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震,慢慢鬆開手,倍感無奈。
怎麼做,才能讓她不再恨自己?
這日晚些時候,徐太醫來請脈,診視一番,還是搖頭歎息。
冷意一點一滴地漫上指尖,楚明鋒問:「當真束手無策?」
徐太醫回道:「微臣翻遍醫書,也找不到良方。不過微臣會依據皇貴妃的病情酌情下藥,如今只能看天意了。丫」
見這君臣二人的表情,葉嫵猜到了,徐太醫的醫術再高明,也無法讓自己再度聽見這個世界的聲音。也許,從今往後,這個世界寂靜無聲,再也沒有雜聲干擾。
楚明鋒不去御書房,陪她一整日,對她呵護備至,事事依著她,不敢惹她生氣媲。
她始終冷漠以對,聽不見,也不說話,他的手一不規矩爬上她的身,她便橫眉怒視,如此,他才乖乖地放手。
第二日,他總算去御書房批閱奏折,她終於可以獨處了。
徐太醫又來請脈,她用手勢比劃,問自己是否永遠聽不見了。
他在紙上寫了四個字:竭盡全力。
葉嫵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聽天由命。
若在二十一世紀,耳膜修復只是一個小手術,在古代,醫學條件無法相比,她將成為永遠聽不見任何聲音的廢人。
廢人!
是的,她變成了一個廢人。
上蒼讓她穿越了,要她完成兩個神聖的使命,要她經受重重煎熬與磨難,她一一忍受,毫無怨言。可是,上蒼還要她變成失聰的廢人……她一個廢人,如何完成使命?
老天呀,你是不是要玩死我?
沒人能夠體會聽不到聲音的痛楚與絕望,沒人能夠明白她的心情……聽不見聲音了,這個世界就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原本,她根本就不想留在楚國皇宮、留在這個異世,不想當暴君的寵妃,不想再承受一絲一毫的痛苦……
娘親,沈昭,晉王,這些人從來都不是她的留戀,楚明鋒更不是,那麼,她要以實際行動對老天爺說:我不會再受任何擺佈!
寢殿裡只有她一人,她打碎茶杯,取了一塊碎片,朝手腕上的血管割下去,用力地割下去……
劇痛瀰漫,血流如注,她開心地笑,坐在龍榻上,慢慢躺下,闔上雙眸,默默祈求血流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熾艷的紅血,宛如一朵燦爛火紅的夏花在床褥上綻放,刺疼了人的眼。
她的臉慢慢發白,而手腕下面的床褥,染了世間最鮮艷的色澤。
寢殿外,響起了嘈雜聲。
「公主,您不能進去……」是金釵阻止的聲音,「公主,陛下吩咐了,不能擅進寢殿。」
「讓開!」安樂公主喝道,「本公主今日就要擅闖天子寢殿!」
「公主……」
楚明亮一把推開金釵,她的侍婢莫顏拉住金釵,「膽敢阻攔公主,有你好受的。」
如此,她順利闖進寢殿。
金釵連忙跟進來,但見公主站在桌旁,目瞪口呆地看向龍榻。
龍榻上,皇貴妃的上半身躺著,左臂位置的床褥浸染了怵目驚心的鮮血,而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瘆人得緊。
怎麼會這樣?
金釵驚得捂嘴,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楚明亮最先回神,快步上前,但見葉嫵面無血色、好像死了,雙臂發顫,心魂震動。
怎麼辦?
「公主……這……沈二夫人死了嗎?快傳太醫來瞧瞧……」莫顏哆嗦道。
「對對對,傳太醫……金釵,快去傳太醫啊……」楚明亮被她的話驚醒,「立刻派人去御書房稟報皇兄,讓皇兄速速回來……」
金釵六神無主,匆匆去了。
楚明亮沒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慌了手腳,輕輕地推葉嫵的肩膀,推了兩下,她沒有反應,又叫了兩聲,她還是沒有反應。
莫顏問:「公主,沈二夫人是自尋短見嗎?」
「應該是吧。」楚明亮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沈二夫人竟然在天子寢殿,這怎麼回事呀?」
「她一直流血,這如何是好?」楚明亮可不想她就這麼死了。
「不如先用絲帕綁住傷口。」莫顏提議道。
楚明亮從侍婢手中接過絲帕,小心翼翼地綁在她手腕處的傷口。
然而,絲帕很快就被鮮血染透了。楚明亮再綁了一條絲帕,弄得自己的雙手也染了血。
————
楚明鋒和徐太醫一道趕到。
當那汪熾艷的鮮血刺入眼眸,當倒在龍榻上、面無血色的女子撞入眼簾,楚明鋒奔潰了。
她竟然尋死!
他箭步衝過去,站在榻前,不敢碰她,巨大的悲痛撕裂了他的身、心,身四分五裂,心支離破碎……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她,臉孔撕裂,仿如乾裂的大地……熱淚盈眶,痛徹心扉……
徐太醫立即醫治,匆匆把脈,接著止血,清理傷口,上藥,包紮,動作嫻熟而從容。
「徐大人,她沒死?」楚明亮懼怕地問。
「所幸發現及時,再晚一步就回天乏術了。」他站在桌前寫藥方,落筆神速。
聞言,楚明亮拍拍胸脯,楚明鋒亦鬆了一口氣,嫵兒沒死,又撿回一條小命。
宋雲接過藥方,「陛下,奴才去御藥房抓藥、煎藥,很快就回來。」
楚明鋒點點頭,抱起嫵兒,放在小榻上,金釵、銀簪和玉鐲把染血的床褥撤換。
「為何嫵兒還不醒?」
「皇貴妃流血甚多,不過搶救及時,性命無礙。」徐太醫回道,「陛下無須擔心,皇貴妃稍後就會醒。」
皇貴妃?
楚明亮心魂一震,沈二夫人是皇兄的妃嬪?是自己的皇嫂?宮人的傳言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
這些日子,她聽了太多的傳言,不敢相信皇兄強佔臣妻。又聽說沈二夫人被貶去雜役處,又中毒,緊接著,皇兄查到文貴妃做了很多害人的事,逼得她當場撞牆身亡……總之,宮中傳言滿天飛,她決定到澄心殿看個究竟。
沒想到,傳言是真的,葉嫵真的是皇兄的妃嬪,而且是皇貴妃,後宮妃嬪之首。
楚明鋒問皇妹:「你進來時,嫵兒就倒在床上?」
「臣妹想看看……皇嫂,金釵不讓臣妹進來,臣妹硬闖。」楚明亮面露尷尬,「臣妹進來時,看見皇嫂躺在榻上,手腕有一道傷口,流了不少血……臣妹讓金釵去稟奏皇兄、傳太醫,然後用絲帕綁住皇嫂的傷口。」
「嗯。」他看見徐太醫從桌下撿起一塊染血的瓷片,「有什麼發現?」
「皇貴妃割腕自盡。」徐太醫舉起瓷片。
「嫵兒為何尋死?」楚明鋒的心猛地抽緊。
「皇貴妃失聰,加上近來備受痛楚,想來心力交瘁、萬念俱灰,一時想不開,便起了輕生的念頭。」徐太醫緩緩道,「陛下,皇貴妃輕生、尋死也屬人之常情。」
「那她還會尋死嗎?」楚明亮擔憂地問。
「皇貴妃情志不舒,鬱結於心,無以排遣,倘若沒有好好開導她,只怕她還會尋死。」徐太醫回道。
楚明鋒苦惱道:「嫵兒聽不見,朕再如何開導,也無濟於事。」
楚明亮自告奮勇道:「皇兄,不如讓臣妹開導皇嫂。」
他瞪她一眼,「你有什麼法子?」
她水靈的眼眸骨碌一轉,「現在沒有法子,不表示待會兒沒有呀。」
他才不會把嫵兒交給她,「你少給朕添亂,回寢殿去!」
楚明亮癟著嘴,告退離開。
徐太醫凝眉道:「微臣一直在研製藥方,希望這幾日能研製出治癒皇貴妃耳傷的藥方。」
聽了這番話,楚明鋒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
葉嫵的眼眸露出一條縫兒,徐太醫看到了,立即為她把脈。
楚明鋒見她醒了,劍眉微微舒展。
她不明白,為什麼割脈還死不了?為什麼上蒼不讓自己死?為什麼……
宮人換好了龍榻上的床褥錦衾,他抱她至龍榻,為她蓋好錦衾,然後問徐太醫:「怎樣?」
徐太醫道:「皇貴妃脈象穩了些許,服藥後好好睡一覺,應該就無大礙了。」
楚明鋒的心不再揪著,讓金釵送他出去,然後坐下來,愣愣地凝視葉嫵。
想開導開導她,可是,她聽不見,他如何讓她明白?
罷了,等她能聽見了再說吧。
葉嫵不願看見他,索性閉眼,眼不見為淨。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忍住那股握她手的衝動,心潮起伏,久久無法平息。
嫵兒,你寧願死也不願留在朕身邊,可見你對朕的恨多麼強烈。假若朕放你出宮,你是不是不再輕生?你對朕的恨會不會少一點?
————
自此,葉嫵再無獨處的時候,金釵、銀簪和玉鐲輪流守著她,以防她再次自盡。
除了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楚明鋒哪裡都不去,在寢殿陪她。夜裡,他與她同榻而眠,中間留了一道縫,不碰她,以免再度刺激她。
雖然她沒有再次自盡,然而,他看得出,她眉心的郁氣沒有消散,她眼底的恨意層層疊疊,她眉梢的冷漠令人難受,她面上的決絕令人傷心……他知道,如若她的耳力不恢復,將永遠如此,視自己為仇敵。
三日了,徐太醫還沒有研製出藥方。雖然一直吃藥,但毫無藥效。
他唯有耐心地等待,吩咐宮人小心伺候,萬萬不可疏忽大意。
這日上午,日光明媚,似剪刀的二月春風帶一點暖意,御花園不復冬日的肅殺,光禿禿的枝椏抽出綠芽,柳葉已有點點翠意,令人欣喜。
金釵和銀簪帶她到御花園散心,因為徐太醫說,她心中鬱結,不可總是悶在寢殿,要外出走動、散心,她心中的郁氣才會慢慢消散。
她們一左一右護著她,走了大半個御花園,她還是面無表情、眸光冰冷。
站在碧湖岸邊,葉嫵想起那日落水的情形。沈昭奮不顧身地跳入湖中救自己,而楚明鋒,為了不讓文貴妃瞧出破綻,沒有出手。雖然他有自己的理由與考量,可是,如果沈昭沒有及時趕到,如果沒有其他人下水,他會不會看著自己溺死?
也許,不會的吧。
冷風吹來,刮過臉頰,仿如刀鋒刮面。
明耀的日光投射下來,落在碧湖裡,仿似在碧水上鋪了一層零碎的冷金。
金釵和銀簪對視一眼,對皇貴妃打手勢,說到那邊去看看。
假若皇貴妃又想不開,突然跳入湖中,她們可擔待不起。
葉嫵轉身,跟隨她們走向東側的桃花林。忽然,她出其不意地轉身,奔向碧湖,跳入湖中,「咚」的一聲,整個人沒入水中。
金釵、銀簪不識水性,只能驚惶地喊叫,一人守在湖邊,一人四處找人來救皇貴妃。
忽然,一人飛奔而來,躍入碧湖,轉眼之間就沒了影子。
金釵、銀簪緊張地看著湖面,焦急地跺腳。
片刻後,那人拖著皇貴妃的身子游向岸邊,金釵叫道:「是晉王。」
楚明軒抱著葉嫵上岸,放她下來,從容不迫地按了幾下她的胸口,她的口中便流出水,幽幽轉醒。金釵、銀簪又驚又喜,謝天謝地,皇貴妃總算醒了。
「多虧王爺出手相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謝王爺。」銀簪感激涕零。
「好好伺候著。」楚明軒淡淡道,俊美的臉龐猶有水漬。
她們正想扶皇貴妃回寢殿更衣,她卻自己坐起來,呆呆地看他。
如此目光,迷戀,癡心,情意綿綿,令人心驚肉跳。
葉嫵撲過去,摟住他的腰身,語含情愫、委屈,「王爺……嫵兒終於見到王爺了,嫵兒每日每夜都思念王爺……求求王爺,帶嫵兒走,好不好?」
金釵、銀簪大吃一驚,驚得睜圓雙眼。
皇貴妃公然與晉王摟摟抱抱,還說出這樣不知廉恥的話,成何體統?
一時之間,她們也不知道怎麼辦。
「嫵兒,你已是皇兄的妃嬪。」楚明軒跪坐著,任她抱著自己,語聲淡漠。
「王爺,嫵兒不想待在這裡,嫵兒只想與王爺雙宿雙棲……」葉嫵悲傷地飲泣,聽不見他的話,以為他沒有開口,「嫵兒對王爺之心,從未改變。」
「是嗎?」他冷冷道,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他不會再追問是真是假。
「嫵兒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雖然嫵兒許久未曾見到王爺,但在嫵兒心中,王爺是嫵兒唯一想嫁的男子……」她哭道,「王爺,帶嫵兒離開這裡……嫵兒不想待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好可怕,嫵兒好辛苦……」
楚明軒拿開她的手,感覺她又變了,和以往不太一樣。
無論是語氣、神態,還是所說的話,感覺都很不一樣。難道是她歷經劫難、飽受痛楚才變成這樣?她視皇宮暗無天日?她不想留在皇兄身邊嗎?這太奇怪了。
金釵連忙道:「奴婢先扶皇貴妃回去。」
說畢,她和銀簪聯手扶著皇貴妃,強拉她走。
葉嫵發瘋似的推開她們,拉著晉王的手臂,梨花帶雨地哭求:「王爺,帶嫵兒離開這裡……」
神色淒楚、哀慟,加上她全身濕透,蒼白的臉上水漬漣漣,柔弱得令人心生惻隱。
楚明軒竭力克制那股衝動,握住她拉著自己手臂的手,「你是皇嫂,這個事實再也無法改變。」
她聽不見,也不知道為什麼聽不見,喃喃地哭求他。
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冷風揚起他明黃色的袍角,凍住了他的臉孔,也冰住了他的目光。
她竟然苦苦地哀求皇弟帶她走!
**嫵兒為什麼會這樣?會不會激怒明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