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凌止冷繃起蒼白的俊臉,頭痛欲裂的緣故使得他的脾氣非常地浮躁,完全沒有耐性聽盛凌然的話,只覺得很煩,非常地煩!
他像發洩般把手上的玻璃杯狠狠扔到地上,「辟里啪啦——」的破碎聲竟然讓盛凌止產生一絲微妙的肆虐快意。他盯著盛凌然,冷冷地開口:「不用你多管閒事,滾!丫」
盛凌止的態度簡直惡劣到極致了,要換做以前的盛凌然,他早就一拳頭送上去了。但現在的他卻忍了,也只能是忍了!
因為,這是他們盛家欠盛凌止的,是他們把盛凌止逼成這樣子的,是他們「殺了」以前那個盛凌止!
盛凌止大病了一年之後,他們漸漸發現他忘記了盛婠,明明可以救他的,明明可以用盡所有辦法幫盛凌止恢復盛婠的記憶的。可是他和盛凌容……卻沒有救盛凌止,反而是將盛婠的所有痕跡,全部抹去掉媲!
盛宅也好,所有認識盛婠的人也好,甚至包括墓園的墓碑,也都被他們一一抹去掉。現在不會再有人向盛凌止提起「盛婠」這個名字,「盛婠」這兩個字也成了盛家裡的一個不能說的禁忌。
可是盛婠從前的那個好朋友舒爽,卻在一次衝動上瘋狂地質問盛凌止,是不是真的已經忘記了盛婠?當時,他和盛凌容心驚並期待著!
心驚,盛婠這個名字會給盛凌止帶來很大的刺激。期待,盛凌止或許……或許還記得盛婠。
但是最後的結果,沒有心驚也沒有期待,盛凌止只把舒爽口中的盛婠,當成了盛婉,冷冷的不屑一談。
也就說,盛凌止記得盛婉,卻忘了盛婠。多麼殘忍、多麼諷刺的一個事實,可卻是他和盛凌容一手造成的!
正因如此,這五年來,盛凌然的性格也變了不少,他對盛凌止愈發容忍,簡直就到了沒有原則的地步了。因為他知道盛凌止很痛苦,哪怕他本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痛苦。可盛凌然卻看得出,他的改變隨著痛苦越發加深。
而作為劊子手的他,與其說在贖罪,倒不如說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盛凌然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看著一臉不耐煩的盛凌止,心平氣和地建議道:「可你這樣天天吃止痛藥也不是個辦法,西醫沒用的話,我讓盛凌容給你找個中醫吧。聽說針灸對偏頭痛很有效,你忍耐一下堅持做幾個療程,應該能治好一點的。」
「不用!」盛凌止不接受盛凌然的好意,搖頭,很是冷酷地拒絕他。「那些醫生全都是廢物,一個有用的都沒有,吃他們開的藥,還不如吃這些止痛藥!」
對於盛凌止而言,他寧願吃這些會吃死人的止痛藥,也不願意去接受醫生的治療。盛凌然算是看出來了,盛凌止又犯病了……
除了頭痛症,盛凌止還有隱性的自殘傾向,這都是那場大病之後,所染上的後遺症。雖然盛凌止本人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殘這麼一回事,但從他的日常行為上面,卻可以看得出端兒。
他可以幾天不吃飯。
他可以沒日沒夜的工作。
他可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幾天不見人。
他吃安眠藥至少要吃五顆,他吃止痛藥是以十顆做單位的。
在軍區訓練,他經常會受傷,但從不要軍醫,只自己用繃帶粗略包紮一下,任由血往外流。
他不愛惜身體,也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盛凌然捏了捏眉心,看著盛凌止,輕歎一聲:「你這個星期有去看喬醫生嗎?」
喬語,英國海歸女子,是目前盛凌止唯一一個可以接納的心理醫生。
「忘了!」盛凌止不耐煩地說,語氣十足的敷衍。
他坐在臥室裡的按摩椅上,打開了開關,閉上眼,靠在上面享受著按摩的功能,但效果甚微,頭依舊撕裂的疼!
很煩很煩很煩!
盛凌然點頭,果然不出所料。「我打電話讓她過來給你看看。」
聞言,盛凌止再也控制不住了,撕裂般的頭痛使他越發地煩躁,越發地不耐煩。他猛地睜開赤紅的眼,惡狠狠地瞪了盛凌然一眼,眼神彷彿刮骨的刀!
「盛凌然,別他媽的自找麻煩,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裡有數,用不著你來管!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
可盛凌然偏不聽,他走了過去,一把伸手扯開盛凌止深藍色的睡衣,幾顆紐扣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他指著盛凌止結實的胸膛上,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痕,質問他:「我不覺得你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裡有數,這些傷是怎麼得來的?」
盛凌止抿了抿嘴,目光沉得彷如深淵,「在軍區裡訓練,跌跌撞撞是常有的事情,一點小傷有什麼值得好大驚小怪的?」
盛凌然撇嘴不信,嗤笑道:「三天兩頭受一點小傷算怎麼回事?盛凌止,你不是一個新兵蛋子了,這點小傷以現在的你完全綽綽有餘去避免開來,不要再找借口了!」
「我沒有找借口,信不信由你。」盛凌止冷冷地哼笑了起來,「何況,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現在盛家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掂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
盛凌然被這話堵了一下,他也有點惱怒了起來,盯著一臉黑沉的盛凌止,真想揍他一拳頭!「好!我不和你爭辯,我也懶得管你去死,但我還是會叫喬語來,你不喜歡就直接趕她走吧!」
說完,盛凌然憋著一肚子的火,和現在變成這樣的盛凌止已經無話可說了,轉身就離開了。
死去的人不會回來,而活著的人卻變了。變得一塌糊塗,糟糕、差勁、又惡劣!
這個人,已經不是以前的盛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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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間,該是最舒服的一個地方。可是對盛凌止來說,這個家,這房間,每一處都讓他不舒服透了,他在這裡呆不下去了,只除了一個地方——
二樓走廊最盡頭的一間房間,盛凌止推開了房門,雪白的房間,典雅的裝橫,一如好多年前那般。
這裡是「盛婉」的房間。
盛凌止走了進去,光著腳踩在柔軟的羊毛毯上,修長的手觸摸著房間裡的一切,牆壁,書櫃,桌子,椅子,以及那一台白色鋼琴。
十分地懷念!
這房間裡的一切,都讓盛凌止感到非常熟悉、非常安心。這裡是盛宅唯一能讓他呆得舒服的地方,呆在這房間裡,彷彿連他的頭疼也能稍微減弱一些,莫名地令他留戀。
是……盛婉的緣故嗎?
盛凌止坐到雪白的大床上,手拿起床頭桌上的一個相架,略低垂著頭,面目陰沉地看著相架裡面的照片。
照片雖然被保存得很好,但到底已經這麼多年了,微微泛著陳舊的黃,但還是很清晰的。照片上是18歲的盛凌止,和15歲的盛婉的合照。兩人都笑得很幸福燦爛,天真的年齡,天真的愛情,天真的快活,這該是盛凌止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但是,盛凌止只是陰陰看著,然後手一甩,竟然把他和盛婉合照的相架給丟了出去。相架是水晶的質地,剛好撞到書桌的一角,鏡面裂開了幾條裂痕,還沒碎,卻已經把美好完全破裂了!
盛凌止他竟然就這樣把盛婉的照片給扔了出去,這種事情,以前的盛凌止絕對不可能做出來,因為,盛婉在他心目中是絕對、絕對不能傷害的對象!
可現在呢?
他明明還記得與盛婉在一起的回憶,可竟然還能這樣面無表情地扔掉相架,這證明什麼?
盛凌止不愛盛婉了。
對死去的盛婉完全沒有了感情,甚至連一點回憶也不想回想。
這個相架放在這裡,只會讓他覺得很礙眼。
他變得厲害,變得沒有感情、沒有心。
儘管如此,但盛凌止還是蠻喜歡這間房間的,這是他唯一能安心的場所,他之所以還住在盛宅裡,也只因為這間房間給他帶來安心的感覺。
盛凌止躺上了柔軟舒適的大床,不停思考的腦袋難得放空一刻,似乎頭疼也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但還是沒有睡意。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盛凌止想起了剛才那個夢,空白的夢,沒有一丁點記憶,他很想要知道那個夢裡面,究竟有什麼?
為什麼會讓他感覺如此深刻,卻又無法記得清楚。
那個夢裡面,好像一直有一個人在跟他說話,那聲音……他記不清了,但很溫柔的感覺。
盛凌止試想著睡覺,他想只要睡著了以後,或許又會做同一個夢了,那麼這一次,他一定要記清楚夢裡的內容,一定不能忘記,一定!
可是越是想睡,盛凌止就越是睡不著。這五年來,盛家的壓力,外界的壓力,以及很多方面的壓力全扛在盛凌止身上,沒能把他壓垮,但每每到了夜裡卻無法正常入睡,很嚴重的失眠,有時候只能靠藥物才能讓他睡過去。
盛凌止想了想,安眠藥在他的房間裡,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離開這房間,懶得去拿了,乾脆就這樣睜著眼睛到天亮吧!
反正他身體很好,精神很好,什麼都很好,少睡幾個小時,沒所謂!
當時針指向凌晨三點整的時候,盛凌止依舊精神得不得了,一點睡意都沒有。而就在這時,房間的門「叩叩叩——」地響了幾下,然後是王嫂滿是困意的聲音——
「四少,喬醫生來了。」
看來,盛凌然是真的把喬語給叫來了。
「讓她進來。」
盛凌止話音一落,房門「喀嚓——」一聲就開了。五年時間,王嫂沒有離開盛宅,而是繼續留在這裡服侍盛凌止,她也對盛凌止的新脾性漸漸熟悉了。忘了盛婠小姐,性情變了很多,和二少經常吵架,和大少感情也不好,大多時間不呆在自己的房間,而是呆在這間房間。
開門讓喬語進來後,王嫂就出去了,反正接下來也沒她的事兒,現在才三點,她還能再睡個回籠覺。
「四少,你一定又和二少吵架了是吧?我剛才在電話裡聽二少的聲音,可氣得不輕啊。他是你哥哥,兩兄弟有什麼好吵的呢?」穿著藍色碎花裙的喬語,長得不是特別的美,小家碧玉的模樣,倒是越看越順眼,有點古典女人的氣質。
她一邊笑著說,一邊坐了下來,倒是不指望盛凌止會應她的話。
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和病人溝通自然是最必須的,哪怕這個病人不愛說話,但心理醫生的喬語素質非常地好,柔柔的嗓音,不急不緩地說著她的話,不會太吵又不會太煩人。
就像老朋友在交談般,這也是為什麼盛凌止會接納喬語的緣故。
「前兩天你沒來我這兒治療,我心裡就想啊,這次又賺了。你把每月的錢都寄到我賬戶裡,但每星期一次的治療卻不見你來,天底下沒哪個病人比你好照顧了。可惜啊可惜,東窗事發,被二少大半夜地給叫了過來,你看我多苦啊。為了你,美容覺也不能睡了,所以啊四少,你好歹也應我一句話唄,我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多淒涼啊。」
喬語半開玩笑的抱怨,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盛凌止沉默了許久,才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你收了我的錢,自然就要做事,沒什麼好抱怨的。」
喬語的耐性極好,或許對每一個需要她幫助的病人,她的耐性都是十足的。聽到盛凌止的話,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呵呵,你可終於肯說話了。四少,你就聽我一句吧,別把自己太封閉了。好話葷話髒話都可以,你要有什麼不滿和煩惱,都可以和我說說,我幫不了你什麼,但至少能做你的負面情緒發洩處。人啊,只要發洩出來之後,心裡就會好受多了。自己何苦為難自己呢?你要覺得不好受的時候,就得要發洩一下,幹嘛要苦著自己啊,多不划算!」
「所以,頭痛的時候也一樣,憋著做什麼?逞強有個什麼用?有醫生在當然要去看醫生啊,是傻子才會自己折磨自己,聰明的人從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喬語的話很自然就扯到了頭痛醫生那一方面,沒有一點刻意的感覺,但卻能聽得出她隱晦的意思,是想讓盛凌止別鬧性子,好好去看一趟醫生,治好頭痛的根本才能杜絕後患,靠吃止痛藥壓抑,始終不現實,
盛凌止冷冷一哼,自然明白喬語是幫盛凌然那邊的。「喬語,你今天的話特別多。」
「哎,我這是在發洩啊。半夜沒得睡,還不能讓我發洩一下啊。我可沒有你厲害,忍耐能力這麼強。」喬語瞇眼甜甜笑笑,沒有繼續強行勸說,她是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知道病人的心態,也很瞭解盛凌止的性格。
這個男人啊,冷血冷酷又冷冽,有些話只能適可而止。
「喬語,我想睡覺。」盛凌止平靜地說。在沒有安眠藥輔助之下,喬語是唯一一個有辦法能讓他安心入睡的人,既然她現在來了,那就睡上一會兒吧。
「好好好,就等你這句話了。」說著,喬語看了看手上白鑽的手錶,「現在是三點二十分,還有不到三個小時天就要亮了。這樣吧,你這一覺要能睡到天亮的話,下個星期治療的時間就能縮短一個小時。這樣合你心意了吧,四少。」
盛凌止沒有說話,喬語就當他默認了。她站起身來,從包包裡拿出了手提電腦,放在房間的書桌上,打開電放腦,將磁盤進去,點出那首靜謐的純音樂。接著,又在床頭上點上淡淡的薰衣草香。然後,兩隻柔韌的小手輕輕撫上盛凌止的頭,幫他按摩著穴位,小聲道:「你睡吧,等你睡著後,我就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