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
耳邊響起清脆的女童聲,緩緩張開眼,感覺睡在一個舒適的地方,一張清秀的圓臉湊到她面前,耳垂上的一對翠綠的墜環在她眼前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這不是沛林的庶出妹妹華錦嗎?她去年就及竿了,今年秋天要出嫁的,怎麼還梳著角頭?
尋香遲疑地眨眨眼,屋裡一派喜色,紅燭搖曳,彷彿初嫁之時。
尋香揉揉頭,我不是被活葬了,下陰曹地府陪沛林去了嗎?怎麼還活著,坐在一張寬大的福祿壽喜拔步床上。床頂上掛著鴛鴦戲水的大紅喜帳,腳榻上擺著一雙精巧的紅繡鞋,這不是出嫁前,自己親手做的嫁鞋嗎?鞋尖上的一對粉色明珠,花了一千兩銀子,去巡州城住了一晚,才買到的。
「六嫂,你怎麼喝一杯就醉了?幾個哥哥嫂嫂看你醉成這樣,都嚇傻了。你沒事就好了。」華錦看她沒事,拍拍衣衫,笑著跑了。
「六少奶奶,你可醒了。」丫環杏兒端著碗醒酒湯放在床前的櫃子上,扶起她,小聲道:「六少爺很體貼,見你被大家鬧醉了,讓我給你煮醒酒湯呢。」
杏兒幫她揉揉頭,體貼道:「喝醉了就是會頭痛。」
尋香搖搖頭,感覺思維混亂,想起黑暗中那個美得令人髮指的女人,以及那枚炫目的綠寶石戒指,伸出左手,無名指上戴著個漂亮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嫩如水蔥的手變小許多。
右手握著張紅色的手帕,舉著帕子沾沾臉和頭,感覺有些不同,連忙道:「把鏡子拿來我看看。」
杏兒吃吃笑道,「你才十三歲,還不能與少爺合房呢。今晚少爺不過來。你怕他看見你這醉樣?三太太怕少爺今晚喝了酒,把持不住,讓他留在春和院住呢。」
尋香倍感詫異,十三歲嫁來時,沒有人與她鬧過酒。
可這屋子,跟五年前成親時佈置得一模一樣。桌上高挑著一對大紅燭,牆上、大櫃上、窗上都貼滿了紅色的喜字,屋裡的珠幔之掛著紅色的綢結。
尋香不出聲,下地穿上漂亮的紅繡鞋,走到紅色的梳妝鏡前照了照。鏡子裡的人跟十三歲時一模一樣,橢圓的臉兒,粉臉緋紅,真像是喝了酒的樣子,黑眸如星,高揚的峨眉,秀挺的鼻子,如花的粉唇,雙頰掛著稚嫩的氣息。頭上的鳳冠已經摘下,身上的霞帔也已脫下,著身紅色的綾羅繡衣,雙髻上戴著兩叢紅色的綴滿珠玉的絨花。
這是死了,在回憶過去吧?尋香有點迷糊。掀起紅色的珊瑚珠簾,往外面走去。外面的小廳和原來一樣,緊湊地連著臥室和外次間,擺著一張圓烏紅的圓木桌,正面一張方幾和兩把椅子,角落擺著幾盆人多高的植物。臥室外面一道擺設木隔牆正對大門,兼顧著影壁的功能。
沒錯,這是她嫁給沛林時住的松香院。
外面的天色已經麻灰。走廊上兩盞大紅燈籠,把屋外照得十分明亮。
小院正面是四間上房,東頭是多用廳,影壁後是臥室,外帶次間,西頭是沛林的書房。東廂有兩間耳房,是杏兒和奶媽吳媽的屋子,西面是淨房和個小廚房。
庭院四角種了四棵參天古松,隨風散發著清新的松葉香。西南角有一棵石榴和桂樹,對著沛林書房的窗。
尋香夢遊般看著這一切,望著大門那裡。沛林怎麼也會喝醉了?前世成親時,祖父並不吮沛林喝太多酒,只是敬了長輩,便陪著她在喜房裡說著話。
杏兒攙著她,走進屋裡,坐到外廳的木椅上。
尋香上下打量杏兒,十五歲的年紀,正是美貌青春時。收拾打扮得十分講究。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超過丫環等級的錦緞和珠釵。
「你把這醒酒湯喝了吧。今晚少爺不會回來了。」
尋香記得成親的上午,去北院拜見了祖母、祖父,和幾位伯父伯娘後,回松香院時,婆母範氏拉著她,小聲叮囑過,要她從今晚起睡在外次間,夜裡多記得起身看看沛林可有睡好。
杏兒的笑容絢爛動人。這個笑容,還有這一碗湯水,這情景竟像發生過似的,雖然時間不同,可是沛林生病前,有一晚就是這情形,後來杏兒做了一陣沛林的通房丫頭,沒多久沛林就病了,范氏將杏兒賣了出去。
大夫說過,沛林的病是房事後,洗了冷浴,或用冷水擦過背身,才落下的弱疾。
沛林病衰得很快,尋香和他一次房都沒圓過。
沛林的奶媽吳媽一直懷疑沛林的病,是杏兒受人指使,故意害的。
不知道這是做夢,還是真實。不論真假,前世受盡冤枉和苦楚的尋香,在黑暗中掙扎時,她心裡一直渴望,如果有來生,一定要跟前世不一樣。
「這個東西你拿去,希望你證明給我看。你不是掃把星,我的沛林兒也不會死。」耳邊響起黑暗那神秘女人說的話。
抬起手看看那枚漂亮的戒指,許是那女人如了她的願,讓她回到了十三歲初嫁之時?
死過一次的尋香,性格和前世已有不同。敏感到了極點。漆黑的雙眸微微轉動,半扶著頭,不語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腦裡尋思著對策。
無論如何,不能讓杏兒靠近沛林。即使是一個夢,都不能讓他受到迫害。
沛林是個心腸好的男人,遇上杏兒這個詭計多端的女人,才不幸夭折。
曲指輕輕叩一下烏黑的桌子。谷家主子的家俬都是上等紅木做的,又厚又沉,雕工講究,邊角打磨得圓滑細膩。這個時候,谷家很富有,是渾水縣的第一大族。
尋香嫁過來時,尋家所有的家財都陪了過來。雖然尋家到她這敗了許多,可是那一百多畝田產,城裡的一幢小樓,和城北外的那幢大宅子,以及不少珠寶首飾,合計攏來有上萬兩的家當。
記得前世嫁來時,這些嫁妝歸在進公庫由文氏掌管了。
拜見長輩時,祖父讓她留些私房,手上好活動些。婆母範氏性格軟弱,文氏說各房兒媳、孫媳的陪嫁都入了谷家公庫的,若尋香的陪嫁不歸公庫,會引起大家不滿。所以尋香除了點少量的首飾,什麼都沒有留,連足上鑲珠的喜鞋都被文氏巧舌頭如簧地給歸了公庫。
手上沒錢的日子很難過。祖父病逝後,她的月例從五兩給減少到了一兩,再後來,變成五百文,到沛林病重時,連五百文都沒有了。想給他重新請大夫,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