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凌可馨剎住車，摁下了車窗。
白樂姍弓著背，左手握住右手臂慢慢朝公司大門口走去，今天的她穿著一雙黑色高跟鞋，一套黑色的職業裝，梳著髮髻，背影顯得清瘦。
曾經那麼高傲囂張的一個女人，如今被歲月，婚姻折磨得消失了艷麗的華光，全身染著蒼桑與淒涼感。
她才二十七歲，不應該這麼早地枯老萎縮。
「依婷，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我表姐。」凌可馨開車，塞上耳機，摁下了莫依婷的手機號。
「喂，是不是送了我一程，我就得回報你啊？」那邊輕笑。
「你是副總，對下屬關心是應該的。」
「她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所以讓你來表現一下領導的親和力。」
那廂對她輕啐了一口，然後笑著掛了電話，凌可馨拔下耳機，臉色又驀然變得凝重，她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去舅舅家了。
因為每次去，張素芬就嘀嘀咕咕，含沙射影地罵人，說如果沒有幾年前的那些事發生，白樂姍現在就不會這麼慘了。
趙飛龍害了她！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是朝凌可馨翻白的，當凌可馨對上她的視線時，她又換了一個嘴臉，可憐地眼裡冒淚花，唉聲歎氣，說生意不如前，欠了人家太多債，現在還要養個外甥。
凌可馨知道她的意思，每次去都會給她一點錢，少則五千，多則一萬。
但張素芬還嫌少，說她太不懂得掌控男人，跟了一個這麼有錢的莫家大少爺，卻拿不住他的錢，娘家人現在條件差，這麼看得過去？
張素芬說多了，白浩明就要罵她，於是，每次凌可馨去，他們夫妻都要吵一回，搞得凌可馨不敢常常去了。
而這段時間，白樂姍也很少聯繫她，聽白浩明說，她晚上還找了一份工。
「大少奶奶，你是不是在擔心你表姐啊？」一直不見她說話的陸巧兒忍不住開口。
凌可馨凝視著前方，淡淡一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是想到她了。」
「大少奶奶，你心太好了，以前她對你很壞的呀。」
「可我就她一個表姐。」
「大少奶奶，你說壞人也能變好嗎？」陸巧兒趴過來，看著凌可馨美麗的側臉。
「當然，人之初，性本善嘛。」
陸巧兒噘了一下嘴，眼裡露出了些許的傷感，喃喃道：「那不一定，我後娘就對我奶奶很壞，常常不會她飯吃，對我也不好。」
凌可馨心裡一酸，凝著眉了。
陸巧兒的家座落在江濱市某個小縣城的貧民區，這兒都是低矮的房子，陸巧兒帶著凌可馨走進一個小弄堂，指了指一扇陳舊斑駁的木門。
「我家到了。」她略顯難堪地笑笑，然後推開了門。
凌可馨拎著幾盒禮品隨她走進，見裡面有一個小院子，存放著雜七雜八的貨物，空氣中散發出霉味，地上垃圾到處都是，積厚的樹葉踩上去發出「沙沙」聲。
兩隻母雞在地上覓食，時不時抬起頭看看樹上落下的樹葉，彷彿期待上面能落下幾條蟲子似地。
三間低矮的老屋，迴廊的柱子灰黑，地面的水泥塌得坑坑窪窪，上了兩個台階，陸巧兒停在一個門口不動了。
凌可馨疑惑地看了一眼，隨後擦過她的肩膀朝裡面望。
只見昏暗的屋子裡，一個老太太穿著黑布衫，佝僂著背，腦後梳著鬆鬆的，白花花的一個髮髻，她背對門，正在一個鍋灶上掏撈著什麼。
看她的背影如此瘦小，形體枯槁，隱射出年歲對她殘酷的碾壓，凌可馨的心陡升出了一股淒涼感。
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在貧困線上掙扎？
還有多少老人在受苦？
「奶奶……」陸巧兒沒開口，凌可馨倒也叫了。
陸老太太轉過身，渾濁的雙眸白茫茫的，她抬起花老的手擦了擦眼睛，然後蠕動著癟癟的沒有一點光澤的唇片，瘖啞道：「誰呀？」
「奶奶……」陸巧兒撲過來，把奶奶抱在懷裡，淚如泉湧，「我是巧兒，我帶大少奶奶來看您！」
「大少奶奶？」老太太浮動起水霧的眸子使勁地往上彈起眼皮，佈滿皺紋的臉驚訝萬分，「真的嗎？真的嗎？她可是貴客啊，快，快快……讓她坐。」
說完，她推開陸巧兒，朝凌可馨這邊望過來，可她看不清凌可馨的臉，整個身影落進她眼裡都是模糊的。
她好像很開心，咧著嘴在笑，又顯得慌亂，像瞎子摸像似地摸到了一張椅子，因為剛才的手掏了鍋裡的鍋巴，她怕髒，便俯下身子用袖子擦了又擦。
「大少奶奶，快坐，巧兒，給奶奶泡杯茶，茶葉不好……大少奶奶別嫌棄啊。」老太太顫抖地說著，招招手。
凌可馨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灶台，那上面的一隻碗裡盛了一點鍋巴，泡著水，可能是老人當中飯吃的。
而灶台旁邊就是一張木板床，上面吊著灰黃破舊的蚊帳，整間屋子找不到一件像樣的家俱。
一時間，凌可馨心裡酸楚得不行，她放下禮盒，走過去拉住了老太太的手。
「奶奶，你的眼睛怎麼了？」
「沒事，沒事……大少奶奶，你的手真軟，」老太太拍著她的手背，笑吟吟，寫滿蒼桑的額角皺紋深深地拉長，「我聽巧兒說，你心好，上次給了她許多錢，還每次讓她帶東西我吃，大少奶奶，謝謝你啊。」
「……」盯著她的臉，凌可馨眼睛**辣的，她想起了自己的親奶奶，當時家裡貧困，奶奶過得清苦，生了病喜歡硬撐，結果不到七十就因病去世了。
凌可馨沒有坐下，而是按住老人的肩，讓她坐到了椅子上。
老太太想起來，凌可馨便蹲下來，把她的雙手握住，情真意切地說：「奶奶，您坐吧，這次來，我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距離近，老太太能看到凌可馨整張臉的輪廓了，雖然還蒙著一層薄霧似的，可她能分辨出這張臉容很美，她伸手想摸，可顫微微地指尖剛一碰到凌可馨的鼻子，她又縮了回來，表情現出不好意思。
「大少奶奶，你是個美麗的女人，奶奶看到你了。」
凌可馨又拉起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臉頰上，老人的指尖很涼，只有掌心裡微微透出一點濕熱。
她明顯感到老人在激動，手顫動著，顫動著。
可凌可馨這樣蹲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心裡不只是又酸又難過，還有一股說不來的暖意。
「奶奶，我想帶你去江濱市生活，你跟巧兒住。」
陸巧兒剛泡了茶，聽到這話差點把茶杯掉地上了，她瞠大眼睛，愣愣地看著凌可馨。
凌可馨微笑，昏暗的房間裡，她的笑容猶如一輪太陽，讓灰暗的屋子騰升出一片光亮。
「那怎麼行？大少奶奶，我們不能麻煩你。」老太太哽咽。
「不麻煩，我只是負責幫你找房子，巧兒會照顧你的，還有，你生了白內障，必須到城裡的大醫院開刀，那樣子你就能看清楚我和巧兒了。」
「那要……那要很多錢。」老太太的眼裡滾下了兩行熱淚。
凌可馨回頭朝陸巧兒望了一眼，她端著茶杯雙肩抖動，臉上已淌滿了淚水，她憋著哭氣，激動得無語凝噎。
凌可馨的眼神溫柔親和，她想起這麼多年，陸巧兒對自己的照顧貼心，她無意換了的奶粉，救了莫爾燁……這一些，足夠她還陸巧兒一份情。
一直以來，凌可馨奉行的原則就是有恩必報。
錢財是身外之物，再說，她和莫爾燁有的是錢，攢著這麼多錢，不如救濟一下窮人，看著他們開心的笑容，自己也滿足開心。
莫霖說：「人無貴賤之分。」
凌可馨同樣這麼認為，同樣是人，如果自己富了，她願意幫助貧寒的人。
陸巧兒的父親在工廠裡打工，性格又軟弱，怕老婆，老太太常年受＃＃＃，在家裡無人照顧，而陸巧兒在莫氏莊園，一個月只能回家一趟，如果把老人接到江濱，也能了卻她的牽掛，讓她過得開心。
想到這，凌可馨更是堅定了這個決定，雖然沒有跟莫爾燁商量。
「奶奶，所有的錢我來出，當我孝敬你老人家，你從今以後就是我的親奶奶，就這麼說定了，您收拾一下，過兩天，我會派車來接你。」
老太太聽完，雙手哆嗦地把凌可馨的手包在掌心裡，老淚縱橫，瘖啞道：「大少奶奶，你讓我們怎麼感激你？」
「咚！」陸巧兒突然朝凌可馨跪了下去，泣不成聲。
半個多小時之後，凌可馨帶著陸巧兒來到了一家小餐館，剛點好菜，那位楊大哥就來了。
「巧兒，巧兒……」他看起來很開心，可當眼睛瞟向陸巧兒對面的凌可馨時，頓時眼睛一亮，結巴起來，「她，她是……」
「我叫凌可馨。」凌可馨站起來，指著隔壁的一張凳子，表情淡然若素，自然地散發出一種威嚴。
陸巧兒心裡發緊，凌可馨一般這樣的神情，說明她很容易爆發「小宇宙」，她以前跟大少爺的「鬥爭」，她記憶猶新。
大少爺，她都不怕，這個楊大哥在她眼裡肯定是小菜一碟了。
楊輝的五官長得確實有點像曹磊，但氣質差遠了，他看到凌可馨兩眼就冒花心……好美的女人啊，這個小地方竟然來了這麼一個美人，真是天仙啊。
他笑微微地坐下，扯了扯一件灰白色的夾克衫，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凌可馨看。
凌可馨無視，淡然地挪動菜盤，把兩樣暈菜放到陸巧兒面前。
楊輝目光慢慢移向桌面，不由一愣，桌子上沒有擺他的碗筷。
奇怪啊，不是打電話過來，說讓他過來一起吃個飯嗎？
而且他看凌可馨對陸巧兒那麼好，疑雲不由堆上眉梢，轉頭看向陸巧兒，陸巧兒用手肘碰碰他，羞紅著臉，低聲道：「她是莫家大少奶奶。」
楊輝當即瞠大雙眸，眼底劃過一絲慌亂，耳根子有些發燙，似乎為剛才的不敬與臆想感到十分難堪，垂下眼簾，又禁不住想看凌可馨。
他早從陸巧兒那兒知道這個凌可馨是莫家大少爺非常愛的女人，大少爺寧肯要她，也不要法國的一個美麗混血兒。
「你叫楊輝？」凌可馨擺好菜後，給自己和陸巧兒倒了一點果汁，淡淡地問道。
「是。」
「你喜歡巧兒？」
「是。」楊輝突然開始緊張，雙手從桌上放下，手指抓撓起褲腿來。
「喜歡她又跟別人結婚，你說的話讓人信嗎？」凌可馨抬眸，睇著楊輝，那漂亮如一泓泉水的眼眸折射出了犀利的光芒。
美女冷艷如冰，看人淡瞟，卻勾人心魂。
楊輝頓覺喉嚨乾渴，他怔怔地看著凌可馨，張著嘴，忘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