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再開的時候,曇華倒是已經冷靜了許多。見了人之後不多說,只道:「我有事兒,要見燕嬤嬤一面。」這個時候,她縱然見了朱弦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見一見燕嬤嬤更好些。若是朱弦沒事兒也就罷了,若是有事兒——再做打算也不遲。
只是曇華心底仍是不大相信朱弦竟會病得那樣嚴重。在她看來,朱弦那樣的人,怎麼會病死?而她也願意相信,朱弦還不至於福薄至
不見朱弦,是不知道見了朱弦又該說什麼。明明才信誓旦旦的說什麼以後斷了來往,可是如今巴巴的趕上去,豈不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話?若僅僅是如此也就罷了,可是若是朱弦誤會又如何?難道將來還要再說一次那樣絕情的話?還是乾脆就按照周老夫人說的那樣,嫁過去做妾?
兩樣顯然都是不合適的。她方才亂了陣腳所以如此慌慌忙忙的衝了過來,卻是連思慮周全也不。幸而,到底還是給了她挽回的機會不是?
這個時候,曇華倒是有些感激那臭著臉不肯放她進去的門房了——不過,尷尬卻仍是有的。只是她掩飾得比較好罷了。
門房這一次換了個年紀大些的,許是因為有了年歲,所以脾氣也更好些,面上帶了幾分歉意的先是朝著曇華賠了不是:「還請李小姐不要氣惱才是,那小子是個毛躁的,說話也不會說。小姐先等等,我這就進去稟告。」
曇華點了點頭。
那人遲疑了一下·才又問道:「那小姐是進來等,還是······」
曇華思量了一下,到底還是搖搖頭:「不用了,我就在這等等就是了。」只是卻又往宅子旁邊的那棵大樹那走了幾步。從那兒正好能看見朱宅的大門,又能隱藏一下身形,好歹不至於被經過的人瞧見了。雖然這裡算是巷子的深處,可是也不至於就沒人從這裡經過。
縱然是不想被人看見她在朱宅門外的樣子,曇華心裡也十分清楚——朱家的這些人,現在是不歡迎她的。她又何必自討沒趣兒?而且·她自己也是覺得,她是真沒什麼立場再進去那宅子的。
春梅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曇華,壓低了聲音道:「要不姑娘先回去,有什麼話,我去蘀姑娘問?」
醉秋卻是抿著唇歎了一聲,只拉了一下春梅:「別說了。這兒風大,咱們站在這邊,蘀姑娘擋著風才是正經的。」曇華親自前來都是吃了個閉門羹,更不用說是她們幾個小丫頭出面了。曇華這次的回絕,怕是狠狠得罪了朱家這一干人了。尤其是燕嬤嬤·那可是對朱弦忠心耿耿的,心裡能沒點疙瘩?就是曇華,說不定燕嬤嬤也是不肯見
如果曇華夠絕情夠冷漠,此時最應該的是轉身就走,而不是咬牙留下來。
醉秋心頭長歎了一聲,只蘀曇華覺得滿腹心酸:拒絕的話好說,可是心裡些東西,卻不是只憑著一兩句話就能簡單的消磨了去的。
面上表現得再若無其事,可是心裡未必就真的是如同表現出來的那般。只瞧著今兒曇華這幅緊張得方寸大亂的樣子,便是能以一斑而窺全豹了。燕嬤嬤只覺得曇華絕情·覺得朱弦可憐。恕不知最難受最煎熬的,卻是曇華才對。曇華縱然是拒絕了朱弦,可是曇華又有什麼錯?難道不肯委曲求全的去做妾·就是錯了?自然不是的。更相反的,因為那些話是曇華說的,所以曇華心裡不僅僅是傷心,更是內疚。這個,卻是朱弦體會不到的。
而且,在朱弦為了這段感情黯然神傷的時候,難道曇華又真的好過了,難道她心裡就不傷心了?而且·這一場感情糾葛裡頭·曇華失去的東西更多——只說那名聲,縱然現在流言退去了·可是那影響卻並不是輕易能夠消弭的。
醉秋現在,只盼著朱弦快點好起來·然後回京城去才好。唯有如此,曇華也才能夠過上清淨的日子。再這麼折騰下去,曇華如何受得住?要知道,這些日子,曇華可是又清減了不少。以前的衣服如今穿著,腰上竟是寬了兩指有餘。縱然是鐵打的人,也禁不住這麼折騰不是?
就在醉秋想著這些的時候,曇華倒是十分坦然——不坦然還能如何?瑟瑟縮縮的,反而讓人瞧著更覺得奇怪。再說了,她只是站在這兒,也算不得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自然,這話也就是只能在心底悄悄說一回,取一個安慰的意思罷了。
曇華此時心裡是多少有些擔心的——燕嬤嬤的脾氣,她多少也有解。燕嬤嬤這會子就算是不見她,也並不是奇怪的事情
正想著,卻是聽見朱宅的大門開了。曇華一眨不眨的看著,微微鬆了一口氣便是抬腳就往那邊迎了上去—-—她是真的迫切的想要知道,朱弦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只是剛走了兩步,曇華便是愣在了原地,一時間甚至是遲疑得不知道該上去還是應該推回去—出來的原來並不是燕嬤嬤,而是另外一位婦人。那婦人曇華也認得,正是那日她及笄禮時候蘀她梳頭的那位關夫人。
不過心裡的遲疑只是微微的轉了轉,很快曇華心裡就有了計較——依舊是堅定不移地邁步走了過去。其實出來的是誰並沒有什麼分別,反正只要是能知道朱弦的情況也就行了。關夫人是朱弦的姑姑,那麼肯定是對朱弦的情況瞭若指掌的。
關夫人面上倒是並沒有冷淡或是厭惡的神色,反而帶了一絲得體的笑容,語氣也算是和煦:「怎麼來了也不進去?是被門房上氣了?那人是個糊塗的,我已經命令重罰了。這些日子前來探病的人實在是太多,煩不勝煩了,我便是下令門房不再接待。沒想到卻是讓你受了委屈。」
關夫人的語氣裡並沒有多少歉意。不過曇華也不計較——關夫人不管心裡怎麼樣想,可是至少面上沒表現出來。那麼這就夠了。
「其實也沒什麼。」曇華也是客氣的回了個笑容,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明瞭自己的來意:「我祖母聽說小侯爺病了十分憂心,便是派了我來看看小侯爺。」不好直接說是自己想來,便是正好就將周老夫人當做了擋箭牌。不過本來周老夫人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她也算不得是撒謊。
然而關夫人顯然是不這樣認為的,微微一笑眼底閃爍的光芒分明就是瞭然的意思。不過關夫人倒是也厚道的沒打趣曇華,只是點點頭回了曇華:「多謝你們記掛著,只是那孩子是個沒福氣的。也不知道怎麼了,竟是病得那樣厲害。一幅幅藥湯子灌下去,竟是半點效果沒有。本是想回京城治療的,可是這路上就要耽擱許久,而且他現在那樣子,如何還能受得了一路的奔波?」
似是說到傷心處,關夫人甚至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曇華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關夫人方纔的話,變相的是承認了朱弦病危這件事情不是麼?
不僅是曇華,醉秋和春梅也是垂眸一派默然。
曇華死死的掐著掌心,好半晌才總算是找回了一點子力氣,啞著桑子再次開了口:「他到底得的什麼病?怎麼會沒有效果呢?是不是斷錯症了?」只有曇華自己心裡才明白,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腿是在輕顫的。若不是用力的繃緊了身子,怕是她現在都能站不住。
而且,不僅僅是如此,她此時喉嚨裡更是如同塞了一團棉花,只覺得堵得慌,迫切的想用什麼方式來發洩一下心頭的那些情緒。比如,眼淚。
曇華自然是不肯當著關夫人的面哭的,不僅是關夫人,就是別人也不行。所以曇華只能是強忍著。
關夫人卻是在聽見了那句話之後意味深長的看著曇華,語氣雖然和煦卻是無端端的透出些徹骨的冷意來:「心病還須心藥醫。藥再好,也只能治身子,治不了心。心上引發的毛病,光靠吃呀自然是沒效果。他如今,也不知道心裡是如何了。竟是連活命都是不顧了。若是他就這麼去了,倒是枉費那個時候他從戰場上拚殺回來了。」
關夫人這話說得很不客氣。曇華自然明白關夫人的意思,當下只能死死的掐著手心,一聲不吭的站在原地。
「醫得了病,卻治不了命。事到如今也怪不得誰,只能說小侯爺他運氣不好罷了。他是個命苦的。」關夫人長歎了一聲,似乎沒了興致再說下去,竟是又說自己還有事兒轉身回去了。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關夫人又回過頭來,鄭重的說了一句話:「你若是想進來,不必讓門房通告,只管直接進來就是了。若是你不想……那以後大約也不會再有機會了。」說完這句話後,關夫人進了宅子,門便是也直接關上了。
曇華怔怔的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是一動不動。關夫人剛才那四個字,像是一句魔咒般,不住的在她耳邊響起。端的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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