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中,拓跋凝覺得臉上有點癢,好像有一隻手撫觸她的臉。
微微睜眼,原來天亮了。可是,她還很睏,還想睡,便又閉上眼。
忽然,她覺得床邊好像坐著一個人。
這麼想著,她立時清醒,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龐,是怨念了幾日、日思夜想的林大哥。
「林大哥……」她激動地支起身,緊緊抱住他,驚喜得哭了,「林大哥,你終於回來了……丫」
「公主……」慕容燁輕拍她的背。
「你好狠心……偷偷地跑了……」她哭著數落他,揮著拳頭打他,「你去哪裡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媲」
他任她打,語聲滿含歉意,「再也不會了。」
拓跋凝又是撒嬌又是撒潑地打罵,「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我又生氣又傷心,卻又在公主府等你,不敢離開半步……擔心你回來了找不到我……」
他再次抱她,任她打罵、發洩,心裡湧起一股憐惜。
良久,她的情緒慢慢平復,摟著他的脖子,霸道地命令:「以後不許離開我!不許你丟下我!」
「不會有下一次。」慕容燁溫柔地為她拭淚,「我去哪裡,都帶著你,好不好?」
「我死也要跟著你。」她剛睡醒,未理妝容,又哭了一場,雖然雙眸有點腫,卻不減秀色,倒顯得嬌蠻可愛。
他一笑,「我死也要帶著你。」
拓跋凝甜甜地笑,忘記了之前的決定:待他回來,好好懲罰他。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這幾日你去哪裡了?皇嫂回來了,為什麼你到今日才回來?」
慕容燁的鼻尖輕觸她的鼻尖,「前事不提,好不好?」
猶豫了片刻,她輕輕頷首,吻他的薄唇。
他回吻她,溫柔如風,點燃了她的念想與體內的火苗。
她解開他的衣帶,他按住她的手,低啞道:「幾日未曾沐浴,我先去沐浴。」
她羞窘得臉頰泛起桃紅的粉光,「我服侍你沐浴,可好?」
他含笑點頭,她便去吩咐下人備熱湯。
午膳後,他們一道進宮。
當葉嫵看見他從殿外走來,呆了半瞬才回神。
拓跋凝回鳳飛殿取一些舊物,此時,偌大的大殿,只有他們二人。
「林大哥,你怎麼……」
「你放心,他已抵達葉大將軍的軍營。」慕容燁的眼底眉梢皆是清逸的微笑。
葉嫵知道,明鋒去了父親的軍營,那便是決定回金陵奪位帝位。
他真的會奪回帝位、江山嗎?他會不會殺楚明軒?
她問:「為什麼回來?」
他的嗓音輕淡如水,「我的妻在這裡,我的家在這裡,我自然回來。」
其實,他想說,你在這裡,我自然回來。可是,他不想讓她為難。
「公主是好姑娘,對你一往情深,你該一心一意待她。」葉嫵莞爾道,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不過至少明鋒不再是囚徒,已經飛回楚國,也許會變回原先那個霸氣腹黑的帝王。
「她是我的妻,我會好好待她。」慕容燁掩藏了內心的情意,淡淡地問,「拓跋泓待你如何?你不擔心他……你如何保全自己?」
「我自有法子。」她說起那三點要求,歎氣道,「我無法保證拓跋泓是正人君子,盡力而為吧。」
他深深地看她,希望楚明鋒盡快成事,奪位帝位、江山,那便有可能救她回去。
這一生,他的最愛是嫵兒;這一生,他的妻子只能是拓跋凝。
他對嫵兒的付出,毫無保留;他對拓跋凝,亦竭盡為人夫君的責任。
————
這日,日光明媚,碧空無雲。
冊後大典如期舉行。
金殿上,滿朝文武列隊而站,楚國使臣奉國書頌讀,接著是劉靜頌讀冊後的聖諭。
楚明亮站在丹墀下,看著龍座上那個魁梧、偉岸的男子,心潮澎湃。那是她的帝王、她的夫君、她的天下、她的一生,那是她的一切、一切……這一刻,終於實現了,她終於成為拓跋泓的妻、成為魏國皇后……從此以後,她和他舉案齊眉、攜手一生,成就一代帝后的傳奇。
熱淚盈眶,她拚命忍著眼淚,不讓淚水弄花了完美的妝容。
著一襲深青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再加上端莊的妝容,她便是魏國母儀天下的皇后,萬千風姿,絕世風華,誰也比不上。
拓跋泓緩緩走來,朝她伸出手。她將手放在他掌心,站在丹墀上,與他並肩而站。
滿朝文武高呼萬歲,恭賀皇后千歲。
禮畢,楚明亮回到紫宸殿,接受外命婦、宮人覲見。
這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吩咐宮人備了豐盛的晚膳,御書房的公公卻來傳話,說陛下忙於政務,不回來用膳了。
聞言,她氣得咬唇。
然後,每隔半個時辰,她就派人去御書房,問他何時回來就寢。
寢殿佈置得喜氣、華美,兩個深紅的囍字那麼亮眼,粉綢紅紗垂掛,繡著並蒂蓮的鮮紅紗帳籠著鳳榻,將會承載她的歡夢;榻上的紅色鴛鴦被、鴛鴦枕用料絕佳、繡工精緻,是宮中最好的繡娘繡的……然而,寢殿的一切,變得那麼刺眼,好像在嘲笑她苦苦地守候。
終於,他終於回來了,坐在桌前,微低著頭,手捏著鼻樑,好似疲倦得很。
「陛下可是乏了?不如臣妾為陛下按按。」楚明亮耐著性子裝溫柔。
「不必了。」他的語聲客氣而疏離,「今日奏折很多,有點累。」
「陛下餓嗎?臣妾備了羹湯,陛下不如吃一些吧。」她柔聲道。
「朕不餓。」他站起身,臉容冷冷,「若你乏了,先就寢吧。」
「陛下……」她想提醒他,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們應該圓房。
「陛下……陛下……」劉靜匆匆進來,面有急色。
「何事?」拓跋泓問,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宮人來報,葉姑娘在景安殿看望老陛下。」劉靜稟奏道,「葉姑娘忽然昏厥……」
話還未說完,拓跋泓已邁步前行,龍行虎步,未曾留下一句話。
劉靜匆匆跟上去,留下皇后一人。
楚明亮追出去,著急地喊:「陛下……」
然而,他的身影已經在夜色中消失,再也望不見了。
陛下,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怎麼可以捨我而去?怎麼可以去別的女人那裡……
淚水從眼瞼滑落,卻是憤恨、倔強的淚水。
葉嫵,這就是你的手段?
那麼,我楚明亮不會輸給你!
————
趕到凌雲閣,拓跋泓焦急地直入寢殿,看見林太醫正坐在床邊為葉嫵號脈。
她靠躺在大枕上,已經甦醒,小臉有點蒼白。
不久前,她在景安殿為老魏皇喂粥,不知怎麼的,忽有一陣眩暈襲來,她就失去了知覺。
拓跋泓見她身子有損,怒問春花、秋月:「你們怎麼伺候的?」
她們驚懼地跪地,聲音顫抖,「奴婢一直盡心盡力地服侍……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與她們無關,陛下不要為難她們。」葉嫵勸道。
「你身子不好,不要到處走動。」他眸色沉鬱,不好直接說不要去景安殿,只好如此告誡她。
「我沒什麼事,陛下不要大驚小怪。」
林太醫把完脈,站起來,面上微有喜色,拓跋泓連忙問:「嫵兒怎樣?」
林太醫笑道:「恭喜陛下,她有喜了。」
有喜?!
對於拓跋泓,這絕非喜事,而是晴天霹靂!
對於葉嫵,這絕對是喜事,因為她懷了明鋒的孩子!
拓跋泓呆呆的,劉靜連忙讓林太醫先到大殿等候,示意春花、秋月退出寢殿。
只是片刻,拓跋泓便回神,見她美眸盈盈、面露欣喜,眸色一分分地冷沉。
她竟然懷了楚明鋒的孩子!
她竟然視自己於無物!
太可惡了!
怒火在體內叫囂,他冷酷地盯著她,眸光陰鷙,近乎於狠毒。
葉嫵伸手輕緩地撫觸小腹,這次太幸運了,竟然懷了明鋒的孩子。
如果明鋒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很激動。
她不經意地抬眸,看見拓跋泓駭人的面目,心中一懼,暗道糟糕。
這個陰毒狠辣的魏皇,心胸絕不會如此寬廣。
他容得下明鋒的孩子嗎?怎麼辦?
她收斂了喜色,溫柔地勸:「今日是陛下與皇后的大喜之日,陛下應該去紫宸殿。」
「我已遵照你的意思,迎娶楚明亮為皇后。」拓跋泓坐下來,沉鬱的目光直逼她的眼,「至於如何對待這個尊貴的皇后,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既然娶了她,她就要為你們皇室開枝散葉、誕育子嗣。」葉嫵早已想到會有如此結果,可是,沒有其他法子,她只能這麼做,才能讓楚明亮美夢成真。
「她絕不會懷上我的孩子!」他那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微微一縮,溫熱的鼻息卻讓人覺得冰冷無比,「她的終身幸福,就這麼被你毀了!」
葉嫵駭然,當真是自己毀了楚明亮的終身幸福?
這夜,拓跋泓沒有去紫宸殿,也沒有回昭和殿,在凌雲閣的偏室將就了一夜。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讓楚明亮誤會他與自己已有夫妻之實。
楚明亮一定恨死自己了!
翌日午時,葉嫵正吃午膳,秋月歡笑著走進大殿,「夫人,陛下已下詔令,夫人的孩兒一出世,便封為齊王。」
齊王!
葉嫵驚愕,拓跋泓想做什麼?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皇宮內外都會以為她腹中的孩子是龍種,陛下才會如此看重,胎兒未足月便下詔令,將來出世便封為齊王。而「齊王」是陛下登基前的封號,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喜歡與重視。
如果這件事傳到楚國,那麼,明鋒豈不是傷心欲絕?
她明白了,拓跋泓這麼做,目的便在於此。
殿外傳來宮人通稟的聲音,拓跋泓來了。
葉嫵起身迎駕,他踏入大殿,親熱、疼惜地扶她坐下,「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禮。」
宮人退下,劉靜守在殿外,等候召喚。
「嫵兒,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拓跋泓握著她的手,語聲堅定如石,「我不會視如己出,因為,他本就是我的孩子,他的父皇,是我!」
「陛下心胸如此廣闊?」她訝異,暗自思量他這麼做是出自真心、還是別有用心。
「也許這就是愛屋及烏。」他微微牽唇,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葉嫵不信他做得到,姑且看著吧。
拓跋泓的眼中纏繞著縷縷情絲,「嫵兒,你安心在凌雲閣待產。我相信,一年之後,你不會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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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皇宮,濃夜深寂。
睿思殿的寢殿透出一縷昏暗的光,龍榻上坐著一人,手中捏著兩三張小小的信紙。
元月二十,魏國崇寧公主大婚,葉翾至公主府陪伴。
魏皇冊封安樂公主為皇后,次日,宮中傳出消息,葉翾懷了龍種。
楚明軒眉宇緊擰,美玉般的臉龐瀰漫著痛色。
嫵兒,那是你嗎?倘若真的是你,你寧可嫁給拓跋泓、也不願嫁給我?為什麼……
你好狠心!
近身伺候的公公徐徐走進寢殿,低聲稟奏:「陛下,您派出去的人已回來。」
「傳。」楚明軒心中一震。
公公立即出去傳話,不多時,那黑衣人進了寢殿,躬身行禮。
楚明軒森冷地問:「你傳回來的消息,魏國宮中那女子當真懷了龍種?」
黑衣人道:「卑職打探到的消息確實如此。」
「魏皇為何不冊封她?」
「卑職不知。卑職打探過,不過宮中的人大多數也不知內情。」
楚明軒問過從魏國回來的使臣,使臣也不知魏皇為何不冊封那女子。
他又問:「還有什麼事?」
黑衣人回道:「沒有了。」
楚明軒揮手,黑衣人退出寢殿。站在一旁的公公遞上一本奏折,「陛下,這是葉大將軍連夜送入京的奏折。」
他接過來,展開一看,眉頭漸鎖。
葉志鵬在奏折說,陛下登基未久,可至揚州邊境犒賞駐軍將士,鼓舞士氣,更可提升陛下在軍中的威望。
這道奏折有點奇怪,葉志鵬為何上來這麼一道奏折、讓他親去邊境犒軍?難道他有異心?
楚明軒凝目望著那盞宮燈,目光寒銳,劍眉凜凜,心中已有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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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醫說胎象不太穩固,因此,這些日子,御膳房的宮人每日都送來滋補的羹湯,說是陛下吩咐的,為安胎之用。
葉嫵擔心這些羹湯被人做了手腳,便沒有喝。
不僅如此,拓跋泓時常過來陪她用膳,極盡溫柔、體貼,將她呵護於掌心。
朝上,半數朝臣上諫,廣納嬪御,充裕後宮,為大魏國誕育子嗣。
他嚴詞否決,暗指臣下意圖染指後宮,將自己的人送到他的枕畔,圖謀不軌。
如此,朝臣不敢再上諫,持續多日的朝堂爭辯才結束。
拓跋泓握著她雙手,深深地凝視她,「我的後宮,除了皇后,別無他人。」
「古來帝王都是後宮三千,陛下廣納嬪御無可厚非,朝中大臣的上諫並沒有錯。」葉嫵語重心長地勸,「不如陛下再考慮考慮?」
「若我廣納嬪御,還有多少時辰陪你?」他面目冷冷,「再者,一旦妃嬪入了後宮,便有源源不斷的是非與爭鬥。女人的爭鬥何其殘酷,你能抽身事外嗎?」
「可是,身為魏國皇帝,頭等大事是廣延子嗣。」她明白了,他擔心的是,妃嬪會嫉妒她所得的恩寵,更會危及她的性命。
「我娘親被妃嬪所害,我不會讓所愛的人重蹈覆轍。」拓跋泓堅決得說一不二,「再者,後宮三千,從來不是我的意願;我只願與所愛之人執手一世、白首偕老。」
看著他情深刻骨的神色,葉嫵沒有再勸。
沒想到,他竟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
然而,她的心,只為明鋒而活。
三月芳菲,春光明媚。
洛陽的三月開始轉暖,御花園花紅柳綠,春景怡人。
這日,日光斑斕,御花園的上空萬丈光芒,瑰麗如琉璃世界。春花、秋月陪著葉嫵逛園子,穿花拂柳,攏了一袖的花香。
前面不遠處有一座涼亭,她們打算去那歇歇,卻看見半空中有一隻美人鳶,徐徐飄飛。
葉嫵抬頭望著,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飛出這座皇宮。
原先,她以為只有自己一人,無牽無掛,來去自由;而今,腹中多了一個小小的生命,她必須顧著腹中的孩子,必須思前想後。待生下孩子,她還要設法帶著孩子離開。
多了一個小人,便多了一分危險、一分顧忌。
可是,這是明鋒的孩子,無論如何,她必須竭盡全力保護孩子。
「夫人,皇后來了。」春花、秋月提醒道,然後福身行禮,「奴婢參見皇后。」
葉嫵站定,楚明亮輕快地走來,身後是兩個近身侍婢、兩個公公。
如今的魏國皇后,已非昔日的楚國安樂公主可比。她著一襲紫紅宮裝,後裾曳地,華美高貴;高髻上插著金步搖與金鳳釵,隨著步履的行進而顫動,金芒閃爍,在日光的照耀下燦燦灼目。
她的下頜微微揚起,黛眉微挑,冷冷地睨著葉嫵,氣勢十足。
葉嫵淡淡一禮,做足了禮數,「參見皇后。」
「本宮聽聞,古往今來的妃嬪,一旦懷了龍種,便喜歡在御花園閒逛,炫耀恩寵。」楚明亮對身邊的宮人說,冷嘲熱諷。
「奴婢聽聞過。」一個侍婢道。
「奴婢還聽聞,喜歡炫耀的妃嬪,往往意外滑胎……」另一個侍婢道。
「住嘴!」楚明亮低斥,接著抿唇笑道,「小心禍從口出。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萬一她真的滑胎了,你就該死無葬身之地了。」
「是,奴婢多嘴。」那侍婢低頭道。
葉嫵傷心不已,想解開她的心結,「皇后,今日春光明媚,不如到亭子那邊坐坐?」
楚明亮恍若未聞,對身邊的侍婢道:「昨日本宮吩咐你們的事,辦好了嗎?」
侍婢回道:「皇后吩咐奴婢到御膳房拿的食材,已經放在小膳房了。」
楚明亮抹了胭脂紅的臉上笑影深深,「本宮要親自為陛下做滋補的羹湯,回去吧。」
葉嫵站定不動,看著她從身邊冷傲地走過,一股冷風撲面而來,那麼冷澀。
春花、秋月朝她們做鬼臉,葉嫵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想著再找機會對她解釋吧。
葉嫵邁步往前走,卻好像踩到了類似滾珠的東西,腳底一滑,滑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兩個侍婢聽到她一聲淒厲的尖叫,花容失色地奔過來,想扶起她,卻發現——
**咳咳,嫵兒與明鋒的第三個孩子保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