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想好明天怎麼向公眾解釋你和楚怡文的事情吧,畢竟你們的婚約還在,名義上她還是你的未婚妻。」
電話掛了之後,舅舅的那番話便又襲上心頭,面對著窗外淒冷的夜空,她忽然就失眠了。
也忽然覺得自己與白東風的情路,就像這籠罩在無邊黑暗裡的雨夜一樣,永遠也沒有放晴的那一天。
第二天又下了一場大雪,這年的雪似乎落落停停總也沒個頭,但卻絲毫沒影響媒體和民眾的熱情。
易州市最火爆的新聞被白家兩代人佔盡,大大的標題打的刺目不已,什麼魏念卿自爆當年被辱之事,什麼白軍長棄髮妻另覓新歡丫。
易小樓裹著睡衣在客廳裡喝牛奶,看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新聞忽然半口也喝不下去,魏念卿的事情怎麼媒體竟然知道了?
易守震把報紙扔在桌上再也沒看一眼,只是出聲提醒她,「這還只是暴風雨前夕,以後會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去承擔,如果你真的選定了白東風,就要做好受傷的準備。媲」
一夜的思想掙扎,他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有些路,只能她自己去走。
他唯一可以給的,不過是受傷之後的一個港灣,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家的地方。這是他作為她的舅舅唯一能盡到的責任。
易小樓感激的對他點頭,匆匆吃了早餐之後打車去魏念卿的工作室。
那時魏念卿的工作室正忙的熱火朝天,這場雪彷彿絲毫都沒影響到工作室裡人們的熱情,魏念卿也皺眉在春季發佈會上準備要展出的禮服旁不停的畫著粉筆線,交待這裡要裁那裡要剪。
她進門時魏念卿的助理笑著上前打招呼,魏念卿回頭見是她,也停下了手上的事,與她對坐捧著一杯熱茶,笑容可掬,氣質風度不同尋常人。
「伯母,今天的報紙您都看了嗎?」她真的很佩服這個女人,面對這麼大的事情仍舊能以這麼從容不迫的態度面對。
在她笑容的背後她看到了歲月對她的打磨,那些殘忍的往事將她歷練成一個優雅到極點的女人,外界的風雨似乎與她半點關係都沒有。
沉默了半晌,她略微抬眉,「工作室出書的事提前沒跟你說,伯母很抱歉,但伯母還是想讓你跟小白在一起。」她起身走到工作室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模特身上各色的春裝,面對外面無邊無際的白雪。
易小樓手一抖,杯中的水險些濺出來,起身茶杯放在桌上,亦上前去與她並排而站。
「你看外面的雪,本身並沒什麼顏色。」魏念卿這話說的很輕很輕,也極富禪機。
雪本身沒什麼顏色,這世間萬物,原本都無分別,人也無所謂好壞,好壞都是外界說的,輿-論再怎麼強大你不去在意它它就無法將你打倒。
易小樓仍皺眉站在她身後,如若不是為了她和白東風,魏念卿根本不必這樣做,能把那些不堪的過往如此輕鬆的說出來,對一個女人來講是多麼艱難的事情她不會不懂得。
就算她再不在意,她也是個正常人,有正常人的喜怒和價值觀,這件事很快就會鬧的滿城風雨老少皆知,魏家和白家的顏面到時將無處擱置。
此事不畢,魏司令和白敬先對她和白東風的事情將更加反對,此事一畢,他們之間的緣分,也必然盡了。
魏念卿看似抽掉楚怡文的籌碼,讓白東風可以無所顧忌,但後果卻將她和白東風推向了更加萬劫不復的境地。
年少時以為你情我願就是全部,當走到人生中的某個階段,才發現原來婚姻和家庭這種事,只有愛情還是不夠的。
任何一個細節出了問題,後續問題就像洪水一樣滾滾而來,考驗著內心最脆弱的底線。
這天上午她只得在魏念卿的工作室裡接受了她一晌午的精神洗腦,讓她凡事看開一些,不要想太多,還說把事情都交給白東風來處理。
她感謝她作為白東風的母親對他們的事情如此的關注和幫助,可卻沒什麼力氣和心思往下想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只能一直盯著窗外的雪出神。
魏念卿那些勸慰的話也一瞬間變成低低的嗡鳴,在她耳中不斷迴響,弄得她頭昏腦脹。
午後與白東風約在魏念卿選的咖啡吧,說是魏念卿一個老朋友開的,她從德國回來之後也沒時間去,到的時候人家早把午飯都備好了。
紳士的中年男人笑著將他們引進去,而後與魏念卿相互擁抱了彼此一下,留下他們幾人。
白東風看似很累,只穿著淡粉色的針織衫靠在沙發裡,見她與魏念卿一起前來就那麼靜靜的靠著,勾起唇角對她們淺笑。
她被魏念卿拉著坐到白東風身邊去,而後魏念卿又坐在她們兩人對面,對於今天晨報上新聞的事情隻字未提。
她心中忐忑,對這對母子心無外物的態度和堪比神人的忍耐力表示極度的佩服,到最後才不得不對白東風道,「你知道魏司令不讓你與我在一起的原因嗎?我們易家欠魏家千萬條人命,這樁債不了結了魏司令不可能讓我們在一起,而我不會自私的要求你為了跟我在一起去背叛你的姥爺。」
魏念卿先笑了,「我父親為當年的事兒不許魏家人與易家人往來,家延是魏家人不錯,但也是白家人,司令那邊我會慢慢跟他說,你以後不要有思想負擔,別的事都會慢慢解決的,好事多磨。」
白東風倒是沒出聲,伸手點點她的鼻子,親暱的模樣叫她瞬間就紅了臉。
這可是在他母親面前,這男人就不知道低調點兒,見她臉紅他笑的更加開懷了,邪肆的遞給她一個眼神,夾了菜就往她嘴裡面喂。
魏念卿就坐在對面,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僵在那裡沒有動作。
白東風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一會兒,意料之外的笑著道,「不想吃嗎?還是想讓我換種方法餵你?」
他說著就要把菜填到自己口中,易小樓的臉更紅了起來,忙把嘴巴湊過去把他夾的菜吃了,而後抿抿唇,覺得這頓飯之後她肯定得被這對母子折磨的消化不良。
白東風仍是笑,笑的萬般風流,陰謀得逞的意味那麼明顯,笑完之後皺了皺眉,易小樓沒有放過他那一瞬間的表情,卻看不出他是什麼心思,也沒有再問。
誰知對面的魏念卿卻笑著對白東風道,「小白,多喂小樓一點兒,我們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她肯定餓壞了。」
易小樓頓時滿臉黑線,叫白東風多給她夾點兒菜不得了,竟然叫他多餵她一點兒?敢情這對奇葩母子真的把她當沒有自理能力的孩子了。
三人在咖啡吧裡逗留了許久,出門時果然被一眾記者圍住,許多陌生的面孔和閃爍著的鎂光燈叫易小樓覺得渾身都不舒服,關於那些意料之中的問題,白東風也只是始終抿著唇,一個字都不曾說。
終於在銀狐軟硬兼施的開路之下,他們三人從此間離去。
車子在滿是積雪的路上前行的並不快,這一路悠閒愜意,魏念卿和白東風似乎絲毫都沒受方纔那般記者刁鑽問題的影響,時不時的聊些笑話,有時也會說些她聽不懂的德語,不知道是什麼小秘密。
回到東風會所的別墅時楚怡文正在客廳裡坐等著,原本漂亮的臉此刻有些蒼白,長長的卷髮似乎也沒打理,毫無精神的散亂在肩頭。
見他們三人一同進門她皺眉將三人打量了一遍,眼淚從眼眶裡滑下來,她驕傲的抹去,鎖著眉問白東風,「你不給我一個解釋嗎?我們已經訂婚了,易州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你的未婚妻,你竟然跑到銀泰去跳那種舞,還跟她求婚!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白東風臉色未變,在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瞇著眼睛看她,「你的感受?你拿我母親的事情威脅我的時候,想過我的感受嗎?現在跑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覺得被媒體問到啞口無言失了面子是嗎?那你覺得我母親自己的團隊出書把**毫無遮掩的表露人前,她是什麼心情?怡文,多年前你算計易小樓的事情我可以原諒你,因為易小樓她腦子笨抵不過你聰明她活該被你算計,而我自認為愛她卻不肯聽她解釋轉身就走,我不對我混蛋我活該被折磨。可我母親呢?在整件事中,她從未跟你有任何利益衝突,你拿她的事情威脅我,讓她不得不舊事重提將傷疤撕開給眾人看,你覺得自己有資格來跟我談感受嗎?你有心嗎?」
有些事不對媒體說不證明他心裡沒看法,他只是保持了一個男人該保持的風度,不對外說她的不是,畢竟她是個女人,名聲太過重要。
縱是她有千般不對,同樣發生在他母親身上的事,他不想讓她也承受一遍,但她似乎不懂這個道理,一次又一次的觸及他的底線。
眾口鑠金,如果他對媒體說她做過的這些事,不過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楚怡文抬眸,眼中有疲憊的血絲,「我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愛你。」
白東風轉身,背對她,「你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別叫你爸爸擔心。」
愛不是為惡的理由,為自己謀劃並沒有錯,但這種謀劃不應該以損害別人的人身利益為基礎。
「你送我好嗎?最後一次。」她聲音很低,帶著哀求。
白東風沉默了良久終於閉眸歎息,上前在易小樓額頭落下一吻,「好好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沒有交待別的,跟魏念卿道了別,他與楚怡文一前一後的出門,上車。
滿是積雪的路上,紅燈處,她側過身去吻他,被他不動聲色的躲過去。
白東風皺起眉,眸中有些不耐,「我答應送你回去,但沒答應你別的,你不要誤會了。」
她見他臉色如凝了一層冰,冷的叫人害怕,故此只能靠在副駕駛上,「記者那邊你準備怎麼辦?」
白東風把車子繼續往前開,平靜的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關於與你解除婚約的事,我會向媒體說,負心漢的罪名我願意擔,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會說什麼對你不利的話。以你的條件,以後想找什麼樣的男人都會有的。」
楚怡文眼淚流了滿臉,「謝謝你對我的仁慈,讓我知道了什麼是心死。」她這話說的咬牙切齒,一生中的所有脆弱,也似乎全部都給了面前這個男人。
白東風側目看了她一眼,良久才對她道,「怡文,我母親教過我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現在把它送給你,希望你以後別再犯糊塗。德國四年,我真的很感激你對我的照顧,但過去的事情畢竟都過去了,我希望你能放下,去找屬於自己的幸福,現在回頭還是來得及的。」
楚怡文閉起眼睛,睫毛美麗的眼睛遮住,長長的舒了口氣,「好!」回話時聲音那麼沉,那麼沉。
送楚怡文回楚家時楚遠山正在門口焦急的等,見是他送她,十分詫異,卻又展眉上前,「家延也來了。怡文這孩子,一整天是跑去哪裡了,打你電話也不通,非要把爸爸急死。」
他又叫白東風進屋去,白東風沒拒絕,隨他進去了,楚怡文一直目光無神的靠在沙發上,一句話也不說,倒是楚遠山,想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
晨報還在手邊,他含蓄的拿起報紙看了兩眼又丟下,抬眉問白東風,「事情都是真的嗎?」
白東風輕笑著起身,有禮貌的一禮,「楚伯伯,如果你想知道這件事的原委,您的女兒可能會跟您說的很清楚,我還有別的事情,就不逗留了。江北油田合同上說好的分成白氏一分也不會少楚氏的,我們結親不成生意還在,日後見面還是好夥伴。」
楚遠山起身大步隨他出去,外面風雪越來越大,道路必定難行,「就不要走了吧,有什麼事兒我們聊聊,說開了問題也就解決了。」
白東風淺笑回眸,「不必了,家裡還有人在等我。」
這點雪算什麼,就算今晚大雪封城,他也一定要在入夜之前趕回去。
而且早約好了潘子和北棠商量京裡的事情,接下來必將是一場更加殘酷的爭鬥,鹿死誰手還是未知數。
易州人民法院對邵偵的判決也差不多要下來了,易州開年第一大案,急案急處理,還不知道結果怎麼樣。
所有事情看似暫時解決了,殊不知過去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像船長,他的下屬是舵手,而白家人和白氏的員工便是船上的人,如果他的決策不正確,這一船的人都會遭殃。
路上積雪南行,半個小時的車程他直折騰了兩個半小時,回來時易小樓在客廳等他是他最欣慰的事情,他拍拍身上的雪脫了大衣走進廳裡,一把就抱她入懷,她的味道伴著屋外的寒氣撲鼻而來,他貪婪的將臉埋在她頸窩裡,深吸了一口氣才不捨的放開她。
抬眸時見柳素萍給眾人端茶過來,臉上的表情明顯一僵。
「我跟四翼有事要商量,先不陪你了。」他揉揉她的長髮,轉身進了書房,四翼、潘子和修羅隨他的步子進去,書房門被關上,易小樓在門關上的前一刻極目看去,他穿白色襯衫的樣子和當年在學院時一樣迷人,甚至是一個抬手一個皺眉的動作,都讓她念念不忘。
只是天色不早了,既然等回了他,也該回家去了,可是風雪如此之大,恐怕打車都很困難。
她說要走,魏念卿拉住她撥通了她舅舅的電話,「易大哥嗎?小樓今天在我這裡,風雪太大,我想留她陪陪我,你看今晚不讓她回去了,行嗎?」
易守震答應了,她對小樓一笑,掛了電話拉著她的手跟她聊白東風小時候的事兒。
她說,「家延小時候很調皮,有時候又很貼心,他在家排行第三,跟兄弟姐妹們相處的都很好,兩個姐姐雖然不是同個母親生的,卻都很疼他。」
說這些事的時候魏念卿臉上洋溢著慈母的光輝,繼而抿抿唇笑著道,「雲佳與奕西是雙胞胎,卻跟他還親厚些,因為雲佳是跟在她身邊長大的,家延對這個妹妹也相當疼愛。至於白奕西,他是家延唯一的兄弟,家延看重他,事事處處都不與他爭。表面看去,家延似乎對他父親的意見很大,但事實上,他卻希望奕西對於白家對於他父親不再有那麼多的不滿和誤解。」
易小樓一直聽她說著,聽著聽著就覺得眼眶漸漸濕了。
與白東風在一起這麼多年,對於他的童年和過去,她一無所知,對於他的朋友他的家庭,她更是不瞭解。
她始終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外人,每每想到此心裡總是難過的。
魏念卿的聲音細細碎碎,每一聲都能刺中她心底最疼的那個地方,「家延這孩子什麼事都不願意說,喜歡放在心裡,但我見證了這四年來他的一切,有機會真該帶你去德國看看,看看這四年他是怎麼思念你的。」
思念她嗎?也是,他說他愛了她八年,就如同她也愛了他八年一樣。
她和魏念卿一起做飯,才知道自己對他的喜好也一無所知,從前跟白東風在一起,她喜歡什麼他就喜歡什麼,似乎他那個人什麼都無所謂。
後來知道這世上有兩個詞彙叫包容和遷就,他飲食習慣良好,不喜食辣,但多年前學校附近的那個火鍋店,她卻隔三差五的帶他去光顧,而今想來,那時他一直不肯多吃,每次吃完之後都緊咬著嘴唇不說話。
到現在才明白,那是因為有些事已經到了他忍耐的極限,所以他才會抿緊唇掩飾自己的不適應。
而在她的記憶裡,他似乎有很多時候都是緊抿著唇的。
這場四翼與白東風的秘密會議直到三個小時後才進行完畢,四翼、潘子和修羅從白東風的書房出來時臉色都很凝重。
魏念卿留他們吃飯,他們自然不會真的留下,都推說還有任務,冒著風雪就往外走。
幾人都走到門口了白東風瞇眸看去,大步到玄關處拿下自己的大衣,走進風雪裡披在柳素萍肩上,「你上次的傷還沒好,聽明哲說從德國拿回來的藥已經吃完了,在用別的藥代替。」
她的病拖了這麼多年,都是因為他,所以對柳素萍,他總是覺得虧錢的,關心的多一些才會心安。
柳素萍準備回他的話,餘光瞥到客廳裡正往外看的易小樓,一記淺笑上前抱住了他。
白東風顯然僵住了,她靠在他胸口側頭看著廳裡,見易小樓愣了一瞬間又轉身往裡走,這才放開白東風,輕輕一聲,「少爺,我沒事,謝謝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記關心我。」
白東風薄唇一抿,微微皺眉把大衣第一枚扣子給她扣上,意味深長的歎了一句,「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