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殘酷的現實,重創的……不僅是她,也包括他,她、還有他,要如何面對這一切……
一夜過去,天際微明,兩名大夫終於走出來,對他道:「夫人的傷,都處理過了,沒有性命之憂,但需要安心靜養,服藥、飲食、作息都需加倍注意,不能操勞疲累。但最重要的是,夫人精神受到重創,絕對不能再憂心傷神,否則,這身子,恐怕永遠也不會真正好起來!」
東方翎洛心中一震,點點頭:「多謝兩位神醫的救治,我會謹記於心!丫」
老大夫點點頭:「我已留下藥方,你安排人手按照藥方抓藥服藥,就無大礙了。」
東方翎洛又謝過大夫,並送走大夫後,才一臉沉重地踏入房中。
他所請來的這兩名大夫,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名醫,他也已經盡力救治她了,但是,她的身體就算痊癒,但她的心傷和他的心傷呢?又該如何治療?
房間只點了一枝燭火,幽暗的燭光中,卞辛已經睡著了。
雖然全身的傷口都經過了清洗和處理,衣裳也換過了,看起來整潔清爽了許多,但這只會讓那些傷痕,顯得更加斑駁可怕而已,而她的臉色,尤顯蒼白和憔悴。
東方翎洛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不斷地回想起四天之前,她是如何的光彩照人、她是如何的風情萬種、她是如何的柔情似水……還有,他曾經幻想過的,他和她的孩子媲。
短短四天,那一切,就成為幻影,以後,他們……會怎麼樣呢?
卞辛睡得很沉,沒有做噩夢,在她的服用的藥物裡,有安神助眠的成份,她才能睡得這麼沉。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房間裡空空蕩蕩,安安靜靜的,東方翎洛,並不在房間裡,這讓她心裡有些空蕩蕩的,但是,也隱隱地鬆了一口氣。
剛剛經歷過那一切,讓她如何面對他?
兩個人,暫時避免見面,讓心裡平靜下來,也許,更好吧?
接下來,她和他,會怎麼樣呢?以後,會怎麼樣呢?
丫環很快發現她醒過來了,過來侍候,她低低地問:「侯爺呢?」
丫環道:「大夫昨夜給夫人看病,侯爺一直等在門外,早上的時候又進來房裡,坐在床邊陪您,半個時辰前才剛剛離開……」
東方翎洛竟然一夜未眠麼?卞辛聽得隱隱有點感動,她都變成這樣了,他就算直接拋棄她,也很正常吧?看來,他對她,終究是有心的?
眼紅了紅,她又道:「侯爺……去哪兒了?」
丫環道:「侯爺說出去辦點事兒,讓您安心養病,莫要多想。」
卞辛又是黯然神傷,半躺下來:「拿本書,給我看看吧……」
事以至此,除了面對現實,該怎麼著就怎麼著,還能怎麼辦呢?
東方翎洛哪裡都沒去,什麼都沒做。他知道,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但他沒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也沒有心思去任何地方。這種時候,讓自己冷靜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他離開卞辛的房間後,來到一間清靜的房間,躺下來,大睡。
不管要做什麼,都等他睡夠了,混亂的腦子稍微清晰下來,再做思量——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因為,他現在最想做的,其實就是發狂!
不能發狂!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發狂!發狂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只會使事情越變越糟!畢竟,這件事涉及他最寵愛的女人和他最忌憚的權貴,一個不慎,便會使事情失控,無法收拾!
時間,又慢慢地、一點一滴又過去了,夜晚,又來臨了,又變深了。
窗外夜色如墨,卞辛毫無睡意,只是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蓮花燭台。
她的心裡,也是黑夜啊,黑得看不到盡頭,什麼,才能照亮她的心裡?
門「吱呀」被推開了,東方翎洛,走進來,卞辛震了一下,幽幽地看向他。
東方翎洛穿著打扮很是整齊,看起來卻有些憔悴和疲憊,卞辛想,他,果然也很累吧?
東方翎洛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才道:「身體……好些了吧?」
卞辛的聲音有些哽咽:「嗯……」
東方翎洛伸出手來,覆在她的手背上,淡淡地道:「過去的,便過去了,別再多想,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真……真的麼?」卞辛那雙失去光澤的眼睛,幽幽地凝視他,「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嗎?」
東方翎洛的手指抖了一下,幾乎想避開她的目光:「那、那是……」
卞辛的眼睛,紅得有些嚇人:「你……你不嫌棄我?」
東方翎洛心裡一緊,幾乎喘不過氣來,好一會兒才道:「我更怕……失去你……」
卞辛怔怔地看著他,好久後,她突然雙手捂臉,「嗚嗚——」地痛哭起來,哭聲不止,淚水不止。
他……到底使用了多少意志和力氣,才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個世上的男人,哪一個會不介意這種事?哪一個能忍受得了這種事?何況,他還是富可敵國、位比皇族的一代侯爺?
他,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難熬吧?一定是在拚命壓抑自己吧?
她難受,他一定比她更難受吧?
她哭了好一會兒,東方翎洛才伸出手來,將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不語。
他的懷抱……這麼溫暖!卞辛再也忍不住了,終於開口:「對不起!翎洛,真的對不起!我沒能保住你的孩子!我已經拚命抵抗了,真的……可是,我沒辦法贏過……贏過他們……我數次想過自盡,可是連死都死不了……我也想過同歸於盡,可是、可是我失手了,沒能殺了他……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東方翎洛的身體,又是一僵,拍著她背的手,停下來。
又過了半晌,他才啞著聲道:「你是我的女人,別人怎麼敢……碰你?」
如果報出他的名號,無論哪個權貴,即使是二王爺,不會不賣他的面子,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她遭遇這種事?
卞辛泣不成聲:「我說了,我說了無數次,可是、可是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相信……他們說如果我真的、真的是你寵愛的女人……一定不會、不會單獨留在外面……」
東方翎洛緊緊抿著唇,不讓自己失控。
卞辛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恨意和愧意,不可遏制地竄升:「我好恨!我好恨啊!我恨不得殺掉那些人,將他們千刀萬剮,讓他們後悔遇到我!可是、可是我只是一個女人,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
她又開始失控,歇斯底里地嘶吼:「只要想到、想到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就恨不得想死!可是我若是死了,該去哪裡找他們報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絕對不會放過他們!我要殺了他們!一定要殺了他們,為我自己、為我那可憐的孩子討個公道……」
她目光狂亂,四肢抽搐,聲嘶力竭,就像個瘋子似的。
她這副模樣,又令東方翎洛心臟不斷抽痛,曾經那般野烈、不馴、自信、從容的她,竟然被傷害至此!他愈加抱緊她,閉上眼睛,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卞辛發狂地吼叫,撕打,抓得他好痛,但東方翎洛始終沒有放開自己的手,默默地,讓她在自己懷裡盡情地痛哭……
很久很久,卞辛哭夠了,吼夠了,鬧夠了,終於心力憔悴,再也沒有力氣哭喊了,便放低了聲音,含含糊糊地咕噥著,慢慢閉上眼睛。
東方翎洛拍著她的背,就像哄小孩一樣,陪著她,直到她睡著。
然後,他放開她的身體,將她放下來,給她蓋上被子,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起身,走出去。
他的腰桿挺得很直,下巴繃得很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大步而出,完全沒注意到管管家就站在門邊。
管管家一看到他出手,趕緊行禮:「侯爺,我來向您……」
東方翎洛就像沒有看到他,從他身邊大步而過,神情極為怪異。
「侯爺——」管管家想了想,覺得主子不太對勁,趕緊跟上去。
其實他早就來了,本想進屋問下情況,但看到屋裡的情況不對,就沒進去,想著等一會兒再進去,沒想到,他就把屋裡的情況,看了個明明白白,聽了個清清楚楚。
聽到馨夫人那瘋子般的嘶吼時,他一向沒有表情、喜怒不形於色的臉龐,也黑了下來,眼睛裡隱隱有烏雲匯聚。
他不在乎這個女人是生是死,甚至樂意看到這個女人失去清白和孩子,但是,她再怎麼說也是侯爺寵愛的女人,對她採取如此殘暴、下作的手段,明擺了就是不把侯爺放在眼裡!
女人,不過是權貴們的玩物!這個女人有幾分姿色,龍廷英垂涎她的美色,玩點手段將她佔為己有,算不得什麼大事,過後道個歉、賠個禮,風頭也就過了。大家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彼此有扯不清的利害關係,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妾大動干戈!但是——
他的臉上露出不悅之色,這龍廷英玩玩就罷了,怎麼還如此毆打、虐待、凌辱、折磨她——這個侯爺寵愛的女人?打狗都要看主人,龍廷項就這麼不把侯爺放在眼裡麼?
龍廷英對她做了這麼多非人之事,侯爺要怎麼嚥下這口氣?要怎麼找台階下?
東方翎洛已經看不到任何人了!腦裡迴盪的,都是卞辛那張痛苦、瘋狂、崩潰的臉龐,以及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滴淚,都滴在他的身上;每一個字,都敲在他的身上!
他來到所住的房間,在黑暗中推開門,在黑暗中坐下來,挺直了腰,一動不動,只是坐著,就像一尊石雕,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夜,越來越深,越來越沉,他始終一動不動,彷彿這房間裡根本就沒有活著的人。
管管家站在門口,注視窗邊的侯爺,把不准該不該去叫侯爺。
侯爺,到底怎麼了?不會有事吧?他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可又擔心萬一侯爺心情不好,他若貿然上去招呼,豈不是適得其反?
咚——咚——咚——咚——四聲更鼓,悠悠地傳進他的耳裡,他隱隱一驚,已經四更了麼?
侯爺這麼晚了,竟然還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坐著?不對勁,不對勁啊!
他沉不住了,大步走進屋裡,朗聲:「侯爺,已經四更了,您怎麼還不休息?身體要緊……」
東方翎洛仍然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管管家憋不住了,伸出手來,輕輕地碰觸他的肩膀,試探:「侯爺?侯爺您沒事吧?」
東方翎洛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侯爺太不對勁了!管管家顧不得多想,趕緊摸黑找到燭台,點燃蠟燭。
然後,他就著燭光一看,震驚不已!
東方翎洛雖然一動不動,但他的雙眼,卻已經是一片血紅,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充滿憤怒和仇恨,猙獰駭人得就像修羅再世!他的五官繃得緊緊的,似乎一碰就會斷裂;他的額上、頸上、手上更是青筋暴凸,青紫色的血管,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了!
那張俊美的臉,竟然冒出了細細的鬍渣子,配著紅眼青筋,幾乎就是黑夜裡的魔鬼!
更令管管家感到驚心的,是侯爺的手——侯爺的左手,緊緊地捏著一隻瓷杯,瓷杯早已被活生生地捏碎了,瓷杯的碎片刺進手裡,那隻手,血跡斑斑!
「侯爺,您怎麼能夠這般傷害自己!」他又是心驚又是心疼,趕緊找出備份的藥品箱,跪在東方翎洛的面前,小心地將他的左手放在軟墊上,一邊用小夾子一點一點地夾出他手裡的瓷碎片,一邊用棉布拭去多餘的血跡。
東方翎洛還是一動不動,似乎完全不知疼痛。
管管家不時抬頭,看向東方翎洛:「侯爺,不管怎麼樣,您都不該拿自己的身體出氣……」
侯爺,到底憤怒到怎麼樣的程度,才會失控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