她的為人,又聽了那些沒有根據的謠傳,才誤會了。黃衣在我那邊住了快有四個月,我與她朝夕相處,只覺得她為人率真可愛,哪裡有傳言中的那樣可怕?至於那些毒蟲蛇蟻,那也是因為南疆毒濕,莫說苗人了,便是尋常的臨南百姓,也不似咱們那樣畏懼蟲蛇的。」
她笑著將黃衣跟著嚴嬤嬤苦學規矩禮儀,被裴皇后宣入宮中卻不懼不慌,與自己相處時候的體貼入微,俱都與朱老夫人講了一遍,然後笑著說道,「孫女兒倒是以為,黃衣這個**子百樣都好,很得我心呢。祖母常說,孫女兒眼光好,不若您就信我這一回吧?等下回哥哥和黃衣過來給您請安時,您瞧過了她人品再作定論如何?」
朱老夫人歎了口氣,「你說好,那孩子便該是個好的,萱姐兒的眼光,祖母是信任的。」
她忽得又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話又說回來,這門親事是皇上賜的婚,板上釘釘的事情,便是祖母不歡喜那什麼黃衣,也得認下不是?再說,照萱姐兒說的,你哥哥是極喜歡那姑娘的,如今已經分了家,你哥哥也另立了府邸,左右將來不住一塊的,我又哪裡來那麼多怨言?只要你哥哥喜歡,他們兩口子日子過得歡喜,那便也就罷了。」
話雖如此,可到底還是不甚如意的。
明萱又笑著寬慰了她幾句,又轉而問道,「不知道最近大伯母的身子如何了?」
朱老夫人面色一沉,「她似是真的病了,前些日子我還聽昊哥兒媳婦說,你大伯給請了宮裡頭好幾個太醫前去別莊給她診治,說是很有些難辦。原是想要將她挪回來家來的,但聽太醫說,她那病最好不要挪地方,便只有罷了。羅氏是我的長媳,我倒是有心想要去看一看她,只是我這身子骨也不好,她那別莊又在山上,山路陡峭,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折騰不起,你大伯也一直攔著我,我便也算了。」
她頓了頓,對著明萱說道,「我知道你孝順,但你如今懷著身子,卻莫要想著去看望你大伯母,她在重病中,免得過了病氣,不好。」
明萱歎了口氣,「有那麼多太醫在呢,大伯母定然會平安無事的,祖母也莫要多為此煩憂。」
朱老夫人搖了搖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都到了這樣地步,救不救得回來也不是我煩憂不煩憂就能說了算的。我只是可憐若是羅氏真的……那我們琳玥和元顯的親事,怕又要有變了。」
自從明萱嫁後,她一直都盼望著親外孫女李琳玥能嫁過來永寧侯府與她作伴,可是原本計劃好了的親事,卻因為平昌侯老夫人的突然離世而被打亂了計劃,將親事延遲到了今年九月。但朱老夫人從世子夫人那邊得來的消息,怕是羅氏很有些不好,如今才剛入了四月,也不知道能不能拖到九月。
明萱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忽然丹紅掀開珠簾進了屋子來,行了禮,對著明萱說道,「有幾件東西,嚴嬤嬤吃不準王妃還要不要,便差我來請您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