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替承顥打你的,他還這麼年輕還有無量前程,卻因為一個你被徹底毀滅。」
葉夫人那雙漂亮的眼睛因為憤怒而變得血紅,可憐她在丈夫背叛她只顧跟那些小明星廝-混的情況下生子教養,三十年養育成才的兒子如今能幫她扛起一片天空了,卻忽然慘死,她恨不得掐死面前的女人。
她竟不知道女人的手掌也這般有力,這一巴掌打的她幾乎倒在地上,她卻硬撐著承了下來,「對不起。」
易小樓不知道說什麼才足以表達她的歉意,唯有對不起三個字和不停落下的眼淚。
因她曾經以為子謙死了,她能夠理解一個母親失去心愛的兒子是多麼痛苦,更何況葉承顥是葉家長子亦是獨子丫。
葉夫人冷笑,「對不起,你以為一個對不起就可以讓承顥活過來嗎!我十月懷胎辛苦教養的兒子就這麼沒有了,易小樓,你就是個禍水。」
在門口目睹這一幕的白東風瞇眸大步上前,猛地將易小樓攬進懷裡,「葉夫人,對於承顥的死,我很抱歉,但請您注意您的措辭。媲」
當看到葉承顥的屍體從手術室推出來時他確實心中一沉,那個男人死了,他的情敵,曾經易小樓最依賴的男人。
可是他竟然連一絲快感都沒有,而易小樓的聲嘶力竭的哭喊的樣子更讓他心痛不已。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男人能在易小樓心中佔據那麼重要的位置,或許無關愛情,但起碼也是超越了友情的。
葉承顥死後小樓臥病,這兩日一直未起身,唯今日眾賓客齊來弔唁,她撐著起來了,他讓她待人少時再來,她卻片刻也等不得,早早就往這邊趕。
他能理解葉夫人的喪子之痛,但在看到小樓被她那樣聲色俱厲的打罵時還是忍不住衝了上來。
葉夫人側過頭來看已到她身前的男人,他半攬著易小樓,眸中滿是戒備,彷彿她再朝她伸出手去他便會毫不客氣的回她一巴掌似的。
「呵,她愛的是你,死的卻是承顥。白家勢大就可以草菅人命嗎?做過的事,是要負責任的。」葉夫人話裡有話,冷冷看著白東風。
唐逸與楚雲深見情勢不對便穿過賓客群從角落裡走來,扶著葉夫人退了去,易小樓捧著懷裡被打的有些散亂的花上前,對著葉承顥的遺像深深鞠了一躬。
將花放在堆起的花朵中央,她就那麼靜靜的站著,望著黑白照片上男人英俊入骨的笑臉。
在她的記憶裡,葉承顥雖然和善,笑容卻並不多,只偶爾對著她和子謙時才會笑笑,那樣坐擁葉氏的男人,從上海浴血奮戰終於走上財富之巔的男人,心內必定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傷痛。
但他從來沒有說過,從來不曾抱怨,只是義無反顧的對她好,義無反顧的對子謙好。
所有賓客便從方才葉夫人那響亮的一巴掌回過神來,那麼多雙眼睛全部盯著易小樓,她就那麼孤獨的站在葉承顥的遺像前,雙眉之前蹙著一抹深刻的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疼痛,像丟失了世界上自己很愛很愛的不可複製的東西一樣,淚水不停的從臉龐滑落。
就在這一刻門口卻又走來一個素衣女人,眾人回眸望去,那可不正是白氏五小姐陸雲佳嗎?
有人開始交頭接耳,「那不是白敬先的小女兒嗎?她懷裡怎麼還抱著個孩子?」聲音雖小,雲佳卻是聽到了。
她抱著孩子上前,在終於走到遺像前時將孩子放了下來,白東風見狀將小樓拉到賓客之中,把祭奠的位置讓給了她。
易小樓望著陸雲佳,她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麼多的眼淚,她肩膀劇烈的抖動著,卻努力忍著不哭出聲音。
摸了摸孩子的頭,她聲音顫抖,「白子燁,跪下。」
小小的子燁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但在看到母親慘白的臉色之後撲通一聲就跪在當下,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眾人不禁疑惑的盯著小子燁看,見他與葉承顥頗有幾分相像,心裡也都疑竇叢生。
陸雲佳卻又顫聲道,「叫爸爸。」
跪在地上的子燁也愣了愣,在場的賓客更是被震的喘息聲都小了,白子燁抬起頭,滿臉淚痕,黑漆漆的眼睛茫然的看著陸雲佳,「媽媽,你不是說我沒有……」
話還沒說完便被陸雲佳冷聲打斷,她忍住眸中的淚對孩子大聲道,「我讓你叫爸爸你沒聽到是嗎!」
子燁當即低下頭去,對著那張巨大的黑白照片輕輕喚了一聲,「爸爸!」
原來爸爸這麼帥啊,可是為什麼這裡的人都在哭,為什麼媽媽也在哭?為什麼他的爸爸這麼帥媽媽卻從來只告訴他他根本沒有爸爸呢?
陸雲佳上前蹲在他身側,「給你爸爸磕頭。」
白子燁更不懂了,撅著嘴就問,「為什麼!我磕頭爸爸會給我壓歲錢嗎?」
今年新年時他給姥姥姥爺和太姥爺磕頭,他們還給他壓歲錢了呢。
雲佳眉頭猛地皺起,「不給……」半晌她才說出這兩個字。她也曾經期盼著會有那樣的歲月,過年的時候他們會在一起,會一起給孩子壓歲錢,會開心的看著孩子長大,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他死了,就這麼撒手而去,甚至連自己有個這麼大的兒子都不知道。
雲佳痛苦的閉眸,她並不知道葉承顥早就知道子燁的存在,心中的遺憾和痛苦無線擴大,彷彿要將胸腔撐破一般。
終於還是哭出了聲,她看著照片上那個熟悉到骨子裡的男人,他當年對她冷淡對她不理不睬時她都沒有這麼絕望過,可是這一刻,穹頂之上亮著的小燈就像烈火一樣不停往她身上壓,那些痛楚幾乎能將她的心臟灼碎。
她曾經期盼的愛戀終於再也不可能有圓滿的一天,他死了,到另一個她到不了的世界。
子燁懵懂的看著表情痛苦的陸雲佳,又開口問道,「為什麼我叫他爸爸又給他磕頭他卻不給我壓歲錢呢,那我不磕了。」
小傢伙說著就起身,有模有樣的拍了拍膝蓋就要走,陸雲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了回來,重新將他按在地上,「磕頭。」
小傢伙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給他磕頭,我又不認識他!」
雲佳心疼的摸著孩子的頭,輕聲道,「子燁乖,他是你爸爸,你爸爸死了,你必須給他磕頭,再不磕這一輩子都沒機會了。」
白子燁愣愣的看著痛哭流涕的雲佳,抬手給她擦眼淚,「媽媽不生氣,媽媽讓子燁磕頭子燁就磕頭,媽媽你不要傷心了好嗎?」
小傢伙說著就趴在地上有模有樣的磕起頭來,雲佳終於再也忍不住放聲哭泣來,將孩子擁進懷裡癱倒在地上。
「子燁都磕頭了,為什麼媽媽還哭呢!」他看不懂媽媽為什麼這麼傷心這麼難過,他只知道媽媽難過他也難過,不停給雲佳抹去臉上的淚,他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說出的話也模糊起來。
「你爸爸死了,他都還沒有見過你就死了,他還不知道他有個兒子,他不知道!」雲佳語無倫次的把孩子抱緊。
而子燁那麼小,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意思,他只是茫然的擦擦眼淚透過朦朧的霧氣望著照片上的男人,死了是什麼意思?死了就見不到了嗎?爸爸不知道他是他的兒子嗎?幼兒園的老師說寶寶是爸爸和媽媽愛的結晶,是爸爸和媽媽共同創造的,那為什麼爸爸不知道他的存在呢?
他懵懂的抱著雲佳的脖子,「媽媽不哭了,爸爸沒見過子燁沒關係,子燁會去見爸爸。」
一直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哭看著她絕望的明哲愣愣望著她眸中的灰白色,他多想告訴她葉承顥是知道子燁的存在的,可說了卻怕她會更加傷心。
葉承顥在明知道自己跟她有一個兒子的情況下還是義無返顧的愛上了小樓,甚至這三四年來都從沒想過要將子燁認回來,她若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就像葉承顥對小樓和子謙所做的那些事情,同樣的,白東風也不忍告訴小樓。
因為這世上很多事情只適合成為秘密,一旦說了出來,只會徒增無謂的傷感罷了。
他躬身將手搭在雲佳肩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他是嫉妒葉承顥的,可是跟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計較,那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雲佳為葉承顥付出過的傷心和承受的傷害,他曾經發誓自己會一點一點還給他,可是如今他死了,他忽然發現很多時候人都在為無所謂的事情掙扎,為愛恨情愁所累。
葉兆暉和葉夫人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上前蹲身在子燁面前,細細打量著孩子可愛的臉蛋兒。
沒錯,這孩子跟承顥小時候很像,而眉眼之間亦繼承了陸雲佳的樣子,和白氏那些風流妖嬈的家主們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葉夫人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只是愣愣的望著子燁,許久才起身望著外面慘淡的天色,逕自低喃道,「善惡終有報,這都是報應,報應啊!」
葉承顥因為白東風的女人兒死,而早在幾年前他毀掉了白家最寶貝的小女兒,讓她未婚產子卻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
她一會兒傷心的哭,一會兒又躬身抱著子燁癡癡的笑,像精神受了刺激的病人一樣。
葉青青上前來扶住她,「媽,媽你怎麼了。」
葉夫人慢慢收住情緒將子燁抱在懷裡,「媽沒事,媽用前一個三十年成就了你哥哥,自然就能再用三十年成就你哥哥的兒子,媽不會死,媽一定好好的活著。」
此刻,她眸中所投射出的冰冷鬥志一點不像一個禮佛之人,白東風、易小樓和楚雲深、葉海棠站在一處,他美眸微微一瞇,「子燁有葉夫人親自教養,白陸兩家也總算可以放下心了。」
在她身側站著的楚雲深那雙幽深的眸子也斂起一抹光澤,「葉夫人商界神話、人中翹楚,自然可以教養出與葉承顥一樣優秀的後人。」
當年葉兆暉只顧尋歡作樂,葉承顥那般心思縝密之人,全是葉夫人一手調教出來,他一繼任葉氏總裁之位便接連擊敗對手轉瞬間就成了行業的龍頭老大,縱使他天資聰穎一點即通,那也是仰賴了葉夫人教導有方,如今白子燁跟著葉夫人,就像一顆本就根骨清奇的幼苗被種在了最肥沃的土壤之內。
未來二十年之內,葉氏長孫,如今的白子燁,必然比其父親成就更甚。
*
葉承顥下葬那日晴朗的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所有來送葬的人一身黑色衣服,頭頂亦撐著黑色的傘,氣氛很是壓抑。
墓葬完畢之後,白子燁怔怔望著冰冷的石階和墓碑上微笑著的年輕男人,拉著葉夫人的衣袖輕聲問,「奶奶,爸爸的家怎麼這麼小,子燁可以常來跟他說話嗎?為什麼沒有門,那子燁從哪裡進去呀。」
葉夫人慈祥的撫摸著子燁的額頭,輕聲道,「子燁長大了就可以常來跟你父親說話,現在還太小,不可以。」
子燁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望著眾人身上的黑色喪服胸中悶悶的,他往前走了半步又被葉夫人拉回傘下,額頭上一點雨水沿著鼻樑流了下來,流到口中,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苦苦的。
葉承顥下葬後的許多天,小樓仍舊時常落寞的靠在籐架下,抱著子謙,一抱就是一整個下午。
每每白東風回來了,叫她去用餐她才想起來自己連午餐也沒吃,白東風也不怪她,只是輕聲安慰她叫她多吃飯。
她精神受了驚嚇,這些天吃的都很少,本就瘦弱的身子如今看來竟是皮包骨一般。
「小樓,生死不由人,這都是天命,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再耿耿於懷,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
葉承顥身上數十槍,雖然疼的是他,但與打在小樓身上並沒什麼兩樣,最近她心情一直不好,整日悶悶不樂,也不願與人交流,若是繼續這樣下去一準兒悶出病來。
李嫂上前將孩子抱走,白東風坐在她旁邊擁住她瘦弱的肩膀,「別這樣,你的命是葉承顥救回來的,他為了你做了那麼多,如果你不好好活著,他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如果你把自己照顧好,豈不是枉費了他如此為你嗎?小樓,振作起來吧,我們一起照顧子謙,照顧子燁,葉承顥不在了,他的孩子還在,不是嗎?」
子燁就是葉家的希望,葉青青志不在葉氏,葉夫人必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子燁身上,若有他從旁提攜,子燁前程不可限量。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含著淚水吃飯。
當夜子謙被魏念卿接回了魏宅,許久未見的魏銘章和李修全和一道前來,說了些安慰的話便抱著孩子離開了。
易小樓和白東風開門送他們,站在朦朧的路燈之下,她遠望著掛著軍區牌照改裝過的老爺車消失在視線之內,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夜風吹的冷了起來,白東風攬攬她的肩,「好了,我們回去吧。」
她這才靈魂歸位,抬眸對他哦了一聲,這才轉身往回走。
白東風並沒挪動步子,靜靜站在她身後看她邁著沉重的步子走著,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沒跟上去,甚至連他跟她說什麼都沒聽清楚。
自從葉承顥下葬之後,她就一直是這副樣子,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任你千萬柔情也暖不化她的心。
他低歎一聲追上去牽著她的手往房內走,帶她去洗了澡之後把她安放在床上。
他轉身要去關掉浴室的燈,她卻猛地伸出手拉住他,緊閉的眼睛中溢出大顆大顆的眼淚,她顫聲道,「我睡著之前你別走,我害怕。」
「好。」他苦澀皺眉點頭應下。
小樓,我的小樓,你何時才能重新打開心扉綻放笑容,像過去一樣溫暖善良明媚安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