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師傅家出來,已近申時,林世傑說:「不如直接回家吧,時間也不早了。」
葉紫靈不同意:「可是你送我的那些書,還在作坊裡呢,我得拿幾本回去,晚上看。」
林世傑不想回作坊:「明天再拿不是一樣?」
「可是我今天就想看啊!」葉紫靈表現出了少有的固執。
林世傑打了個哈欠:「好……吧,我陪你去。」閉上雙眼,打算養養神,「紫靈啊,我發現你越來越好學了,以前,你一見書本就頭痛。」
葉紫靈含糊應付:「哦……是嗎?可能是受了大少爺您的熏陶吧。對了大少爺,你那麼喜歡讀書,精通文史,又擅作文章,為什麼不去參加科考呢?我聽夫人說過,你十六歲就中了舉人了。」
林世傑聽到這話,又睜開了眼睛:「其實,我最喜歡的事情是讀書,十四歲以前,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夠進京趕考,博得功名,做個清廉為民的好官,並且,在此之前,爹和娘一直都是支持我讀書的。
「可是我十五歲那年,祖父離世,而慶盛昌剛剛開了東記分店,家裡一下子忙了起來。記得那年冬天,爹患了很嚴重的傷風,往陳州運送剛剛做好的傢俱。與寧州相距二百多里的陳州,住著先皇最寵愛的驪貴妃的父親。
「那位國丈大人一向盛氣凌人,在慶盛昌訂做了三百多件傢俱,卻只付了一百件傢俱的銀子,還要求爹親自押運,每一件傢俱,哪怕是一個小杌子。都不能出現任何瑕疵,所以,爹只能抱病上路。
「我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一直都在下雪,道路上結了冰。又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娘對父親說。有方叔運送就行,可父親說,酈國丈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的。父親在方叔他們的陪伴下,押運著一大批傢俱。冒著風雪上了路。
「一路上,父親小心謹慎,呵護著每一件傢俱。傢俱外面包裹的麻布和紙箱稍稍有一點破損,他都會命人立刻拿出備用的麻布和紙箱,重新裹得嚴嚴實實。
「就這樣。那三百多件傢俱順利運到了陳州酈國丈的府邸。可是,酈國丈非說傢俱送去得太晚了,並且做得不好,不能按照事先約定的價格付錢。爹哪兒敢和他理論,只得賠著笑道歉,說是慶盛昌沒有用心,請他原諒。最後。酈國丈只付了三分之一的銀子,還給得極不情願。好像爹是去乞討似的。」
說到這裡,林世傑眼圈都紅了:「就是那次抱病走遠路運送傢俱,加上生氣抑鬱,爹患了很嚴重的咳疾,到現在,也沒能治好。那次爹回來以後,跟我們說了這件事情,我就改變了自己的志向,不打算發奮讀書了,而只是想幫爹經營好慶盛昌的生意,讓他不再那樣勞累和委屈。」
葉紫靈沉默半晌,才問:「怪不得你十年寒窗都熬過來了,到了最後時刻,卻要放棄。我聽夫人說,本來,你十七歲那年,老爺的病情有所好轉,而且曾老爺也來幫忙,所以勸你去參加那年的春闈科考,但是你不忍心把重擔都壓在老爺和夫人身上,所以放棄了那個機會。真是好可惜啊。」
林世傑笑了笑:「其實,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做官,都是一樣的,我倒不覺得可惜。現在想想,如果當年我真的去參加了科考,一則朝中無人,不一定就能有個好的前途,二則,萬一在我考試的時候,爹的病情反覆,我肯定會後會一輩子的。」
葉紫靈有些感動,這個林世傑,是個注重親情的人,不會為了一己之利就置親人於不顧。其實,金大娘、采瓔還有駱姨娘她們說的很對,林世傑,的確是個善良的人。
可轉念一想,林世傑善良不善良,與我有何關係?他的好,是預備要給高素月的,又不是給我的,我在這兒瞎激動什麼呀。算啦算啦,還是認清眼前的現實,好好給人家大少爺做助手,多多爭取大訂單大客戶,讓老店和南記財源滾滾,然後,自己的分紅水漲船高,再尋個合適的機會,請求一點股份……哎呀呀,到時候,自己就是個真正的富婆啦!
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大少爺,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酈國丈,似乎不是當今聖上的外公吧。」
林世傑點頭:「當年,驪貴妃仗著最得先帝寵愛,驕橫跋扈,她母家也是炙手可熱,人人都搶著巴結,否則,爹也不會忍氣吞聲,白白做了那筆賠本的買賣。不過,到底是蒼天有眼,驪貴妃的兒子,到底也沒當成太子。當今聖上即位不久,就下了聖旨,說驪貴妃當年為了幫自己兒子奪嫡,多次陷害他,下旨將驪貴妃杖斃了。作惡多端的酈國丈一家也風光不再,灰溜溜的,成為了真正的布衣平民。聽說陳州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以前被酈國丈害得坐牢,所以,那位知州大人上任後,明裡暗裡欺負酈家,使得他們不得不到鄉下去,聽說過得也很清苦。」
葉紫靈解氣道:「真是活該!像他們那樣的人,就該活活在鄉下餓死才對。」
林世傑歎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總之,酈國丈一家也受到了懲罰,而且咱們慶盛昌現在的生意也不錯啊,何必跟小人計較?」
車伕「吁——」一聲停住了馬車:「大少爺,葉姨娘,作坊到了。」
林世傑先下了馬車,打算去扶葉紫靈,可是葉紫靈動作十分敏捷,他的手剛剛伸出去,人家已經跳下來了,還一邊捶著腰往裡走,一邊嘴裡嚷嚷著:「哎呀,累死了!」
林世傑直搖頭:「我說,你就不能有點兒大戶人家女子該有的矜持嗎?這蹦蹦跳跳的,真是不像樣!還有啊,既然知道累,幹嘛還非要回來,直接回家不就行了?」
葉紫靈條件反射般地轉過身來,並且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就組織好了反駁林世傑的長篇大論,準備滔滔不絕地發表一番關於女子不用笑不露齒行不動裙、你要是不喜歡我不矜持那儘管去欣賞高素月的矜持以及我這輩子還就不打算矜持了的言論。
可是,還沒等她開口,林世傑走上前來,仔細端詳了她一陣,然後嚴肅地說:「看看,髮髻都有些亂了,臉上還有些灰塵。你呀,是個女孩子,知道嗎?女孩子,就該好好愛惜自己。你看看你,都快弄得和我一樣灰頭土臉了。」
雖然是在責備,可葉紫靈不傻,自然聽得出來,那目光、那語氣裡面,都充滿了一種溫柔的意味,就像前一世,爸爸媽媽看見她放假回家總會消瘦,就會用這樣的語氣責備她不懂得照顧自己。
葉紫靈有種想哭的衝動。
然後,當然沒真的哭出來,但是,那番宏偉的長篇大論只能嚥回肚子裡。
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葉紫靈趕忙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沒關係啦,反正我在作坊裡的身份是你的助手,不用那麼講究。」
林世傑又說:「我送你的那枚釵呢?怎麼只見你戴了兩天就不戴了?是不是不喜歡?」
葉紫靈直想翻白眼,那麼貴的釵,六百兩紋銀呢,我能不喜歡嘛?可嘴上不能這麼說,只得回答:「不是不喜歡啊,只是想著整天要在作坊裡面跑東跑西,萬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摔壞了怎麼辦?豈不是要辜負了你的心意?話說,那枚釵,可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首飾啊!」
葉紫靈說的是真話,她是真的怕那麼貴重的首飾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一方面因為那是林世傑送的,另一方面,那可等於六百兩銀子啊!可得好好保護。
聽了這話,林世傑的眼裡儘是笑意:「這麼說,你很珍惜我送給你的東西?」
「那當然了。」葉紫靈嚥下了後半句話:您老人家送的東西,都是價值不菲,我能大意嗎。
「可是,自從你成為姨娘後,可就沒有送我禮物了。」林世傑和葉紫靈走進了辦公室,「記得以前,你經常會送我一些香袋啊、荷包啊、鞋襪啊什麼的,都是你自己做的,精緻得了得,很多人都打聽我在哪家店舖買的呢。可是,最近這幾個月來,我再也沒見你拿過針線。對了,你打的絡子又好看又結實,我還想讓你給我打一個梅花絡子,把那塊玉珮帶上呢。」
葉紫靈兩眼一黑,差點兒摔倒。
林世傑趕緊扶住她:「你怎麼了?快坐下。」
葉紫靈痛苦地呻吟著:「大少爺……我……我可能是這幾天太累了……容易頭暈……」
林世傑認真著急起來:「那可怎麼辦啊?要不咱們這就回去,請大夫給你看看。」
葉紫靈急忙擺手:「不用了。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林世傑內疚道:「對不起啊紫靈,這幾天,讓你一個人兩頭忙碌,真是辛苦你了。」
葉紫靈剛要再說幾句謙虛的話,只聽得有人站在門外說話:「大少爺,葉姨娘,你們在嗎?」
葉紫靈心中暗喜,胡大娘果然來了。還好,來得真是時候,要是再晚一點,我不會做香袋荷包、不會做鞋襪、不會打什麼梅花絡子的事實就要被戳穿了。
林世傑對著門外提高了聲音,說:「在呢,胡大娘請進來吧。」
胡大娘完全沒有了那天在廚房和葉紫靈對峙的囂張氣焰,而是垂著雙手,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地挪進屋子裡,進得門後,就站在一個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
林世傑奇道:「胡大娘,你這是怎麼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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