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屋的門扉一動,明萱陪嫁過來的丫鬟便魚貫而入,雀好捧著淨盆面巾立在一側,素彎進到床榻前收整被鋪,藕絲伺候著明萱洗漱,丹紅則動作熟練地替她裝扮綰髮,「大奶奶,今日咱們梳個牡丹髻可好?」
明萱輕輕頷首,一邊望著銅鏡中桂嬤嬤的倒影,那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長相普通,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卻十分光鮮,看起來似是楊氏身邊得用的心腹,她眉梢微挑,口中笑著問道,「是桂嬤嬤?我和大爺正要去給母親請安。」
他語聲沉緩,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你新嫁過來,就派陪房回娘家打聽消息,讓那些人知道了,又要嚼舌根,不如這樣,我讓長庚想法子去辦這事,你且安心地等消息便是。」
這柔聲的撫慰令她焦躁褪去,腦海中恢復了一絲清明,她想道,顧元景行事素有分寸的,在西疆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搏取功名,皆是為了有朝一日,替父親伸冤,在大業未成之前,他是絕對不會行差踏錯一步的。
想來,應是萬全的理由能夠應付這次危機的。
明萱心中略定,點了點頭,「嗯。」
她話音剛落,便聽到身側丹紅隱隱的笑聲,她睜著眼睛望了過去,只見屋子裡伺候著的幾個丫頭臉上都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順著她們的目光,她垂下眼眸,看到了那對不知道何時緊握交纏的雙手。
明萱微愣,方纔她太過緊張,並沒有注意到這點。
可奇怪的是,這會明明白白地看見了,她卻並沒有想要立刻抽離出來的反應。
裴靜宸的手很溫暖,也很舒服,掌心像是有無窮盡的能量,源源不斷地傳輸過來,給予她心安的力量,她想,若是這雙手能夠一直這樣握著她,與她一起牽過春夏秋冬無數個歲月,似乎也並不賴呢。
看得出來,對於這份婚姻,眼前這個男人與自己一樣都在努力著。
他從呱呱墜地起便沒有了母親,父親懦弱無法保護他周全,祖父鐵腕冷血罔顧他性命,繼母心思歹毒置他於死地,叔嬸冷眼旁觀趁火打劫,闔府的兄弟姐妹皆輕視他,這是個缺愛的男人,再強大,在內心深處也一定會渴望著溫情?
不知道為什麼,明萱的嘴角淺淺咧開,漾起絢爛微笑,他是在意她的,她能感受到,所以她也要對他釋放善意。
滿室靜寂無聲,空氣中卻縈繞著深濃的溫情。
裴靜宸牽著明萱的手出現在平莎堂時,恰好是辰正,裴家的五位夫人皆已端坐在正廳,身後立著各自房裡的媳婦,沒有差事的兒子也坐在身側,大眼望去,黑壓壓一片,人口眾繁。
明萱心中默默記著座位的次序,與先前做的功課中記住的人物一一對上來,臉上卻端著溫和無害的笑容,睜著一雙晶瑩的美目,含羞帶怯地衝著堂前行了個禮,卻暗自歎道,裴相可真是能生啊!
鎮國公裴固生有五子,個個不凡,皆在朝中供著重要的職位。
長子鎮國公世子裴孝安,次子提刑按察使裴孝慶,三子兵部尚書裴孝奇,皆是先頭元配的鎮國公夫人黃氏所出,四子都轉運鹽使司裴孝中,幼子京衛指揮使司同知裴孝舉,則是繼室夫人梁氏所出。
鎮國公夫人梁氏前些年也過世了,裴府便由世子夫人楊氏掌家理事。
楊氏坐在上首,笑容滿面地對旁邊的婦人說道,「都說咱們府裡的媳婦兒漂亮,如今宸哥兒媳婦一來,不是我自誇,都被比下去了!」
明萱眼波微動,心中有些鄙夷楊氏又拿容貌來作伐,她剛待要說句漂亮話,將楊氏的挑撥離間堵回去,卻感到手上的重量略大了些,她悄然轉頭,只見裴靜宸對她抱以微笑,示意她不必開口。
她便巍然不動,只一味傻笑著,既沒有反駁,也沒有客氣。
裴靜宸略躬了躬身,拉著明萱從左首開始介紹起來,「這位是三嬸,四弟靜堂和四弟妹,這是七妹書宜。」
三房人口簡單,裴孝奇出身軍旅,於女色上很有節制,房裡除了三夫人卞氏,便只有兩名擺著好看的通房,四爺靜堂尚在國子監進學,並未出仕,四弟妹孟氏是忠順侯孟侯爺的侄女,算起來還是媛姐兒的堂姑子,看起來文靜溫和,並不似卞氏那樣張揚嘴碎。
雙方互相過,也交換了見面禮。
然後便是二房,裴孝慶的妻妾雖然不少,但是子女也多是夫人龐氏嫡出,三爺裴靜鎔在吏部供職,這會也去了衙門點卯,並不在場,三奶奶燕氏是東城太守的女兒,看上去有些精利,五爺靜勘六爺靜衍都尚未娶妻,六小姐書鈺垂著臉在那靜默立著,並沒有十分熱情。
楊氏雖對裴靜宸這樣的介紹方式有些不虞,但眾人在前,她若是將不快顯露在臉上,也並不好看,便耐著氣性等著,見二房和三房都介紹完了,從順時針來說,也該輪到這裡了。
誰料到裴靜宸竟又拉著明萱走到右邊,溫言笑著說道,「這是五嬸,這是九弟靜垣,十妹書歆。」
裴孝舉尚還年輕,這對兒女並未成年,睜著一雙墨亮的眼靠在五夫人唐氏身後,細細地打量著新郎和新娘子的一舉一動,眼中帶著好奇,亦帶著幾分防備。
四房裴孝中只有兩子一女,五小姐書葶已經出閣,七爺靜芷和八爺靜昂是一對雙生子,今年才剛過十一歲,四夫人也姓俞,是定國公俞克勤的堂妹,她笑容淺淡,不達眼底,看起來便是個心思極重的人,並不好相處。
明萱輕輕轉頭望著楊氏身後那黑壓壓的一群,心內不由生出幾分好奇,看裴家的人口構成,看起來這家應是十分注重嫡庶的,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絕大部分都是嫡出的孩子,反倒是大房……
永嘉郡主只生了裴靜宸一子,楊氏亦只生了裴皇后和二爺裴靜宵,那麼她身後尚還立著的兩位爺兩位小姐,便該都是妾生的庶子女了。
她正自猜疑,忽聽得座上楊氏怒聲說道,「宸哥兒,宸哥兒媳婦,茶水都涼了,這茶到底還敬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