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赦。楊沛林在牢中背滿一百遍大順律條,抄滿一百遍道德經,自然也得到了釋放。而且出乎意料地,皇上允了他回巡城省親。
從天牢裡一出來時,已是臘月二十九的傍晚。
「老爺你黑瘦了。」
才關兩日多,沛林滿臉胡茬,人清瘦不少,尋海濤拿著件黑色的大毛麾往他身上一裹,心疼得直掉淚。
這個時候能夠出來,沛林覺得很幸運,對於牢獄之苦毫不介意,笑道:「濤叔可有備回家的船?」
「有。我們這就回家。」
前日皇城便傳遍大赦的消息,尋海濤已經提前備好船隻,和尋樺等守在宮外,主子一出來,馬車徑直向東南方的碼頭奔去。
馬車上,尋海濤激動地說著大赦的事,「嘉儀娘娘真是智慧,本來生了公主,皇上有些失落,可是嘉儀娘不僅母女同貴,還讓皇上大赦天下。」
「希望皇上真的想通了,再別提賜婚的事。」楊沛林心有餘悸,坐牢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逼娶羅將軍的女兒。
尋天化道:「老爺不給太皇太后辭行,會不會惹下麻煩?」
楊沛林搖搖頭,「我若去辭行,那不是羊入虎口?她隨便找個理由便能將我留在宮裡過年!賜婚之事,當初就是由她引起,皇上只是淡淡一提,她卻大張旗鼓,非要與羅家聯姻!」
「可是惹怒太皇太后也不好辦的。而且她是長輩。」尋遷擔憂地道。
沛林苦笑道,「此時哪裡顧得上這些?」這時想起,尋樺在前面駕車,海濤和尋遷陪在身邊,尋慶和柳長青跟在馬車後邊,卻不見尋飛,連忙道。「尋遷呢?先回家報信了?」
尋天化道,「他帶著金碗一直住在客棧裡。怕在路上出意外,丟失金碗,濤哥讓他仍然扮作商人單獨回家。」
尋海道:「是的。前晚薜大人暗中找到我,提到金碗的事,說皇上已經收回一隻,接下來肯定會用計收回餘下的金碗,皇上說過持有金碗者簡直就是拿著一堆不死之令,若是持碗者正直尚好,如果心念有一絲邪惡。幹出禍國殃民的大壞事,那便是災難,所以金碗必須收回。」
沛林淡笑道:「原來皇上唱的連環計。這麼說後面可能還會有事?」
尋海濤憤怒道。「薜大人說後面肯定還會有大事。叫我們務必小心。皇上過河撤橋,他既不義,我們便不仁!離開這虛偽的皇城,老爺和夫人乾脆帶著孩子遠走高飛吧!」
沛林臉上肌肉一抽,「能走到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尋天化眼中閃過陰寒,「若真這樣,那咱們索性……」
海濤一把捂著他的嘴,瞪他一眼,尋天化閉上嘴,臉上的表情很不痛快。
海濤眼角一濕。「難道舊事要重演?」
沛林道:「薜大人還說什麼沒有?」
海濤搖搖頭。
沛林感歎道:「先回家再說吧。既然皇上允我回家省親,宮裡又有喜事,我們再有麻煩應是過年後的事吧。縱使天要塌下來。我們先回家好好過一個年。」
因為大赦,不少新釋放出來的犯人,已經換上平民布衣匆忙趕往碼頭,要過年了,私船大多歇業。朝庭派出兩艏官船運客。
尋海濤包租好一條中型船,泊在碼頭東面。馬車順著車道往東面河邊跑去。
「好在沒再下雨,也沒下大雪。」聽到河邊鬧嚷的,沛林掀起簾子往外看,碼頭的木樁上掛著幾盞大燈籠,許多人湧向官船。
「老天還算開眼。老爺為百姓做那麼好事,怎能一點方便都不給?」馬車到了河邊,尋樺勒住馬,高興地看著他們的船,「老爺到了。」
尋海濤和尋天化攙著沛林下了馬車,眾人飛快上船,尋樺把馬車交給後面的一個侍衛,最後一個上了船,海濤一揮手,船便沿下游開去。
船上不僅備好熱騰的酒菜,還備好舒適的衣服。半刻鐘不到,船上便歡聲笑語,沛林和海濤他們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說話。
這時船上的一個船工拿著一封信上來,恭敬地遞到沛林面前,「楊大人。這是薜大人給你的信。薜大人有交待小的,需船行出半個時辰後,才可把信拿出來。」
海濤笑道,「這時應出來半個時辰了。」
沛林拿過信,海濤賞了那夥計二兩銀子,夥計退出內艙。
海濤喝一口酒,「薜大人還真夠義氣,不時給我們消息。」
尋樺道,「記得薜大人原來到巡城公幹時,可是高傲無比,非要欺侮我們。想不到,他經歷一次生死動後,與我們成了朋友。這可得歸公於老王大夫。」
沛林看罷信,把信扔進旁邊的火盆裡化為灰燼,眼神隨著火光跳動幾下。
「薜大人說什麼?」海濤關切地問。
「他說那日羅將軍怒氣沖沖而出,回家果然有拉著女兒要去城外的寺廟出家,被他夫人以死相阻,次日太皇太后有親自登門謝罪,並以血誓承諾下聯姻的事。」沛林的腮幫不由自主地咬了兩下,剛剛安靜的心,不得不又波動起來。賜婚事件中,最難辦最難對付的便是太皇太太后,她畢竟是長輩。
「哪有這樣的事?皇上都有放過的意思,太皇太后還要趕鴨子上架。她那麼想聯姻,她不是看著依然年輕嗎?不如自己嫁給羅將軍聯姻算了。」尋慶剛喝了一口酒,氣得一口吐到旁邊的火盆裡,火焰猛地竄得更高。
「休得胡說。」海濤一掌打在他頭上。
沛林撲通一身倒在地上,舉著一隻小酒壺,不停地灌酒。
「老爺。喝一點酒暖身。這麼猛灌卻是傷身。你為國為民改良律條稅制,怎麼此時這般窩囊起來?」海濤壓過酒壺,不許他借酒澆愁。
「難倒我注定了就是個眾判親離的命運?」沛林想著自己的身世,感懷甚深,向船頭看一看,此時加倍想念妻子。
「老爺。你剛出來,暫別想這個問題,先吃些東西吧。」海濤象父親一樣把他拉起來,「我相信,以前我們能闖過難關,現在能,以後也能!你可別輕易洩氣,這次夫人冒著得罪太皇太后的風險,向她公然宣戰,你要是先洩起氣來,後面的仗怎麼打呢?」
沛林笑起來,「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何以香兒不肯告訴大家孩子的性別?」
海濤道:「聽說嘉儀娘娘生公主那天,也是用這方法吃定了皇上。說明這個辦法有特別作用,待我們回家後問問夫人,便知她用意何在。老爺就暫且先安下來吧。」
沛林被他感動,放鬆下來,端起酒杯,「恐怕正月初一這天我們到不了家,只有在船上過年了。既是如此,我們就在船上好好吃喝吧。」
隔日上午,船行經錦行。這天正是正月初一。在河上便可看見錦縣十分鬧熱。
沛林等站在船首,興致勃勃地看著沿岸行走的人們。
「楊大人,不如上岸看看。錦縣雖小,可是每到過年卻是十分鬧熱,城裡的活動極多。」船家一邊撐船一邊笑道。
沛林搖搖頭,「此時我更想看到巡城過年的景象。」
「谷大人當州官,把巡城斗樂場改了學堂,雖然巡城過年仍然熱鬧,可是和往常比就差太遠。」船家擺擺頭。
沛林笑一笑,只看著岸上的景色。
「那些船做什麼?」尋樺突然指著前面一隊大船,沛林轉頭看去,只見那隊船最後兩艏突然打個轉,調頭橫在他們的船前面,是有意要擋著他們。
海濤輕叫一聲,「不好,定是阻攔我們回去的。」
沛林眉頭一擰,尋天化等將他圍在中間保護起來。
船家顫慄幾下,看著對面,臉色變得緊張。
「對面船隻聽令!因皇城出了亂匪,本宮奉命緝拿搜捕。」
對面船隻站滿官兵為首的竟是羅將軍,他揮著一面旗幟,同時攔下幾隻往下游去的船。
「這也太興師動眾了吧?」尋天化嚅嚅道。
果然,陸參軍帶著人從大船上跳到兩隻小船上,檢查後,放了它們從邊上離開,然後他們又放下一條小船,開過來。陸參軍遠遠地就客氣地拱手,「楊大人,對不起,例行公事。」
沛林微笑著拱手回禮,心裡卻有些緊張。
「除了你們,船上還有什麼人?」陸參軍帶著四個水兵上來,眼神四下搜尋。兩個水兵進了內艙,兩個去了後艙。
「船家貴姓?是哪裡人士?」陸參盤問船家。
「草民姓任,是轆轱縣的。後艙的女人是我大女兒,另外兩個船工,一個是我女婿姓艾東河,一個是我二兒子任二毛。」船家恭敬地回答。
「哦。」陸參軍看看海濤等,笑著點點頭,「都是認識的。」
兩個水兵從內艙出來稟報,「陸大人,內艙後部有個女人,說是船家的女兒,在船上幫客人們煮飯。」
陸參軍向沛林拱一下手,「的確沒別人。楊大人,下官不妨礙你們回家了。」
沛林暗舒一口氣。
陸參軍轉身欲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