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她關上門,看見楚敬歡站在窗前,墨色大氅筆直地垂落。
房中陰冷,長案上堆著一摞摞的綢緞帷幔,五彩繽紛,琳琅滿目。
「王爺。」她站在他身後。
「陛下打算封你為寧妃?」楚敬歡背對著她,嗓音無喜無怒,聽不出任何情緒丫。
蕭婠婠駭然,他如何知道的?
即使他在乾清宮布有耳目,但此事只有楚連玨與她知道,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難道,陛下自己透露了?
她柔聲應道:「婠婠婉拒了陛下的晉封。媲」
他不帶熱度地問:「以何理由婉拒?」
「以嘉元皇后與皇子為由。」
「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楚敬歡忽然轉身,迅捷地抱起她,將她放在長案上。案上凌亂,各色綾羅綢緞散開,鋪陳了一案,繽紛奪目。他解下自己的墨氅,也解下她的斗篷,抱著她,激烈地擁吻。
涼涼的唇瓣,瞬間變得火熱。
他的唇很霸道,他的舌很靈敏,他的齒很鋒利,吻得她的唇腫痛起來。
只是一個***的吻,她便克制不住地顫慄。
楚敬歡知道,她沒有拒絕自己,就說明她還沒有被陛下寵幸。
「本王得到線報,萬壽節那晚,他在慈寧宮寵幸了你。」
「侍寢的不是婠婠,是別人,只是陛下以為是婠婠。」
「你找人代替?」
她頷首,「王爺可滿意?」
楚敬歡不苟言笑,目光凌厲得如刀鋒嗜血,「你不找人代替,本王也不會讓你侍寢。」
她心中冷笑,他不在後宮,如何阻止陛下寵幸自己?
她柔柔笑問:「王爺寵幸別的女子之時,可會想起婠婠?」
他扯開她的宮服,羅帶滑落,衣衫一層層敞開,露出白嫩香軟的身軀,他箍著她的腰肢,吻上去。
蕭婠婠微仰身子,雙臂撐在案上,「宮中並無安全之地,王爺何必以身涉險?」
楚敬歡用力一吸,她輕呼一聲,痛得想推開他。
「本王就是喜歡偷腥,你不覺得偷腥的滋味分外美妙麼?」楚敬歡吻她的雪頸。
「婠婠只是覺得偷腥太過危險。」她柔聲低啞,「錦畫比婠婠美艷妖嬈……」
「再提錦畫,本王讓你承受不住!」他的劍眉狠狠一擰。
「婠婠不提就是。」她冷聲道,木然以對。
「為什麼一再提起錦畫?」
她咬唇不說,轉過臉,不看他。
總會想起他與錦畫在一起的那一幕,只要一想起,她就覺得難受,如鯁在喉,如針在履。
楚敬歡扳過她的臉,「自從本王要了你,就從未想過別的女子。」
她靜靜地看他,那雙艷媚的紅眸無悲無喜,幽靜如潭。
他的話,她不知道能不能信。
「不信?」
「嗯。」
「稍後你就會信了。」
「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掌心滑過每一寸肌膚,就會帶起一種粗糲之感,蕭婠婠不再覺得冷,身子隨著他的愛撫而漸漸發燙。
楚敬歡從她的蛾眉吻下來,一路滑行,直至她的唇。
緩慢而深沉,細密而纏綿,彷彿蘊藏著沉甸甸的柔情蜜意。
她感覺身子漸漸空了,因他的碰觸而異常敏感,因他不斷的撫弄而燃燒起來。
體內的暗火啃噬著她,她被一種異乎尋常的酥癢折磨得惶惶不安,難耐地扭著。
屋中寒冷,彼此的身軀卻越來越火熱……身心的交流熟稔而水到渠成,狂野不羈,火辣纏綿。
「王爺,婠婠不能消失太久。」
她在想,這場歡愛何時才能結束。
突然,她的下巴被他扣住,扳至一側,她對上他酷寒的黑眸。
他沉聲問道:「你說什麼?」
她眸光一暗,「沒什麼。」
他像是懲罰她似的,帶著一股狠勁。
蕭婠婠的唇角緩緩一勾,因為,她終於試探出,他的情緒會因為她的話而有所變化。
他抱著她,火熱的身軀緊緊相擁,水乳交融,魂靈飛翔。
「有朝一日,婠婠消失了……王爺會傷心麼?」
「不會。」
「哦。」
「本王不許你消失。」
「婠婠身在後宮,步步殺機,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
楚敬歡吞沒她的話,以***辣的吻阻止她再說話。
鬧了一陣,她柔然道:「王爺該出宮了。」
他沉聲道:「不急。」
她再次推著他,「六尚局的人找不到婠婠,會著急的……」
他瞇起黑眼,「本王還沒盡興,豈能放你走?」
還沒盡興?
下一刻,他再度雄風萬丈,「方纔本王說,自從本王要了你,本王從未想過別的女子,你可信了?」
蕭婠婠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了,他沒有想過別的女子,換言之,他沒有寵幸別的女子,因此,他才會不滿足,才會風帆不倒、雄風不滅,兩度繾綣。
但是,她明明看見,他與錦畫……
這一次,他們以御用的絲綢幔帳為席,顛鸞倒鳳,翻雲覆雨。
他以這種方式,凌駕於皇家權柄之上。
蕭婠婠看著他飛拔的劍眉、英挺的鼻樑、稜角分明的雙唇,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冷峻的臉膛,忽然間覺得,他很陌生,陌生得讓她惶恐。她害怕這種陌生的感覺,雖然在她的內心深處,他佔據著一定的位置,可是,她無法掌握他。
燕王!燕王!燕王!
燕王是她的男人!
可是,此生此世,她不會是他實至名歸的女人。
————
大皇子楚文曄偶感風寒,持續低燒,一度臨危,數名太醫聯手診治才撿回大皇子一條命。
除夕前三日,大皇子的風寒終於大好,一眾宮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也是這一日,慈寧宮忽然打開宮門,迎接所有宮人的窺視與議論。
與此同時,楚連玨下詔,嘉元皇后病癒,恢復後宮請安之禮。
除夕這晚,宴開交泰殿,陛下與后妃團圓燕飲,和樂融融,言笑晏晏。
後宮妃嬪圍繞著兩個小皇子嘰嘰喳喳地說笑,恭賀陛下與皇貴妃,羨慕者有之,妒忌者有之,淡然者有之。
林舒雅上穿杏黃襖子,下系紅裙,外披真紅鸞紋風領斗篷,華貴耀目,灼人的眼。
讓眾人驚詫的是,嘉元皇后竟然出現在除夕宮宴上,簡約的珠翠,內斂的衣飾,襯得她愈發明眸皓齒、端雅尊貴,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陛下、皇后、嘉元皇后,三案平設,在妃嬪看來,陛下仍然敬重這位玉容姣好的皇嫂。
而皇貴妃,雖然寵冠後宮,卻無可奈何地屈於皇后之下。
陛下時不時地與右側的嘉元皇后閒聊幾句,有說有笑,倒與皇后生疏了。
皇后自得其樂,一張不苟言笑的臉讓人猜不透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心境。
蕭婠婠看著宮宴上諸人的神色、舉止,心想著,皇后會在何時謀害皇子,又將如何謀害。
奶娘抱著二皇子楚文朗站在嘉元皇后案邊,林舒瑤逗著孩兒,狀似不經意地問起:「陛下,哀家聽聞大皇子日前感染風寒,眼下已痊癒了麼?」
「皇嫂掛心了,曄兒痊癒了。」楚連玨含笑望著她和二皇子,眼中瀰漫著濃濃的慈愛與情意。
「皇嫂想看看曄兒麼?」在這等場面,林舒雅只能稱她為皇嫂,不能稱她「姐姐」。
「好呀。」林舒瑤笑道。
奶娘抱著楚文曄過去,林舒瑤抿唇一笑,「陛下與皇貴妃真是好福氣,這雙生子呀,雖然長得不太像,不過一個像父皇,一個像母妃,都是人中龍鳳,日後必定惹得金陵的名門淑女芳心暗許。」
林舒雅笑道:「皇嫂謬讚了。」
接著,林舒瑤讓余楚楚呈上兩個長命鎖,「哀家區區薄禮,陛下與皇貴妃莫嫌棄。」
林舒雅立即命花柔接過來,含笑謝過。
「皇貴妃一人要撫養兩個皇子,雖然有奶娘、宮人協同照料,想必忙不過來吧。」林舒瑤轉首對楚連玨柔聲道,「陛下,哀家閒來無事,不如讓哀家幫忙撫養二皇子吧。哀家接二皇子到慈寧宮撫養,一來可以為哀家解解悶,二來皇貴妃也輕鬆一些,不然啊,皇貴妃整日記掛著兩個皇子,把陛下都撇在一邊了。」
「皇嫂……」林舒雅驚詫不已,面上的微笑慢慢凝住。
「雅兒。」楚連玨打斷她,對林舒瑤笑道,「皇嫂言之有理,雅兒一人撫養兩個皇子,的確辛苦了些。這些日子,她心心唸唸的都是曄兒、朗兒,朕站在一旁,倒像是多餘的。」
「陛下,臣妾怎敢……」林舒雅急忙辯解,面有窘色。
「好好好,朕知道你沒有,不過皇嫂說得對,朕也不想你太過辛苦。」楚連玨的笑語不容反駁,主導了整個局勢,「皇嫂與雅兒是親姊妹,雅兒的孩兒,皇嫂一定會視若己出。朕與雅兒就把二皇子交給皇嫂撫養,朕放心,雅兒也會放心。」
「多謝陛下信任哀家,哀家保證,一定會把二皇子養得白白胖胖。」林舒瑤笑瞇瞇道。
「陛下……」林舒雅並不想將兒子交給親姐姐撫養。
「雅兒。」楚連玨看她一眼,似有責備,「永壽宮與慈寧宮那麼近,若你掛念朗兒,去慈寧宮瞧瞧便是,方便得很。雅兒,莫非你連親姐姐也信不過?」
林舒雅欲言又止,看看陛下,又看看嘉元皇后,終究沒再開口。
林舒瑤笑逐顏開,「那便這麼說定了,謝陛下體恤哀家。」
楚連玨朗聲一笑,「皇嫂哪裡的話。凌尚宮,明日午膳後,將二皇子所需的用物搬至慈寧宮,奶娘也跟過去。」
蕭婠婠應道:「是,陛下。」
————
哪個母親願意將兒子送給別人撫養?
即使是最親的姐姐,皇貴妃也不願,割子如割肉。
不過,楚連玨金口已開,她再怎麼不願,也無法阻止。
蕭婠婠猜測,他在私下裡應該安撫過她,否則,依她的性子,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二皇子離開自己。
一時之間,後宮風起雲湧,謠言滿天飛。
妃嬪、宮人都猜不透陛下做出這個決定有何深意,按說林舒雅恩寵正盛,陛下不可能將二皇子送到慈寧宮撫養,可是陛下的的確確這麼做了,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聖意難測,果真不假。
饒是誕下雙生子、在後宮獨領風***的皇貴妃,也不可避免地要聽從聖意,可見恩寵如浮雲。
這麼一想,各宮娘娘皆安分守己,不敢行差踏錯。
宣武四年,正月初五,聖上下詔,封大皇子楚文曄為寧王,封二皇子楚文朗為秦王。
蕭婠婠時常出入慈寧宮,看著嘉元皇后親自帶孩子,母子團圓,不由得為她感到高興。
這日,皇貴妃傳召蕭婠婠。
來到永壽宮,大殿上只有林舒雅和近身侍婢花柔。
「娘娘傳召,不知有何吩咐?」蕭婠婠躬身行禮。
「你深受姐姐與陛下器重,在這後宮,位分低一些的妃嬪也要看你臉色行事。」林舒雅飲著茶水,閒散地道來。
「奴婢惶恐,奴婢身為六尚局女官,服侍各宮娘娘,自認克盡己任,不敢有絲毫僭越。」
「你怕什麼?」林舒雅一笑,微微抬起捲翹的眼睫,「只要行得正、坐得直,有什麼好怕的?」
「是,娘娘教訓的是。」
「雖然本宮沒有執掌鳳印,不過在這後宮,永壽宮不輸坤寧宮。凌尚宮,以你的聰明才智,理應看得很明白。」林舒雅擱下青瓷茶盞。
蕭婠婠恭謹道:「娘娘龍章鳳姿,恩寵綿長,日後必有所成就。」
林舒雅揮揮手,花柔入了寢殿,不多時雙手捧著朱漆木案出來。
一顆顆飽滿碩大的珍珠令人垂涎,盈亮的珠光閃閃爍爍,耀花人的眼。
林舒雅看也不看一眼那串珍貴、稀有的珍珠,「這是陛下賞賜的南海珍珠鏈子,凌尚宮看得入眼就收下吧。」
「御賜寶物,奴婢不配擁有,還請娘娘收回。」蕭婠婠知道,無功不受祿,皇貴妃今日傳召,必有不同尋常的目的。
「在本宮眼中,無一人配得上這串南海珍珠鏈子,即使是本宮姐姐,本宮也捨不得割愛。」林舒雅站起身取了南海珍珠鏈子,擱在蕭婠婠的掌心,「雖然你是女官,卻是後宮之中均無僅有的聰慧之人,審時度勢,懂進退,知分寸,本宮相信,你能為本宮分憂。」
蕭婠婠立即屈身下跪,沒有收下鏈子,「娘娘謬讚,奴婢惶恐。娘娘若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娘娘吩咐就是。」
花柔喝道:「大膽!娘娘賞賜,你竟敢拒絕?」
林舒雅擺手制止花柔,拉著蕭婠婠起身,「本宮有眼無珠,不知凌尚宮你有如此能耐與本事,得到姐姐與陛下的信任與器重,本宮追悔莫及。本宮也知,這串南海珍珠鏈子俗不可耐,根本不入你的眼,若你收了,本宮自然高興;若你不收,本宮也只能歎一聲無奈。」
蕭婠婠垂眸道:「娘娘有何吩咐,奴婢盡力而為。」
「好,你爽快,本宮也開門見山。」林舒雅抬起她的下巴,「本宮要你辦一件事,尋個適當的時機,你在御前為本宮與二皇子說幾句好話,本宮不想雙生子分離。」
「此事……只怕奴婢有心無力。」蕭婠婠早已猜到她是為了二皇子一事才這般大手筆,「以娘娘的盛寵,娘娘向陛下言明一切,想必陛下會思及娘娘思子之心,將二皇子抱回永壽宮撫養。」
「本宮何嘗沒有試過?陛下執意如此,本宮又能如何?」林舒雅愁苦道。
「娘娘只不過要你在陛下面前說幾句好話,於你來說,有何難處?」花柔不滿地喝道,「娘娘和顏悅色地待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花柔,多嘴。」林舒雅叱責道,思子之情溢於言表,「凌尚宮,本宮一想到朗兒在慈寧宮孤零零的情形,就寢食難安。你也知,雙生子分開撫養總是不好,孩子離開母妃更不好,朗兒剛剛出世就被迫離開母妃,真真可憐。凌尚宮,你就當可憐可憐朗兒與本宮,為本宮辦好這件事。」
蕭婠婠裝出深受感動的樣子,「奴婢也不願二皇子這麼小就離開母妃,不過奴婢有另一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舒雅頷首,讓她講。蕭婠婠道:「陛下登基三年有餘,只有皇貴妃誕下雙生子,陛下對小皇子的喜愛與寵溺毋庸置疑。也因為如此,大皇子與二皇子被推上後宮鬥爭的風口浪尖。娘娘也知道,中宮只有邀月公主,怎會甘心?雖然陛下還沒有立儲之心,可是大皇子勢必成為皇后娘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奴婢愚見,大皇子福澤綿長,必能平安長大,倘若有任何阻滯,只怕與中宮脫不了關係。」
林舒雅眉心緊蹙,面色凝重。
蕭婠婠知道說中了她的心事,「娘娘早有防範,但凡事不能買一個萬一。奴婢以為,大皇子與二皇子同在永壽宮撫養,固然很好,倘若中宮暗下毒手,二皇子便也……」
「大膽!你膽敢說二皇子……」花柔喝道。
「說下去。」林舒雅冷冷道。
「二皇子在慈寧宮撫養,雖然不在娘娘身邊,但嘉元皇后膝下無子,又是娘娘親姐姐,必定會好好撫養二皇子。」蕭婠婠分析道,「倘若中宮暗下毒手,對付的也是大皇子,二皇子暫可安全。這對於二皇子與娘娘來說,反而是好事。」
皇后要謀害的,是大皇子,倘若二皇子也在永壽宮,勢必一道遭殃;假若二皇子在慈寧宮撫養,反而能夠避開後宮的刀光劍影,平安長大。往最壞的情況說,假若大皇子有個萬一,皇貴妃至少還有二皇子。
她說得相當明白了,皇貴妃會明白的。
花柔道:「凌尚宮,你怎知二皇子在慈寧宮一定安全?一定能夠平安地長大?」
蕭婠婠解釋道:「慈寧宮的宮人都是嘉元皇后的心腹,若有異動,嘉元皇后必定能夠察覺。嘉元皇后與娘娘姊妹情深,為二皇子所花費的心不會比娘娘少。假若娘娘不放心,可以提醒一下嘉元皇后,嘉元皇后會更加謹慎。」
林舒雅靜默了半晌,道:「你所說的不無道理,本宮不能有所防備。」
「娘娘英明。」蕭婠婠道。
「姐姐閉宮養病一年,如今真的大好了?姐姐究竟身染何疾?」林舒雅逼視著她。
「嘉元皇后的病情,娘娘問宋大人,應該會更清楚一些。」
「凌尚宮,本宮就信你一次。二皇子的安全,本宮就交給你了,二皇子若有任何不測,本宮唯你是問。」林舒雅目光森冷。
————
宣武四年,二月,江南各省舉子匯聚金陵,參與今年的會試。
各地舉子住在金陵幾家大客棧,盤纏寒酸的只能寄身小客棧與城郊破廟。
喧囂的市井,繁華的街衢,因為有了這些年輕的舉子,更加喧鬧不休。
瑞和軒酒樓前,每日都有舉子比試文采,題詩,對聯,詩詞歌賦,唇槍舌戰,拉幫結派,甚至差點兒大打出手,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今日,酒樓前又有南北兩派舉子在比試,圍觀的人群中混有一個身形嬌小、明眸皓齒的舉子,翹首觀望。
兩派舉子妙語連珠,鬥得分外激烈,不多時,因為一語不合,兩派舉子拳腿相加,幸虧有人及時拉架才沒有釀成大禍。
那身形嬌小的舉子被人擠到外圍,忽然聽見身後有人道:「凌公子,我家公子有請。」
這個凌公子,自然就是女扮男裝、一襲文士長袍的蕭婠婠。
蕭婠婠詫異不已,在宮外,認得她的也就只有燕王與鳳王了,莫非是這兩人的其中一個找她?
可是,燕王絕不會這般明目張膽地找她,鳳王倒有可能。
自那次在秦淮河賞日落之後,鳳王就沒有找過她,掐指一算,也有不少時日了。
隨著那人來到瑞和軒酒樓斜對面的酒樓雅間,她看見一個年約二十餘的清雅公子站在窗前,望向瑞和軒酒樓門口的比試。
這公子身穿一襲白袍,上好的錦緞無紋無繡,卻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清貴之氣從他身上流露出來,就像一枝秋菊淡雅絕倫、清逸從容。
雅間的門已關上,房中只有他們二人,蕭婠婠站定,等他自報家門。
「凌姑娘請坐,我是沈墨兮。」他的嗓音輕淡和潤,和宋之軒差不多。
「原來是沈大學士,失敬失敬。」
沈墨兮,年方二十七,卻已是中極殿大學士,是今年春闈的主考官。
蕭婠婠知道,二十歲的沈墨兮被神宗欽點為狀元,入翰林院,一年後被提拔為中極殿大學士。先帝在位時,他身染頑疾,時常臥病,便辭官在府養病,很少入朝。今年,年關剛過,他上稟頑疾已去,陛下讓他重回中極殿,不久就任命他為今年春闈的主考官。
楚連玨對他的賞識與器重,可見一斑。
她聽宮人議論過,沈墨兮是本朝難得一見的神童,三歲能文,四歲能詩,五歲即作一篇《國朝論》,其筆鋒之凌厲,見解之深刻,驚世駭俗,深得神宗賞識。六歲時,神宗賜他一枚玉珮,玉珮上雕刻著八個字:沈氏神童,國之棟樑。
可是,從小到大,他經常染病,大大小小的病,稀奇古怪的病,一病就是大半年,痊癒半年又病了,如此反覆,令沈家人憂心不已。因此,直至弱冠之年,他才參加會試,在殿試中被欽點為狀元。
因為頑疾纏身,他年已二十七還沒有婚配。
「方纔看見凌姑娘在下面,便冒昧邀你來此,沈某冒昧了。」沈墨兮客氣道。
「沈大學士見過我?」蕭婠婠覺得奇怪,他怎會識得自己?
「關於這一點,沈某可否保密?」他狡黠一笑,卻沒有那種有意欺騙、包藏禍心的感覺。
蕭婠婠莞爾一笑,不再追問。
他為她斟茶,「陛下讓你微服私訪?」
她笑道:「沈大學士不單單文采風流,還懂得醫卜星相?」
沈墨兮溫和笑道:「凌姑娘見笑了,沈某只是據所見所聞推測。」
「哦?說來聽聽。」
「凌姑娘隻身出宮,如此打扮,混在人群中看舉子比試。試問,凌姑娘為何出宮?為何作這身打扮?為何混在人群中?如若凌姑娘奉旨出宮,不會是哪宮娘娘的旨意,而應該是陛下的旨意。」
蕭婠婠拊掌,「今日見識到沈大學士的風采,不枉此行。」
他繼續道:「凌姑娘出宮,為的是打探應試舉子的舉動,察看百態。」
她含笑威脅,「沈大學士,我不得不說,妄自揣測聖意,罪名不小。」
「沈某一條賤命不足掛齒,可也想長命百歲。」他淺淺一笑,「凌姑娘叫沈某『沈大學士』,沈某愧不敢當。」
「沈大人愧不敢當,只怕本朝沒有人敢當了。」
「凌姑娘可有收穫?」
「一冊《國色天香》,一場南北舉子比試。」蕭婠婠覺得,沈墨兮還蠻風趣的。
沈墨兮拊掌,「凌姑娘眼光獨到,從今日這場南北舉子的文采比試,凌姑娘有何體會?」
她直言道:「心高氣傲,譁眾取寵,真正才華橫溢的人,應該是那些默默無聞的舉子。」
他道:「那些譁眾取寵的舉子,也有才華橫溢的,不過鋒芒太露者,只怕不是好事。」
「沈大人可看過那冊《國色天香》?」她從懷中取出一本封皮畫著一位美艷宮妃的小冊子。
「看過。」他拿起《國色天香》,隨便翻開一頁,「數日前,這冊《國色天香》突然在市井巷陌流行,舉子們議論紛紛,說這書有所影射。」
「影射?這書中說了什麼?」
「《國色天香》以流暢、穠麗的文采講述了一個淒美而悲涼的宮廷故事,書中寫,前朝有一位姑娘,年方二八,進宮選秀,三個月後就冊封為貴人,一年後晉為麗妃。麗妃明艷照人,恩寵不斷,與貴妃平分秋色。為爭寵,為獨佔鰲頭,麗妃與貴妃明爭暗鬥,各出奇謀,鬥得異常激烈。後來,麗妃棋差一著,被貴妃陷害,一夜之間失寵,被貶冷宮。不幾日,麗妃死在冷宮,死得不明不白,落得個淒涼的下場。」
「這類故事並不新鮮,為何能在市井巷陌流傳開來?」蕭婠婠不解地問道。
沈墨兮合上小冊子,道:「凌姑娘執掌六尚局,所見所聞皆是宮中秘聞,宮外的人豈能知曉?這類有關宮闈秘辛的故事,辭藻華麗,文采風流,結局淒美,正符合那些想知道宮闈隱秘的人的窺視心,如此,這本《國色天香》就流產開來,一時興盛。」
蕭婠婠笑道:「沈大人這麼一分析,我茅塞頓開。若說影射……莫非影射的是當朝後宮?麗妃影射誰?」
他優雅地飲茶,「凌姑娘慢慢想,自然會想到。」
她看著他,思緒漸漸飄遠。
沈墨兮緩緩眨眸,清俊的臉膛搖曳著一抹輕淡的笑意。
————
連續三日,蕭婠婠混跡在舉子中,往返於數家酒樓,收集各類小道消息。
會試前夕,楚連玨傳召,她隨著公公來到那間隱秘的宮室。
他們不約而同地抵達宮室,他英俊的眉梢含有隱約的笑意。
她暗地裡思忖著,今日他似乎心情不錯,是因為嘉元皇后終於為他誕下皇子麼?
「這幾日有何收穫?」他端起桌上已經備好的茶水,飲了一口。
「奴婢在宮外遇上沈大人。」蕭婠婠不明白,他可以命沈墨兮暗中查探舉子的動向,何必吩咐她女扮男裝混在舉子當中?她直言道,「奴婢以為,沈大人對應試舉子的動向更為瞭解。」
「朕自有用意。」
「奴婢不明白。」
楚連玨擱下青瓷茶盞,「你想知道?」
蕭婠婠立即道:「奴婢多嘴。」
他招招手,她明白他的意思,靠近他三步。
不出意外的,他拉過她,將她抱在懷中,親暱道:「朕自然要派一個心腹去查探。」
她恍然了悟,他的意思是,她已是他的心腹。
可是,以沈墨兮所得的信任與器重,還不算是他的心腹嗎?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沈墨兮自然也是朕的心腹,不過不少舉子識得他,更有不少舉子想巴結他,他如何混在舉子中?」
「奴婢明白了。」
蕭婠婠將這幾日在應試舉子中查探到的消息、傳聞說給他聽,他默然出神,好像在想什麼。
今年的會試,和往年有什麼不一樣嗎?為什麼他這般關注?為什麼他要深入查探?
她不知道他的憂慮與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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