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素想了想回答,「我記得當時韓大人得勝還京,長街十里俱是想一睹他風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老爺夫人都想將他招為乘床快婿呢!可過不多久,便又聽韓大人定下了小姐您,府裡的丫頭婆子別提有多得意,出門也比別人多了幾分榮光。」
明萱眉頭緊皺,「得勝還京?」
雪素驚訝道,「這些小姐都不記得了?」
她眼中頓時起了憐惜,指了指丹紅道,「那些外頭的事,我知曉得並不很清楚,倒是丹紅,她常和外院的婆子閒聊,知道得多些,小姐您叫她。」
丹紅的臉上便現出些畏懼神色來,「韓大人是先前衛國將軍韓秉城的義子,聽他自小長在西北軍營,七八歲就上陣殺敵,十二歲斬殺西夏敵將,十五歲時生擒領兵來釁的西夏國王子,在西北軍營中有著玉面殺神的名聲。」
她接著下去,「五年前,西夏新國主登基,便又領兵揮師周朝,衛國將軍不幸中了埋伏為國捐軀,是韓大人帶著部下衝出重圍,反打了西夏軍一個措手不及,不僅將西夏軍拒於邊境,還令西夏國主呈上百年不犯的降書,永賦歲貢。」
明萱輕輕頷首,早就覺得韓修身上透出的森寒冷意有些駭人,原來他竟是軍旅出身。可他既是軍人,為何卻又入了內閣,搖身一變成為擅弄權術的政?
最重要的是,她之前潛心牢記與永寧侯府素有來往的人家,並未聽過與衛國將軍府相熟,這八騀子打不到一塊的親事,到底是如何得來的?
她神色迷茫,「咱們家和韓家從前就有來往嗎?」
這等困惑語氣,丹紅聽了很是不忍。
她三年前曾親眼目睹過明萱額上的傷口,那時太醫九死一生,能夠撿回一條性命已然是造化,七小姐昏迷了好些日子才醒的,初時連話都不清,原以為真的是撞壞了腦子,如今看來不過是缺失了一些記憶,已經算得大幸了。可終究還是覺得有些心疼。
對過去一無所知的感受,一定很不好過吧?
丹紅這樣想著,便越發盡心地回答,恨不能將自己知曉的全都告訴明萱,「原本咱們府與韓家的確並無往來的,但韓大人那回大勝西夏,先帝便有隆我國威的意願,不僅著令西夏使節進貢呈降,還使西北軍的將領一併回盛京聽封納恩,勞軍犒賞。」
她頓了頓,「御前聽封,韓大人拒了先帝爺寧國將軍的擢拔,反討了恩旨要卸甲歸田,留在盛京聽差,先帝准了,當即賜下官職和府邸,便是咱們對方那座。既成了緊鄰,來往便自然多起來了。」
明萱算了算,五年前,韓修該只有十八,正是少年得意威風凜凜的時候,按常理他立下那等軍功,又是衛國將軍的義子,正可名正言順接下西北軍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手中掌握一方兵事,便是得了最大的實權。但他竟然拒了……
以從一品的寧國將軍換正二品左都御史的差事,先帝既收歸了兵權,又得了善待臣子的名聲,自然是肯的。
她輕哼了一聲,「這樣的少年權臣,盛京之中多的是名門嫡女相配,咱們侯府雖然世代簪纓,但如今的永寧侯是大伯父,我父親雖中過狀元,卻不過是品秩不高的閒散文官,縱有姐姐是九皇子正妃,可那時九皇子還不曾顯達……」
其實追究當初是如何做成親的,已然全無意義,也是她多心了,總覺得韓修的眼神晦暗難明,充滿了許多複雜情緒,今日那韓夫人的玉團兒又走失地離奇,一時勾起她心事,便想著還是得設法將過去那些事都搞明白。
縱然已經決意只看未來,但多知曉一些過去總是好的。
巡夜的更聲鳴響,雪素便勸道,「夜已經深了,咱們歇了吧。」
見明萱點頭,她便撐起身子蘀明萱掖好被角,探出去吹熄了燈燭,寂夜漆黑,一時無語,三人很快便進入夢鄉。
到了第二日,明萱晨起過去安泰院請安。
緋桃迎了她進去,「昨兒老夫人收到了隴西來的家書,想是表少爺安全回了平昌伯府,老夫人跟著表小姐笑笑聊了好一會,這不,今兒晨起兩個人精神都有些不濟,老夫人倒還好些,表小姐竟似有些感染了風寒。」
明萱不禁有些啞然,「我去看看她。」
她掀開簾子徑直進了內屋,只見朱老夫人歪在炕上閉目養神,琳玥卻在炕尾上縮成一團,她行了禮問了安,便坐在琳玥身側,舀手探上額頭,「呀,還真有些熱。」
朱老夫人憐惜地,「都怪我?p>
緩茫r笸砩系幕菇興潃U且惶耍假漸B估鋟緦苟匙潘猺A略XGЫ胍秸瞳w嵒b穎憔屠戳耍丰B秸梉J鰨◆苠t氯Ш芎玫模面h婺父B惚vゅt眝縐t蒙湘陸愣v桻N!?p>
她輕拍了拍琳玥的身子,「這幾日再不敢凍著你,就安心在我這裡住著,等大好了,再讓你搬去跟萱姐兒同住。」
琳玥病得沒脾氣,話也不似平素聲響,只懨懨地點頭。
這時,嚴嬤嬤滿面笑容地進了內屋,先衝著明萱行了禮,又對著朱老夫人道,「方纔清涼寺的了因方丈使了小沙彌來,上回七小姐誠心抄寫的那九十九部金剛經懼都散給了信眾,那些善男信女知道是咱們府上老夫人的恩德,便湊了銀子塑了個觀音像,要送給您呢!」
雖是泥身,但貴在永寧侯府老夫人慈善的好名聲。
朱老夫人樂得合不攏嘴,連聲好,琳玥和明萱聽了也都很高興。
嚴嬤嬤笑著,「了因方丈得了這觀音塑像,親自蘀泥胎上了金身,還在佛前開了光,只等著咱們什麼時候得空過去。」
佛像不似尋常禮物,須是要誠心去請回來的,因此那小沙彌才只捎了來口信。
朱老夫人這卻犯了難,按道理,是明萱的誠心換得了這尊觀音像,便該再由明萱去請才夠誠意。但外頭天寒地凍的,清涼山遠在城郊,出一趟子門子著實有些嫌麻煩,更何況萱姐兒閨中弱質,只身前去,總有些不妥。
可這年節未過,侯夫人忙得不得停歇,老二媳婦為了芍姐兒親事也日日都不沾家,老四媳婦又總是隔了一層,她輕易是不願意去使喚的。
可她又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座觀音塑像……
明萱慣會察言觀色,笑著開口,「不若還是讓孫女兒走這趟吧!」
她明白祖母顧忌,便親暱地抱住嚴嬤嬤手臂,「若是祖母不放心,便讓嚴嬤嬤陪孫女兒一塊去,嚴嬤嬤是府裡老人,您當她姐妹一樣的,便是孫女兒的長輩,有她陪著,不怕別人閒話。」
朱老夫人算了算日子,今日並無佛事。便想到清涼寺素日來的規矩,前頭的大殿供普羅大眾廣瞻信仰,後院的禪房卻是專為貴人設下,有武僧守著,閒雜人等不好入內,既無佛事,清涼山上想必安謐得很。
她想著萱姐兒有丫頭婆子陪著,到時請了菩薩就回,倒也算不得違了規矩,這便點了點頭,好生囑咐了嚴嬤嬤一番,又撫著明萱的手溫言道,「那便要辛苦咱們萱姐兒了,回去換得厚些,帶上手爐,莫要也著了涼。」
明萱笑著稱是,行了禮便轉身回去漱玉閣。
外頭寒冷,這件差事原本並不輕鬆,但她心裡卻很是興奮激動,連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來這世上已有三年,頭一次見到永寧侯府以外的景像是那日送李少祈回隴西,可那匆忙一瞥,只見一方天地,還被韓修的那雙冷眼破壞了興致。頭一回坐轎出門,是去建安伯府,她心中惴惴不安,滿腦子想著該如何脫困,並無心情欣賞外面街景。
可這趟去清涼山,既無那些煩心事困擾,她便能好好地看一遭她現下身處的這世界,呼吸一通永寧侯府外的新鮮空氣,懷念一下她曾有過的自由。
明萱換了身略厚些的襖子,仍舊披了那件灰狐狸毛領子的斗篷,不施粉黛,只一身素淡裝扮上了馬車,雪素與丹紅捧著手爐坐在一側,嚴嬤嬤領了幾個粗壯的婆子另坐一車,後頭還跟著一小隊家丁護著,一路便往西郊而去。
盛京的冬日雖然嚴寒,但街上卻並不冷清,商舖鱗次節比,並未因為年節而歇業,反倒有不少商販早早地擺上了攤吆喝起來,又有茶樓酒肆,還剛過辰時,便已經人聲鼎沸,滿盈來。
明萱只敢掀開一小塊車簾,透過縫隙貪婪地張望著外面的街景,她心裡暗暗感歎著,盛京城不愧是周朝國都,一路所經過之處皆熙攘熱鬧,她將來若是能嫁到顏家去,規矩定不似侯府那樣嚴,那便可以時常出來走走逛逛。
這樣想著,她的心情又好了幾分,對過幾日輔國公府上的邀宴也更期待了幾分。
馬車一路向西行,繞出了內城,入了城郊,沿著盤旋略陡的清涼山後壁蜿蜒直上,初時山道還不似那樣崎嶇,馬車行進便也平坦,但越往上走,車身便越顛簸搖晃,明萱還不曾有過這種經驗,一時難受,竟有些頭暈目眩。
她沉聲對著簾外車伕問道,「還要多久才到清涼寺?」
車伕還未來得及作答,卻只聽得馬車輪轂發出一聲巨響,車子上下失衡,竟自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