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裡終於再也說不下去,她捂著嘴不讓他聽到自己的哭聲。
在無窮無盡的冰冷沉默裡等著他給她回答,或者是安慰。
她多想聽白東風說,小樓你別哭,我不娶她了。就算明知到不可能,就算明知道那樣說是欺騙她的,她還是想要聽到。
縱使是欺騙,起碼也能讓她心裡此刻不必這麼痛苦,這麼掙扎。
他與楚怡文的事已成定局,上次,不過因為她腹中那個可憐的孩子喪失活下來的機會而延期,這次呢。
白東風在電話那頭良久的沉默著,到最後勸了她一句,「傻姑娘,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睡覺。明天晚上我接你回來。媲」
易小樓含淚應承,無力的躺在大床上,心頭一片黑暗的空白。
白東風一直沒掛電話,等到最後聽她這邊沒了回應,他遙遠的聲音通過聽筒像幻夢一樣傳過來,「小樓我愛你。」
易小樓心中鈍痛,忙掛斷了電話。
窗外仍舊是一片蒼白的月色,而房內,是一片淒涼的夜色。
所有的我愛你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當與別人共同走進結婚殿堂的時候,這份愛就隨著歲月被徹底掩埋,縱使他的心是多麼的赤誠無比,但他終究要成為別人的男人,終究在以後長久的日子裡都會睡在別人身旁。
他的懷抱是別人的,他的微笑,親吻和擁抱,都是別人的,再跟她沒有半點關係。
那種痛,她怎麼承受得了呢,她與他,早就骨肉相連,如今硬生生要分開,那種被殘忍撕裂的痛楚,她不想接受。
東風會所的大別墅裡,白東風靠在床頭想易小樓方才給他打電話時的嗓音。
她明明是哭了的,卻忍住不讓他聽到,這樣只會讓他心中更痛。
手機還開著,郵箱裡是那日他拍的易小樓沉睡的照片,她搶他的手機看時相冊中一片空白,他還記得她略帶失望的眼神。
她不知道的是,每每打開郵箱看到她沉睡的模樣,他的心,不僅僅是失望而已。
更多的是對白家、魏家和現實的無能為力和絕望哀戚。
如果可以,他多想帶上她,遠走高飛,拋下這世間所有璀璨和繁華,去過最安穩平淡的日子。
但他是白敬先的兒子,他從一出生起就無法再以自己的意見做選擇。
將手機放在胸口的位置,讓她熟睡的照片貼著他的心跳,他閉上眼睛躺下安慰自己。
她在他懷裡,在他的夢裡,在他每一次呼吸的始末,在他每一次微笑的唇角,在他每一個回眸的動作裡,是他心底最沉痛也最隱晦的秘密。
翌日元宵節,易州市從早到晚爆竹聲不斷,到傍晚天漸漸暗下來時整個城市陷入一場焰火的海洋。
易小樓靠在樓頂露台上遠遠的望著這五光十色的明滅,心中所能想到的不過是當年白東風為逗她一笑在冷風中燃起的暖黃色煙花。
她記得當時她被他抱著,大手摀住她的耳朵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裡,站在不斷升騰的煙花中想像著那是一場最完美的告白。
而此刻,或許在偌大的易州市,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或許還有人重複著這樣只有年輕的歲月裡才不會被人嘲笑的戲碼,而她那顆鮮活的心臟早在長久的等待和沉默裡變的衰老,漸漸的無法支撐住回憶。
葉承顥從身後而來在她肩上搭了一件風衣,「樓頂上風冷,你怎麼跑上來了?」
易小樓回頭,那張笑臉在焰火的明滅中愈發生動、美麗起來,「不是很冷,我上來看煙花,很漂亮不是嗎?」
伸手指著遠方在夜空中轟然炸開的一抹明亮紫色,好漂亮的焰火,在她心情最失落的時候給了她一次最盛大最唯美的綻放。
葉承顥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眸中有些傷感,「再美的焰火也只是瞬間,極致的美麗之後就是極致的隕落。煙花雖美,卻美的殘忍。」
易小樓贊同的點點頭,回頭看葉承顥時見他眸中的傷感越來越大,襯著漸次升騰起的明亮色彩,愈顯蒼白和無助。
她拉拉他的衣襟,「承顥哥,你也有關於煙花的回憶嗎?」
葉承顥抿唇輕笑,「是啊,這麼美麗的東西,每個人都會有一段回憶吧。」他極目望著遠方,將心事壓了下來,心情彷彿久久的無法開朗起來,眉頭也蹙著。
易小樓狡黠的拍拍他的臂膀,「這麼深沉做什麼,給我講講嘛!」
他回身靠在欄杆上,溫柔的看著她,蹙眉想了一瞬間,點了點頭,「好吧。」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他繼續在那裡靠著,「我記得那時候青青還小,父親事業受阻,母親一直陪著他,家裡替他打理的很好,生意上也時不時的出謀劃策。我父親為了能讓公司更加強大起來,夜以繼日的工作,很少有時間跟我們在一起吃晚飯,元宵夜我和青青還有母親等了他許久他都沒有回來,最後我們一家都沒吃飯,就在客廳裡一直等著,十二點之前我父親回來了,帶著咱們小時候那種很老的煙花,只有一種顏色的。青青都很開心,我見到母親躲起來偷偷的哭泣,女人總是會為這種小的不能再小的恩惠掉眼淚。」
恩惠?易小樓垂下眸不去看他眼裡的嘲諷,在他心裡,他父親回來陪他們過元宵節,不過是恩惠而已?
葉承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對她佯裝輕鬆的一笑,「那時候我見過我父親的車裡坐過很多不同年輕漂亮的女人,我也會想起母親陪著他度過那些難熬的歲月。我母親是個很善良的女人,她當時陪我父親度過難關的時候一定沒想過有一日我父親回報給他的會是最果斷最殘忍的背叛,其實生死與共的愛情,也不過如此。」
易小樓抬頭看他,皺眉發問,「那你還相信愛情嗎?」
葉承顥上前一步將手搭在她肩上,慢慢的俯下身來,呼吸一絲絲的靠近。易小樓只能不停後退,不停後退,他便不停上前,不停上前。
最後逗她似的一笑,吻落在她冰涼的額頭上,再抬眸時他已經滿眼溫柔,「我相信,因為我不是我的父親,我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守著座空房子過日子。」
易小樓心頭一陣很尖銳的酸澀滑過,抬頭與他目光交匯,在他瞳孔深處她看到了他的真誠和渴望。
終究不能回應,她故作輕鬆的聳聳肩,「承顥哥,咱們下去吧。」
這麼多美麗的焰火,又有哪些是白東風為楚怡文燃放的呢?那個她幾乎用生命去愛的男人,終究變成了別人的男人。
葉承顥見她眸色有異,伸手把她拉到欄杆邊緣指了指樓下的小公路。
她極目望去,見白東風竟然站在那裡,路燈光從他頭頂落下,將他的影子拉的修長而寂寞。
還不到午夜呢,他怎麼就來了?魏家那邊結束了嗎?楚怡文送回去了嗎?他姥爺默許他可以過來了嗎?
她望著他時他也在望著她,煙花在兩人之間瘋狂炸亮,他安靜的眉眼如雕刻刀一般,在一明一滅間深深的刻在她心頭的位置,疼的鮮血淋漓。
葉承顥拍拍她的肩膀,「舅舅已經睡了,你快下去吧。」
她回葉承顥一個感激的眼神,「那你呢?」
「放心吧,像我這樣的鑽石男人,到哪兒都有女人收留的,你快去,他等你很久了。」葉承顥笑,笑容裡有落寞。
確實,像他這樣的男人,願意收留他的女人多得是,而他沒說出口的那半句是,他不想被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收留。
他唯一渴望的就是易小樓對他敞開心扉,而他夢中都愛的女人終究沒有把心門向他打開罷了。
易小樓對他道謝,轉身下樓快步跑到小公路旁站著的白東風身邊,喘著氣兒問他,「你來多久了?怎麼不叫我呢?」
他笑,寵溺的攬她入懷,「沒有多久,我想等你玩夠了再叫你。」
她將頭埋在他懷裡小聲嘀咕,「夜裡這麼冷,有什麼好玩的,煙花再美也只是瞬間,哪裡比得上看得見摸得著的溫暖呢!」
他就笑了,俯首要親她時臉上的神情卻一遍,就要落到她額上的唇終於是不動聲色的避開了,頭略略一歪,吻就落在了她臉頰上。
「玩的開心嗎?」他在她耳邊小聲問她。
易小樓皺了皺眉,之後搖頭,悶悶的嗓音帶著沙啞,「不太喜歡,你沒在我身邊我總覺得心裡空空的,還好你來了。」
心裡確實空空的,空的很難受,唯有他的笑容和懷抱才能填補那些巨大的空洞。
他不在的這四年,每年元宵她都會站在露台上,遙對著他所在的國度,透過重重焰火瞇眸望著那個方向。
煙花綻放,目光所及之處不過五里,夜幕降臨,目光所及之處不過五米,而他們之間卻隔著廣闊的山川河流沙漠海洋,她的思念還沒來得及傳到,就被一路的焰火燒的灰飛煙滅。
那時候的她,真的是無比痛苦的,卻無從訴說。
時間一晃從眼前匆匆流過,數年過去了,他的懷抱一如舊時的溫暖,一如舊時那樣叫她貪戀,她卻不敢再擁抱他了。
她怕抱得越緊,將來被分開的時候就越疼,那種抽筋挖骨的痛,她再也不想嘗到了。
白東風察覺到她的變化,忙將懷抱收緊,「怎麼了?我來接你不開心嗎?」
她搖搖頭,「你抱得我太緊了,我喘不過氣來。」
他這才將懷抱鬆開了些,身旁葉承顥的車快速經過,他細心留意了易小樓的表情,見她明亮的黑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沉鬱。
拉起她的手,他笑的輕鬆,「走吧,我帶你回家。」
聽他這句話易小樓差點沒哭出來,回家,這是個多麼溫暖美好的詞彙,可哪裡是她的家呢,東風會所他的私人別墅嗎?
那裡算得上是家嗎?若說不是,那地方是他費盡了心思的,前後大片的香樹,遠離紛雜喧囂的鬧市,在最僻靜的所在給她一所她夢中的房子,算的上吧!
可在他結婚以後,在他成為別人的丈夫以後,那裡還能算是她的家嗎?
眸中的沉鬱很快被明亮替代,那是一層晶瑩的淚水,白東風俯身吻住她的眼睛,在無邊的溫柔裡舔去她的淚,「請不要為我哭泣,起碼今夜開心一點好嗎?」
易小樓點點頭,隨著他一起取了車,而後從易家大宅離去。
她在後排的座位上靠著,車上還有葉承顥給她的補養品,她一抬手碰落了最外面的東西,低眉看時才發現是他給他買的小說,這是其中的一本,她正在看,還沒有看完。
若不是這幾天亂七八糟的事情給鬧的,她肯定一早就惦記著小說裡男女主角的感情走向了。
白東風在前面安靜的開著車,偶爾出聲問她暖氣會不會開的太大了,她搖頭說還好,捧著那本書繼續看。
原來不管是美好還是淒涼的愛情故事都是差不多的,不同之處只在細節罷了,她合上書靠在後排的位置上,把書蓋在臉上。
白東風蹙眉低聲問她,「困了嗎?」
她悶悶的回答他,「嗯。」
不是困了,只是怕被他看到她難過,她提前翻看了一下結局,是個悲劇,然後就再也沒心思看中間的內容了。
結局已經夠她悲傷好久,至於身在愛情裡的人到底是怎麼狠心分手的,到底是怎麼老死不相往來的,她不想知道,更不願意去知道。
到東風會所時白東風是抱她下來的,見車裡的補養品時他沒說什麼,抬手拎住,大步往房內走。
易小樓攔著他的頸,隨意的說著,「上次在燕江島,也是你抱著我回去的。」
說這話時心中滿是甜蜜,她將臉埋在他頸窩,肌膚相觸的瞬間暖意襲遍全身。
白東風抱她進了客廳,開一盞絨藍色的檯燈,靠在她身側環抱住她的身子,「我母親告訴我,媳婦進門時是要抱著的,承諾讓她終身不受困苦和磨難,要用男人最堅強的臂膀給她最好的保護。」
易小樓笑著靠在他懷裡,貪婪的貼的更進一些,「那你很崇拜你母親嘍!」
那個胭脂扣裡的女人,那個被他帶在胸口永不放下的女人。
白東風也笑,「真是個小醋罈子,整個房間都酸了。」
易小樓不滿的捶打他的胸膛,「我哪有,我哪有!」
他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黑眸中的溫柔足以將她溺斃,「好好好,你沒有你沒有。」
她耍賴似的窩在他懷裡,「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很崇拜你的母親是嗎?」
他抱好她,讓她在他懷裡靠的舒服些,「崇拜倒談不上。我母親不隨姥爺,她比較像我姥姥,是很典型的名門閨秀,她很漂亮,很溫柔,也很高雅。像她這種骨子裡驕傲的不行的女人跟我父親是不相配的,我父親一生有很多女人,而我母親所希望的是唯一,是獨佔,是最特別的擁有。這些不是我父親能給她的。」
易小樓抿抿唇,她聽說過,白敬先早年風流,加上那張帥的人神共憤的臉,追著喊著要嫁給他的女人大排長龍,而他作為死神之翼的領頭人也絲毫不含糊,在白東風的母親魏念卿進門之後相繼又娶了三房夫人。
魏念卿那般高傲的女人怎麼可能容忍他三妻四妾的往家裡弄,一氣之下就走了,所以白東風上頭的兩個姐姐是他二媽和三媽生的。
後來不知道什麼因由,魏念卿被白敬先從國外請了回來,在易州一年之後生了白東風,她這個大房夫人至此才算是膝下有人,魏司令也是開心的,但因著白敬先的緣故,並沒有來看尚在襁褓中的白東風。
在白東風所有的童年記憶裡,幾乎都是在二媽三媽的爭風吃醋中度過的,終於父母親的婚姻在他八歲那年徹底決裂。
當時的他年紀小,還不懂得離婚是什麼意思。
那時他趴在母親膝頭天真的問過她,「媽媽,你為什麼要和爸爸離婚,你們離婚後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母親苦笑著把他抱起來,跟他說,「爸爸愛的女人太多了,媽媽不喜歡他這樣,所以就要跟他離婚。爸爸和媽媽離婚之後,如果你跟著爸爸,可能就見不到媽媽了,如果你跟著媽媽,可能就見不到爸爸了。」
那時他才迷迷糊糊的明白,哦,原來離婚就是分開,就是不見。
他拉著母親的手說,「媽媽你不要走,小白會想你的。」
魏念卿捧著他的臉,低聲問他,「如果媽媽叫你在我和爸爸之間選一個,你和誰在一起?」
他懵懂的抬頭,看著母親那雙憂傷、柔弱又卻又充滿堅定的眼睛,「小白不要和爸爸媽媽分開,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他記得那時母親哭了,眼淚正好落在他臉上,熱熱的。時至今日他還能想起那種絕望的溫度,那種撕心裂肺卻一言不發的痛楚。
他知道,母親離開父親的原因,不止是他娶了二媽、三媽那麼簡單。
還有一個最隱晦的秘密,父親和母親當時最好的姐妹陸家小姐有私情,生下一對雙胞胎,雙胞胎中的男孩子正是他的弟弟白奕西,打小就被父親秘密送往加州撫養,表面上看去,似乎父親不承認白奕西這個兒子,也對他不管不問,但實際上卻是給他最好的保護。
而雙胞胎中的女孩子,一直是母親帶在身邊撫養的,那時已經整整七個年頭。
這樣的真相,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無法接受。
彼時的他也是嫉妒的,嫉妒父親把他的命懸在刀口,卻給了弟弟一個溫暖美好陽光四溢的童年。
他的記憶裡都是恐懼,是血腥,是刀光劍影是槍聲陣陣,伴隨著撕票等等可怕的字眼。
他也想要個安靜的人生,想要個溫暖的家庭,但是似乎是不可能的。
今早他五點半起身,六點召集四翼開了個緊急會議,忙到七點整才把一周的任務確定下來。
七點十五分,京裡來電說白氏開油礦的事情惹怒了京裡某高官,那人正在找各種理由想把白氏從石油業裡驅逐出去。
七點半,白氏產品經理打來電話,叫他去公司處理一個緊急信件,他八點整趕到,在辦公室的桌子上見到一封刺目的血書,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名字上打著大大的紅x。
敢明目張膽的上門挑釁,看來實力不俗。
八點二十分,海外產品合作洽談,他開了三個小時的網絡會議,直到十一點半才忍著頭痛關了電腦。
十二點整,帶楚怡文到魏家用午飯,然後一整個下午陪著姥爺和楚怡文做各種他根本沒半點興趣的事情。
他的人生,向來如此。
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他是長子,父親早晚是要把白家給他的,他要在黑白兩道的瘋狂排擠與針鋒相對中學會當機立斷,學會心狠手辣,學會鐵血無情。
可最讓他擔憂的是,在辦公桌上那封打著大紅叉血書的下面,還有另外一封,上面寫著的,是易小樓的名字。
易小樓見他雙眸瞇著,似乎想到了什麼並不美好的事情,眉頭皺的很緊。
她抬手撫上他的眉心,「別皺眉,有我在你身邊的日子你要開開心心的。」
他點了點頭,忍住心頭巨大的不安,忘情的親吻她的唇,恨不得這一刻就把她吞到腹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