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萱神情鄭重地望著李琳玥,語氣裡帶著深濃的懇求,「能不能幫我找到四哥?」
顧元景是她這世甦醒時見到的第一個人。
儘管已經過去三年,她與他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在她初來乍到時許多個不眠之夜,她總是會想起那張哀傷憔悴的臉,他紅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著,「妹妹,你怎麼這樣傻,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跟父親母親交待?」
重疊反覆的話,了千遍,有時她想,也許她是因為覺得煩才會醒過來的。
明萱抬起輕顫的睫毛,睜大眼睛望著琳玥,「前日去輔國公府做,我依稀聽到你們,皇上任命定襄侯府的沈二爺為護西將軍,年前啟程去了西疆協助鎮西大將軍用兵破柔然。琳玥,能不能幫我求求大表嫂,請她設法幫忙打聽一下我四哥的下落?祖母,殮報中並沒有見過四哥的名字,我想他一定還活著的!」
永寧侯府的四爺,又是皇上親自發貶至西疆軍中的,走到哪裡都該惹人注意,他若是真的戰死疆場,鎮西將軍不會將他的名字從殮報中疏漏的。平昌伯世子夫人沈氏,是護西將軍的嫡妹,倘若她肯幫忙,護西將軍出馬相查,應該會容易一些吧!
琳玥一時有些錯愕,她想了一會才明白明萱的是誰,「萱姐姐,都是一家人姐妹,能幫得你的我一定義不容辭,你放心,大嫂最疼我了,我現在馬上就寫一封信,明日請三哥捎回去便是。大嫂會放在心上的!」
她想了想,又有些遲疑地道,「但這幾年柔然屢次進犯,西疆那邊的戰事一直都僵持不下,鎮西軍傷亡不輕,如今的四十萬大軍,是幾番補蘀後得的,前前後後加起來怕要有五六十萬人,要從中尋到四表哥,也當真不算件容易的事。萱姐姐,恐怕需要多花一些時間。」
明萱忙道,「大表嫂若肯幫忙,我便已經千恩萬謝了,尋人本就不易的,只要能有四哥的消息,時間再長也好等得。」
她目前的處境雖然急迫,但這番話卻也是出自真心。
永寧侯府花了三年都尋不到下落的人,護西將軍也不可能朝夕之間就將人找著,她作這番請求時,心底自然是希望顧元景能越快出現越好的,但更多的卻是真心想要找回這個人。
她佔用了顧明萱的身體,本該將她的愛恨情仇一併繼承的。
但她不懂朝鬥爭鋒,也沒有什麼政治才能,沒有與今上將當年的是非曲直分辨清楚的能力。這君權至上的時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哪怕是真的冤枉了顧長平,她除了設法陳情,將那重如山的謀逆罪名搬開,還能如何?父仇母恨家姐的委屈,難道她還能從皇上那裡討回來不成?
至於那位韓修,朝廷爪牙奉命行事罷了,雖則新婚當日悔婚的舉動太不仁義,簡直當得起負心薄倖四個字,但換個角度而言,為求自保才會急於撇清自己,縱然她心內鄙夷,可若要論仇恨報復,她如今連自保的能力都無,又怎麼能去對那位少年得意的青年權臣做些什麼?
所以,便只剩下顧元景了。
倘若能將顧元景平安地找回來,幫他撐起三房的門戶,保住顧長平和陸氏辛苦積攢下來的家業,逝去的明萱,定是會高興的吧?古人最重死後哀榮,三房能有男嗣承繼,將來能享子孫香火,也算是她報了得此身體的恩惠。
接下來的路,不管是好是壞,則都要由自己來承擔了。
第二日清晨,天色還未晃開,仍舊黑沉沉一片,李少祈便要啟程回隴西。
琳玥裹著厚厚一件貂皮大氅出門去送,明萱本不必也跟著去的,但想到在李少祈手中的那封信,她總覺得也該出去送一送,然後認認真真地跟三表哥道個謝,這才是求人的態度。
李少祈前一夜已經請辭過外祖母和舅父舅母了,也與幾位兄長道了別,因而這會勁松院中,便只有元顯元易和元晝這幾個小的在。
元晝年紀最小,前幾日才剛過了十一,是四房顧長安與薛氏膝下唯一的孩子。薛氏因與武定侯府陸家有些故舊,這幾年與漱玉閣的走動便要多些,因此顧元晝與明萱很熟,見了她跟來,便笨笨跳跳跑到她跟前問道,「七姐姐,你也來送三表哥嗎?」
明萱便有些窘然,她含含糊糊地回答,「嗯,是啊。」
李少祈明白明萱是因為那封信而來,便笑著蘀她解圍,「難怪母親聽妹妹是跟表妹住一塊的,就放心讓她再住些時日,原是表妹真心疼惜妹妹呢。這麼個大清早,又天寒地凍的,表妹不放心妹妹一個人才送她過來的,我很感謝呢。」
他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琳玥的頭頂,「母親了,讓你多跟著萱表妹學學她的大方懂事和溫柔體貼,像你這調皮的小猴子模樣,以後嫁出去了可怎麼辦!」
琳玥剛想反駁,眼尾卻掃到了一臉溫柔的顧元顯,她輕輕瞥過去看,卻正好發現元顯也在瞧她,四目相對之中,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發現了愛慕和情意,兩個人的臉一下子便都紅了起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輕輕跺了跺腳,「哥哥,什麼哪!」
李少祈不由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時辰不早,我該出發了。你就在外祖母家好好住著,等下月大表哥再送你回隴西。」
明萱聽了便想,下月世子送琳玥回去,該是為了定親事宜,看來三表哥已經和大伯父萬事談妥當了。她不由轉頭過去望向李琳玥和顧元顯,好一對璧玉佳人!
但心裡卻仍有著隱隱擔憂,倘若這份血緣並不是那樣親近,那該有多好。
眾人頂著寒天一路送李東祈出了府門,明萱找到機會親自向李少祈道謝。
李少祈氣了一番,卻忽然意味深長地道,「一樣米養百樣人,可見各人緣法皆從心定,琳玥能有識人之慧與你結交,我這做哥哥的為她高興。表妹,我家琳玥這幾日便要麻煩你了,還請多多擔待著她。」
這話中含義透著古怪,明萱一時有些不明白三表哥是因何感歎。
李少祈的馬車很快駛離,眾人都準備回自個屋子裡去,門上的長隨一邊一個推著永寧侯府這兩扇巍峨大門正要關上,明萱猛然想起,她來這世後還從未見到侯府以外的模樣,她急忙喊道,「慢著!我的簪子不見了,許是掉在了外頭。」
跟著伺候的小丫頭忙跳出去尋。
微蒙的天色裡,東方已經露出了青白光亮,透著這晦暗不清的光線,明萱睜大了眼睛望著門口這方小小的街景。
這是條寬闊的青石板路,約有十米寬,府門口蹲著兩座氣勢雄偉的石獅子,像極了前世在故宮園林中見過的那種,對面似乎也是戶人家,看宅子的規模不小,想來不是公卿便是權貴,朱紅色的牆黑青色的瓦,寬闊匾額之上兩個飛揚大字,她心內默念「韓府」。
明萱心中微震,心裡細細數著朝中姓韓的大官,暗自揣測是否這家主人與那韓修有何親緣干係。
這時,對面的府門「吱嘎」一聲開了,一頂官轎搖搖晃晃從裡頭出來,抬著要往皇宮的方向而去,此時離卯時還有半個時辰,朝中有實權的官員的確是該陸續上朝了。
明萱對街景好奇,又是頭一次真切地見著大老爺的官威,不免抬頭多看了幾眼。忽然,她只覺得有一道凌厲視線透過那頂官轎向她劈來,那眼神犀利凌銳,像是出鞘的刀劍,既准又快,直把她擊得無還手之力。可偏偏這銳利刀鋒中,又分明夾雜著一些別的什麼情緒,有炙熱,有複雜,更有糾結……
她心裡隱隱已經猜到了對面的韓府中住了什麼人,不敢再由著性子胡鬧,忙對著外頭尋簪的小丫頭道,「許是我記錯了,方才起得匆忙不曾戴簪子出來,你們幾個快進來,莫要被人看到了。」
永寧侯府的大門砰然合上,轎中人發出一聲低歎,在清冷天色中,顯得那般惆悵。
回到漱玉閣後,琳玥又爬上床榻去睡回籠覺,明萱卻是無論如何也再也睡不著了。
書案上,給東平老太妃畫的妙蓮觀音圖早就作好裝裱完成,只等著從庫房裡取了合用的錦盒便就送過去東平王府。
明萱細細摩挲著這嘔心瀝血花了數十日功夫才精心雕琢出來的作品,臉上很有些黯然。她原本指望著東平太妃能夠助她一把的,因此才會將前世今生所有的本事都舀了出來,可現下看來,卻似乎是白忙了一回,
她忽然又輕輕搖了搖頭,其實也不算白忙的,倘若老太妃喜歡她,她便是嫁去了建安伯府,梁琨若是敢動手打她,她總也算有個陳情理的地方,總不似什麼倚仗都沒有,任人欺凌宰割的好。
漱玉閣的院門忽然被一陣緊密的捶聲叩響,雪素神色驚訝地進屋子來回稟,「小姐,是侯夫人身邊斗珠姐姐,是來傳侯夫人的命,讓小姐您即刻準備出門子的衣裳,似是……似是要去建安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