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驚馬嘶鳴,車伕急急馭住車轅,疾聲衝著身旁喊道,「快來人將車身扶住,馬車右後方的車轂似是被剛才突起的山石磕斷了,小心頂住,切莫要令七小姐傷著!」
他叫喊地聲嘶力竭,伴隨著馬鳴陣陣,在這空曠半山漾起陣陣回音,動靜這般大,早就將後頭車上的嚴嬤嬤嚇出身冷汗。嚴嬤嬤焦急害怕地跳下馬車,見此情狀,急忙厲聲指揮著隨行的家丁將車子穩住,折騰了好一會子,等前頭的馬匹也終於安靜下來,這才算躲過一劫。
她顧不得素日嚴厲肅然的形象,提著裙子就往車前趕,口中一邊問著,「七小姐,可有傷著?雪素,丹紅,七小姐可還好?」
嚴嬤嬤眉眼間寫滿擔憂急切,她心裡想著七小姐可千萬不要受傷才好,最好連磕碰都不要有。老夫人令她陪著七小姐一塊過來請佛像,原本是看重她,可若是七小姐受了傷,老夫人怪罪下來,哪怕是她,也吃罪不起的!
雪素臉色蒼白地將車簾掀開,貓著身子跳下車來,「嚴嬤嬤放心,七小姐無事。」
她轉身向著車伕問道,「小姐問,這會離清涼寺還有多遠,車轂因何斷了?既是斷了又是否能修,若是要修,該需多少人手,又該等多少時間?」
車伕連忙躬下身子回答,「回七小姐的話,這會已到了半山頂,離寺裡原本不過半刻鐘的路程。只這一路山石陡峭,原本路就難行,又不知是哪個黑心眼的小人,刻意在半途撒下許多碎石,小人雖竭力避過,卻仍難免軋到山石。想是哪裡磕得厲害了,這才令車轂斷裂驚了馬,也嚇著了小姐。」
他蹲下身子又仔細看過一遍,忽而驚喜抬頭,「回小姐的話,原來並不是斷裂了,只是散開了!這便太好了,能修,能修的,車底下有工具,只待小人將車轂重接回去,便又能用了。也不必等得太久,小半刻鐘便成!」
明萱在車內聽得分明,便整了整衣裳把斗篷繫好,將披風上的帽子戴在頭上遮住大半張臉,這才扶著雪素和丹紅的手下了車,她壓低聲音對著車伕道,「那便修吧,時辰還早,切莫貪快草率了,可要修得牢固一些才是。」
車伕有些惶恐,不住點頭,連連稱是。
嚴嬤嬤上前將明萱扶住,「半山寒凍,小姐還是去後頭馬車上歇歇。」
她話音剛落,一陣山風便吹席而來,將山道上細碎的小石子和枯枝落葉皆捲入一旁的懸崖深淵,發出嗡嗡聲響,令人不禁有些心顫。
明萱將斗篷裹得更緊了一些,將待舉步,又忽地想起令車轂鬆散的罪魁禍首,她便低聲對著嚴嬤嬤道,「咱們在這待著也是等,不若令家丁去方纔那地方將峭石搬開,也免得再傷到其他人。」
她方才雖然在車內驚怕,但外頭的事卻聽得分明。倘若不是車伕臨危面前尚存了幾分冷靜,隨行的家丁又及時將車子穩住,恐怕今日自己難逃一劫,縱是摔得巧些,不曾被馬車巨力甩落山下,也難免要傷筋動骨的。
但後來者卻未必能有這份運道,既知危石害人,不過舉手之勞,她自不會袖手不管。
嚴嬤嬤便忙吩咐下去,她素來吃齋念佛,此行又是蘀老夫人請那尊觀音菩薩的塑像回府,自然該行善事,七小姐如此心善,她心裡的那份敬重便又多了幾分。
半晌,遣下去那隊家丁小跑步回過來,為首的那個衝著車內的明萱回稟,「好大些碎石,又皆是些尖銳的,竟像是有人故意使壞鋪在兩側的道上似的。若是小車,過去倒是不礙的,可像咱們府這樣的大車過去,必定是要受害的。」
明萱聽了,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她抿了抿唇,沉聲問道,「這會可都收拾好了?」
為首的那人不敢怠慢,連忙躬身回答,「稟七小姐,兄弟們把大石搬開,將碎石鏟到了路旁,俱都整理妥當了。」
明萱點了點頭,隔著車簾低聲道,「辛苦你了。」
過不多久,車伕將車轂固定住,請了明萱回了馬車。明萱便讓雪素賞了車伕一小塊銀錠謝他,又命雪素送下去一包子賞錢,只冬日嚴寒,七小姐體恤他們差事辛苦,賞下來的酒錢,家丁們接了,俱都歡喜,倒將方纔九死一生的險境拋到了腦後,連腳步都輕鬆了許多。
馬蹄陣陣,踏著青石山道發出清脆回鳴,悠揚響徹山間。
永寧侯府的車隊才剛離去,便又有一輛華麗精緻的馬車停在了原本險石林立之處,穿著天青色粗布棉衣的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下馬車,見著道旁整理地乾淨的碎石發出一陣輕「咦」,似是遇到了難以理解的事情一般,語氣裡帶著深深的困惑。
車簾微動,一聲清冷的嗓音從裡頭傳出,「長庚,何事?」
那叫長庚的少年連忙回答,「爺,風陵的情報並沒有錯,夫人的確動了手腳,若是所料不錯,應該便是此處了,可不知為何,竟好似有人蘀咱們掃清了障礙……我再去前面看看。」
他話剛完,便又極靈巧地向前方蹦跳著過去,過不多久又折返回車前,「爺,前面不遠處有些碎木,草木也有被馬車壓過的痕跡,想來是晨起有別人家的車子吃了虧,那家人心善,怕有後來者受害,還著人清了山道。」
車內一時寂靜,隔開半晌才又有聲音傳出,「我知曉了。趕車吧,莫要誤了時辰。」
那廂,永寧侯府的馬車徐徐上得山頂上的清涼寺門。
嚴嬤嬤先行下車,持了永寧侯府朱老夫人的名帖拜見了因方丈。小沙彌許是得了吩咐,躬身行了禮,便引了馬車直接入了後院,知僧人忙迎了上來,請了明萱和嚴嬤嬤等入了禪院。
這禪院靜謐寬闊,園景精緻,迴廊曲折,嚴嬤嬤素常過來添香油錢送佈施的,對此處甚是熟悉,她便笑著對明萱道,「這個禪院只招待盛京城幾家公侯府的女眷,不會有外人闖進來的。今日並無佛事,天氣又冷,看來只有咱們一家在。小沙彌已去請了因方丈了,等請過了佛像,咱們便回府去。」
清涼寺到底是男廟,又因進香的人雜,七小姐千金之軀,不適宜久留,老夫人一早就吩咐過了,速去速回。
明萱便笑著點了點頭,「我都聽嬤嬤的。」
須臾,有小沙彌進來通稟,「讓貴好等,住持方丈這便到了。」
只見一位白眉白鬚的老僧持著佛珠走了進來,他先是笑著對嚴嬤嬤寒暄了幾句,然後轉向明萱問道,「這位便是府上的七小姐吧?」
嚴嬤嬤笑著答是。
了因便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明萱一番,半晌連連點頭道,「七小姐蘀貴府老夫人手抄九十九部金剛經,不只一手正隸寫得剛正,更難得每字每筆都抱著誠心,此等至誠至孝,當真令人動容。」
他又接著道,「原是不敢勞請府上小姐特意過來的,但這佛像不似尋常物件,不好隨意處置,只能勞煩七小姐親自走這一遭了。」
了因從身後小沙彌手中接過一個長條形的錦盒,將之放在桌案上打開,露出一座金光燦燦的觀音佛像來,佛像小巧,造型精緻,觀音手中持著淨瓶楊柳,這形狀是朱老夫人素日最愛的。更難得的是,若是仔細看那佛像的眉目眼神,竟還與朱老夫人有幾分相像。
嚴嬤嬤見了便滿心歡喜地捧著謝過,又令婆子舀出一封銀子,雙手敬上,「老夫人行善積德,並不為了那些虛名,蒙厚愛得了這尊佛像,她老人家既歡喜又惶恐,鄉民好意,她便受了,可又怎好令寺裡破費?這五百兩銀子是添的香油錢,請方丈笑納。」
這等誠意,了因方丈推拒不得,便口中呼號著「阿彌陀佛」,令身後小沙彌接過銀兩。
明萱雖有些暗覺清涼寺好會斂財,就這麼一尊泥胎塑的佛像渡了個金身,便又得了祖母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當真了得。但這些事與她無關,她自是懶得去想,只將錦盒重又封好,親自捧在懷著中,向了因行了禮,便與嚴嬤嬤請辭。
明萱剛上馬車,便聽到外頭響起了馬蹄聲響。
她掀開車簾透過縫隙望過去,看見一輛黃花梨木的兩轅馬車停在院中,了因方丈親自出來迎接,又態度謙謹地迎了那人進去,因視線被馬車擋住,她並未看清來人樣貌,只看到衣角紫色的錦袍衣角在料峭的寒風中飄,看那馬車的華貴與了因的態度,想來應是個地位尊貴的男子。
明萱不由有些慶幸離開地及時,否則恰巧便要與那人迎面相對。
原本這樣的偶遇也並不算得什麼,只是她是被拒婚過的身份,近日又正在與顏家議親之中,她看好這門親事,便不想節外生枝。她名聲本就不算頂好,倘若再有什麼風言風語傳了出去,她害怕顏家會因此卻步,不敢再來求娶她。
禪院的幽徑之上,長庚低聲回稟,「看車上的徽標,應是永寧侯府的,我方才便問了小沙彌,原來馬車裡的是他們府上的七小姐。」
紫衣男子的腳步微頓,原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