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傑吃驚地看著正忙得滿頭大汗的姜大夫和站在一旁的父親母親,疑心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嚴玉容自己弄錯了,只是又一次小題大做,因為,這一陣子自己要管好兩家作坊和店舖,比以前更加忙碌,更加沒有時間陪著她,她難免會和以前一樣,弄出個頭疼腦熱來的,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林世傑很快就發現,自己這次的判斷是錯誤的,因為嚴玉容的臉色看上去真的十分不好,整個人也顯得有氣無力的,而且眼睛裡全都是被悲傷的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
林世傑走到床邊,握住嚴玉容的手:「玉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夫人說:「玉容的飯菜和安胎藥裡面,被人放了益母草和紅花的汁子。因為每次放的量很少,所以,每次姜大夫來號脈,竟然沒有察覺。這兩天,玉容總是隱隱覺得腹痛,身上也有些發冷,恰好齊大人的夫人和嚴夫人也前後生病了,特意請了姜大夫過去診治,尤其是齊夫人,聽說這次病得還不輕,所以齊大人特意請姜大夫在家中住了幾天,專心照顧齊夫人,所以玉容這邊,姜大夫也不太顧得上。這不是,隔了好幾天來號脈,竟然發現玉容有滑胎的跡象。」
林世傑還沒顧上說什麼,姜大夫擦著滿頭的汗走過來說:「大少爺,大少奶奶情況不好,我給她紮了穴位,暫時穩住了胎氣,我這就開個方子。盡量保住她這一胎。不過,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只能看大少奶奶自己的造化了。」
林世傑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糟糕,當時情緒有些失控。一把抓住姜大夫的衣領:「你說什麼?玉容的孩子,保不住了?」
林老爺趕忙喝道:「世傑,不許魯莽!」
秦叔上前幫助林世傑鬆開了姜大夫的衣領。
看著悲痛欲絕的嚴玉容。林世傑心如刀絞,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到了這一輩子,上天接二連三地懲罰他。先是被自己親弟弟、自己的小妾和親戚算計,弄得生意差點兒做不下去;而後,由於自己無能,致使葉紫靈自請下堂;好容易將所有的事情都弄得真相大白。卻又被父親猜疑自己居心不良。不過還好,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林世傑並沒有灰心喪氣,而是告訴自己,以後好好陪著母親和嚴玉容。平靜地過完一生,可是現在,就連這個卑微的願望,也實現不了了。嚴玉容和自己的孩子,也許要保不住了。
姜大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卻並沒有生氣,因為他能夠充分理解一個即將失去頭生子的父親的心情。以前,他替一位孕婦接生,結果那位孕婦難產。姜大夫根據當時的情況。胎兒在母腹中已經窒息多時,而母親還有活下去的希望,於是他果斷保住了孕婦的性命,可是,胎兒卻死了。當時,孕婦的丈夫和婆婆發瘋似的罵他打他。硬說他想要斷了他們家的香火,無論姜大夫怎樣解釋也沒用。後來,姜大夫聽說,那位孕婦雖然在難產中保住了性命,可後面也沒有半點好日子過。生完孩子第二天,她的丈夫和婆婆就勒令她干家務活兒,挑水、劈柴、洗衣服、做飯、給公公婆婆洗腳、給丈夫捶背、給小叔子小姑子縫補衣衫做鞋子,此外還要給家裡的小菜園子澆水施肥,沒過幾天,這位悲慘的產婦就追隨剛剛出生就死亡的兒子去了另一個世界。她夫家倒是想得開,翻過月,就歡歡喜喜迎娶了另一位新娘子,或者說是另一位傳宗接代的工具。
秦大夫認為,比起那位孕婦的丈夫和婆婆來說,林世傑的行為,實在是太過於溫和了。
林世傑冷靜下來,問姜大夫:「請問姜先生,現在孩子究竟怎麼樣了?」
姜大夫面露難色,沉吟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說:「我只能盡力而為。」
眾人都鬆了口氣。姜大夫醫術高明,又有一顆仁心,只要他說了盡力而為,那麼,這個孩子,還是有希望保住的。
姜大夫又開了個藥方,林夫人即刻命下人去抓藥熬藥,並遣了金大娘前去看著,務求不出任何差錯。
然後姜大夫告辭。
林世傑出於感激,說:「我送送姜先生。」提著姜大夫的藥箱,和姜大夫一起走出了掬雪樓。
外面很冷,雪已經停了,太陽也很好,可就是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林世傑和姜大夫踏著厚厚的積雪往大門外走。
看看周圍沒有人,姜大夫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臉來,鄭重其事地對林世傑說:「林大少爺,有一句話,我不得不提醒你。」
林世傑剛剛放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剛才在嚴玉容的房間,這位姜大夫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就覺得,他一定還有什麼話要說,所以才主動來送送他。果然,姜大夫要告訴他最壞的情況了。
林世傑強迫自己不要太激動,平靜地問道:「姜先生有話請儘管說來。方才是在下魯莽了,還請姜先生不要見怪。」
姜大夫看著枯枝上掠起的一隻灰椋鳥,說:「大少奶奶中毒不淺,她的飲食裡面,除了被人摻進去益母草汁和紅花汁以外,還有一些毒性很大的藥物……」
「怎麼會這樣?」林世傑覺得自己的呼吸瞬間變得困難起來,「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
姜大夫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就得問府上了。」
林世傑說:「那麼現在,玉容還有救嗎?」
姜大夫眉頭緊皺:「大少奶奶畢竟是大人,現在開始用藥治療,應該沒什麼事。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可就不好說了。」
「腹中的孩子,會有什麼事?」
「很可能會小產。」姜大夫輕聲道,「就算是僥倖能生下來,恐怕也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
「那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孩子?」林世傑幾乎要窒息。
「這個不好說。」姜大夫也覺得有些慚愧,為自己沒能保住嚴玉容這一胎,畢竟,嚴家和他恩師的交情是不錯的,而他本人在寧州行醫,又得到過嚴家很多照拂,「因為除了益母草和紅花可以確定外,其餘有毒性的藥物,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也許,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也許頭腦癡呆,也許四肢會受到損傷……總之,種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剛才在大少奶奶那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真的不忍心講出來,心裡想著再找個時間,將大少爺約出來單獨談談,可是大少爺似乎覺察到什麼了,出來送我,那麼我也就不再隱瞞了。畢竟,你是那孩子的父親。我想說的是,這個孩子,在母腹中就受到了很多傷害,恐怕即便生下來,也很難存活,與其府上今後會因為這個孩子可能出現的種種意外而悲傷,不如現在就請大少爺做個決斷,還是讓這個孩子不要生下來了。」
林世傑緊緊咬著牙關,問道:「這個孩子,真的和我們無緣了嗎?」
姜大夫輕微卻堅定地點了點頭:「大少爺,您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可是,作為一名醫者,我不得不將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都告訴您。當然,以林家的財力,養大一個不正常的孩子也很容易,可是,這個孩子只要生出來,就注定要背負與正常孩子不一樣的命運,難道大少爺就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痛苦一輩子或者癡傻一輩子嗎?而且,這樣的孩子,注定了壽命也不會長的。不如放棄這個孩子,專心調養大少奶奶的身體,以後,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還會有很多孩子的。」
林世傑的雙目蒙上了一層水霧。他從來不曾流淚,也不容易大喜大悲,可是這一次,為了嚴玉容和他們那可憐的孩子,他真的想大哭一場。
半晌,林世傑說:「多謝姜先生對我坦誠相見,我現在心裡很亂,需要好好考慮一下怎麼辦。」
姜大夫告辭:「那麼,請大少爺慎重考慮,將您和大少奶奶的傷害降到最低吧。其實,有些事情,長痛不如短痛,早作決斷,也許會早點兒解脫。」
姜大夫自己挎著藥箱走遠了,林世傑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憑寒風攜裹著地上的積雪扑打在臉頰上。
應該怎麼辦?
瞞著嚴玉容和父親母親,把孩子偷偷打掉?這個,倒也容易辦到,只要一劑滑胎藥下去,這個注定與正常孩子不一樣的胎兒,就會不知不覺死去了。不會有人懷疑的,因為剛才姜大夫也說了,嚴玉容本來就有可能滑胎。
可是,這樣瞞著一個即將做母親的人,林世傑真的不忍心。嚴玉容已經夠可憐了。可是,正因為她可憐,才不能告訴她實情,否則,她本來就那樣脆弱的一個人,現在又受到母親病重和孩子不保的雙重打擊,她怎麼能受得了?
「大少爺,您怎麼還在這裡站著?姜先生已經走了吧?」同海急匆匆走來,看見林世傑雙眼發直,一動不動地站在大風地裡,不由得奇怪道,「老爺夫人叫您趕緊回掬雪樓去呢。大少奶奶又哭又鬧,誰也沒辦法。」
林世傑這才回過神來:「哦……我這就去……」
機械地邁著步子,跟在同海身後,往掬雪樓走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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