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明萱抬頭,看見楊氏目光中蓄著的怒氣,有些不曾料到楊氏忝為公府主母,竟是這樣地沉不住氣。
她心下詫異,都說裴相老奸巨猾,可楊氏蠢鈍,裴相怎敢將諾大一個鎮國公府都交給她打理?不是說,裴家五房之間,互相角力,誰也不服氣誰的嗎?旁的不說,以楊氏這樣的性子,那幾位夫君高居官位的嬸娘,又怎會心甘情願將管家理事的權力拱手相讓,連爭都不爭?
楊氏浮躁張揚,手段落於下乘,真的要使計奪了她手中權力,再容易不過了。
裴靜宸寬大的掌心完全將明萱的玉手包裹住,示意她安心,他嘴角露出一抹溫和笑意,臉上帶著幾分虛弱的白,「夫人能不能容孩兒將我母親的靈牌請來,孩兒領著新婦給她磕頭行禮,也好告慰她在天之靈。孝道難違,還請夫人成全!」
他沒有喚楊氏母親,一直口稱夫人。
明萱一愣,隨即便也跟著裴靜宸躬身,「請夫人成全!」
新婦的敬茶禮上,新婚的夫婦要向故去的先母跪拜,這要求再合情合理不過,縱然這些年來,裴家一直都對永嘉郡主諱莫如深,可郡主的靈牌卻仍舊安放在祠堂裡,郡主早隕,如今唯一的血脈得娶佳媳,先於楊氏受新婦的跪拜,自然是使得的。
但眾目睽睽之下,裴靜宸的這請求,卻儼然是在楊氏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令她臉上五味陳雜。陰晴變換不定,既是憤怒,卻又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元配嫡妻的地位如山,繼室縱然再風光。在元配的靈位前,卻也要執妾禮的!
楊氏自然不願的,自她嫁進來後。凡是有關永嘉郡主的祭儀,都是僕婦打點,她從未親自出席過,若不是尚需要顧及攸攸眾口,不讓皇后娘娘的名聲蒙羞,她恐怕都能將郡主的靈位直接請出祠堂。」
裴靜宸眼底一片鄙夷,睫毛微閃間卻又消逝不見,也不再說什麼,便跟著龐夫人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向著祠堂所在的位置而去,明萱緊跟其後。
平莎堂裡眾人各自散了,遠遠地傳來年輕男女的議論和不屑笑聲,誰都沒有注意到,遠去的這對小夫妻的手一直都交握著,片刻不曾分開。
等給郡主靈牌磕完頭,裴靜宸便與明萱步行回去靜宜院,僕眾則遠遠在後頭跟著。
此時已至六月中,天氣和暖,南方該是入了夏,但盛京城卻剛好是氣候最宜人的時節,暖風微熏,裴府後園花團錦簇,看起來精緻甚好。
明萱從前沒有來過裴家,昨兒又是拜過了堂就直接被送進新房的,還沒有逛過裴家的後園,思慮到這裡即將是以後要生活的地方,至少短期之內不大可能會有機會離開,所以她便將腳步放慢,想要認清楚大概的方位,心中有底,將來也好不出差錯。
她見裴府頗多亭台樓閣,又偏好在後園種植大片的林木,可諾大的地方,放眼望去,竟然連一個水塘都沒有,便有些好奇地問道,「我去過不少公侯的府邸,不論哪家都喜歡在後園挖個池塘,或者種荷花,或者在岸邊栽上垂柳,這裡倒是一個都沒……」
裴靜宸淡淡地笑了起來,臉上略帶了幾分嘲諷,「聽府裡的老人說,原先也是有的,剛才我們經過那片桃林,原先便是個池塘,後來……」
他臉上的嗤笑更濃,「聽說在我母親未過門之前,我父親便讓一房老家帶過來的小妾有了身子,原本我外祖父探得這個消息時,是要退了親事的,可沒兩天那個小妾就失足跌入了池塘。到底是怎樣一回事,我不甚清楚,可自我懂事起,這裡就是一片桃林,從來沒有過池塘。」
高門大院內的齷齪事,家主的雷霆手段凌厲,不過才多久,池塘便被填滿,桃樹已栽上,那些罪惡和醜聞,也都隨著這些一併埋葬了?
明萱一驚,忙回頭往身後望去,只見僕眾皆都跟在距離遠遠的地方,想來也聽不到他們說話,這才將心收住了一些。
她低聲說道,「隔牆有耳,這些隱秘事,咱們私底下的時候再說,莫要讓人聽了去,對我們的處境無益的。」
裴靜宸的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他點了點頭,「好,咱們私底下的時候說。」
這句平常的話,不知道怎麼得,他聽起來卻格外覺得有意思,好像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兩個陌生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成為可以共享秘密的那種關係,這種親密,令他覺得新奇,又很滿足。
待明萱和裴靜宸一路走著回到靜宜院時,留在院裡收拾東西的丹紅聽見動靜忙迎了出來,「爺,您跟前的長庚回來了,這會在書房等您!」
裴府人口眾多,並不像顧家那樣每位主子都單獨設有院子。
因此這座靜宜院,便是容納裴靜宸這一脈的全部了,將來不論是收了姨娘,還是生了兒女,都要在這座院子裡面住著的。好在佔地不小,四間正房,東廂西廂各有屋頭,後院還蓋了一排給僕婦們住的矮房,若是省著點,裴靜宸不納三妻四妾的話,儘夠用了。
書房設在東廂,靠近院門,方便長隨和小廝稟事。
明萱聽到長庚回來了,心中便又緊張起來,知道是顧元景有了消息,這一大上午,雖然被楊氏和磕頭的事纏著,可她心裡始終沒有放下過這件事。
她睜著一雙晶亮的眼,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期待,「長庚應該是打探到了我四哥的消息,我……我能不能一塊去書房,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裴靜宸沒有猶豫,「好。」
明萱心裡一暖,甚至是有幾分感激的。
她知道這年月書房對男人而言是最重要的所在,這裡頭藏著他的所思所想,甚至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雖然裴靜宸並不時常呆在這個院子,以他的縝密,也必然不會在書房裡留下什麼讓人抓住把柄的痕跡,可是能被允許進入那裡,已經是一個男人給予陌生的妻子的最大信任了。
長庚看到裴靜宸身後的明萱,有一閃而逝的詫異,但隨即他便彎下腰來行了禮,「是爺和奶奶虛驚一場,舅爺並不是臨陣脫逃,而是帶著西疆得勝的捷報回來給皇上報喜的。」
他笑著繼續說道,「柔然投降了,下達了百年不戰的降書,還將離邊境上的五個城池割讓給周朝,皇上大喜,不僅金口玉言免了當年舅爺擅闖皇家圍場的罪,還說要按戰功大肆封賞呢!」
西北夏國幾年前就被韓修打敗,西夏曾立過「永賦稅貢」的盟誓,鎮北軍又將當年被北胡搶走的疆域重新奪回,還反佔了對方兩座城池,如今西疆與柔然持續的戰況又平息,周朝的疆土又要比從前更加遼闊。
整個周朝大西北,已然是徹底平靜了,沒有個二十年,那些邊牧小國,是不可能休養生息,捲土重來的。
登上皇位不過四載,今上就已經連續擴張國家版圖,成為周朝前無古人疆域最廣闊的君王,此等榮耀,皇上自然是會大喜過望的。
明萱不由鬆了口氣,「太好了,哥哥無事!」
「可是……」長庚臉上卻忽然起了郁色,他遲疑了許久,才低聲說道,「皇上在金鑾殿上當庭賜婚,聽說舅爺……聽說舅爺抗旨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