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是說出口了是嗎？
剛到厚德村的那晚，夏氏對林初荷身上的這塊玉，就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那時候，林初荷從她的眼神裡，就已經看到了一種類似於「貪婪」的東西。
夏氏想要她手裡這塊玉，那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初簡老爺子將這塊玉送給她的時候，可是明明白白告訴她，這玉，連一兩銀子都不值。夏氏真打算拿這樣的玩意兒，去包下整個魚塘？
聽到夏氏的這句話，滿屋子人，除了簡老爺子和簡如意，個個兒都十分愕然。
「荷丫頭，你爺給了你玉？咋沒聽你提起過？」簡阿貴偏過頭來，如墮雲霧般問道。
「是啊妹子，咋回事這是？」簡吉祥也接口。
林初荷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簡老爺子卻率先將話頭接了過去，對簡阿貴道：「咳，那玉，是我送給荷丫頭的，就是你娘手裡那塊兒。我也沒旁的意思，就是覺得這孩子年紀這麼小便來了咱家，還能操持著酒坊，裡裡外外給咱幫了不少忙，我是打心眼兒裡的稀罕她。那玉不值幾個錢，送給荷丫頭，也就是我的一番心意。」
簡阿貴和簡吉祥都瞭然地點了點頭。不怪簡老爺子似有意無意地瞞著他們，當初這塊玉，原本是要送給譚氏的。雖說譚氏看不上，但她不要的東西，可不代表就能夠輕易送給別人，尤其是，林初荷還是一個未正式過門兒的外姓丫頭。一旦她知道了，那多半又要鬧上一場，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簡老爺子頓了頓，又轉而對夏氏道：「老大媳婦，你咋還打起荷丫頭的主意了？那麼一塊兒玉，品色又不好，你拿了也是啥事兒辦不成的，我……」
「哎呦爹，話可不能這麼說，那蚊子腿兒也是肉哇！」夏氏不屑地用手帕子扇了扇風。陰陽怪氣地道，「我跟了孩子他爹二十多年，就沒從你們手裡得著一件東西，咋荷丫頭才來了小半年，啥都是她的了？我們家現在正遇上這大好的機會，如今老二又不肯幫忙，爹，你要真心疼你大兒子。就讓荷丫頭把那玉拿出來，幫我們把事情辦成，我們指定是滿心眼兒裡的感激你老！」
「你咋這樣呢？」簡老爺子被她一番話噎得半天吐不出一個字，鬍鬚顫顫兒地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要回來的道理？再說了。你們現在要包那水塘子，需要五十兩銀子，就荷丫頭手裡的玉，根本臉塞牙縫都不夠，一兩銀子都不值！」
「爹你可別蒙我，我也不是個傻子。那要不是好東西，你能巴巴兒地留到今天？咱昨兒個在地裡的時候，你可是親口答應了要幫我們的忙的，咋這會子。啥都不算了？」夏氏掀著嘴皮道。
「爹你……」簡阿貴聞言就是一驚。「你答應了要幫著大哥大嫂說服我，讓我掏錢？我過的是啥日子，你不知道？」
「阿貴，爹不是那個意思。」簡老爺子有點慌。「你看啊，難得你大哥有改掉那些個壞毛病的決心，咱要有能力的，就該多幫幫他，你說是不？我琢磨著吧，我老在你家住著不是個事兒，老宅在他手裡，家裡那幾畝地，也是歸他的，那他理所應當地就該給我養老送終……」
「你還是想回來跟著他過？」簡阿貴的臉漲得通紅，脖子和額頭青筋暴露，聲嘶力竭地道，「爹，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你，我……我也是你兒子，你咋就……咋就不能替我想想？別說我壓根兒沒有那麼多錢，我就是有，那也不會拿給他糟蹋呀！」
「沒那麼大的頭，就別戴那麼大頂帽子，在裡正面前誇下海口的是他，他有能耐的，就自己折騰去！我……我管不了！荷丫頭，如意，收拾東西，咱回家！」簡阿貴說著便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屋子裡。
林初荷和簡如意不敢怠慢，立刻回房，將所有人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當，再走出來的時候，簡老爺子仍舊是唉聲歎氣地坐在桌邊，連一點要跟他們一起走的意思都沒有。
「爹，你……你這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簡阿貴說起話來，聲音都開始發抖了。
「我……」簡老爺子抬頭瞅了他一眼，旁邊那簡阿福連忙搶著道：「爹，咱昨天不是都說好了嗎？你看我地裡的春小麥，還想讓你幫著給照應一下子呢！」
想讓簡老爺子幫忙下地幹活，這多半是真的，不過，更重要的是，只要簡老爺子在老家，簡阿貴就絕對不可能真真正正地對他們甩手不管，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爹？」簡阿貴不看他大哥，抱著最後一點希望瞅著簡老爺子道。
「阿貴，要不地，我在你大哥這兒住些日子，他這人懶，要人敲打著才知道賺錢養家，有我在這兒，至少能盯著他一點……」簡老爺子期期艾艾地道。
「那……你老留著吧！」簡阿貴心裡是又悲又痛，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睛。
林初荷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是，簡老爺子跟著他家老二，的確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住在那黑洞洞的耳房裡，有時候連頓飽飯也吃不上。但平心而論，簡阿貴雖然怕媳婦，卻一直力所能及地在為自己的老爹爭取更好的生活條件。不管怎麼說，他是真心實意地想對簡老爺子好，而簡阿福呢？這人，是心心唸唸地想要搾乾他爹這把老骨頭哇！
簡阿貴這人軟弱，不中用，但輕易也是不會掉眼淚的，一個大老爺們兒哭成那樣，可見他心裡有多難過。這一回，簡老爺子是真真兒傷了他的心了。
林初荷想了想，就將脖子上那塊玉取下來，擱進簡老爺子手心裡：「爺，這玉大伯娘想要，那我就還給你。要不要給她，你自個兒拿主意。」
「荷丫頭，你也嫌棄爺了，你生爺的氣了？」簡老爺子抬頭可憐巴巴地看她。
「沒有，我哪能跟爺置氣？我就是覺得，這玉放在我這兒，爺你老也為難，要不你自己揣著。等你想清楚的時候，若還想送給我，我保準樂樂呵呵地收下。」林初荷搖搖頭道，「我就是覺得，我爹太可憐了。」
她這話一出，簡阿貴哭得更加厲害，嗓子裡發出「嗚嗚」的悲音。
「荷丫頭，你別當爺是老糊塗了。我這是……沒辦法呀！」簡老爺子打了個唉聲，「你現在年紀小，等你當了娘，你就知道了，這二女，就是爹娘一輩子的債。手心手背都是肉……」
「爺，你對我好，這我心裡都清楚得很，也一直很感激。但我總覺得，在你心裡，恐怕只是手心裡的那塊兒才是肉吧？」林初荷說完這句話，便走到簡阿貴跟前，掏出自己的手絹給他擦了擦眼睛，「爹。爺要留。就讓他留下住些日子，咱回家去吧。」
「好，荷丫頭，好……」簡阿貴使勁點點頭。扶著林初荷的胳膊，另一手牽住簡元寶，回頭又叫了簡如意和簡吉祥，也不跟簡阿福和簡老爺子道別，渾渾噩噩地走出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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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大傢伙兒都很沉默，就算是一向咋咋呼呼不會看人臉色的簡如意，也一直安安靜靜，也不知是替她爹不值呢，還是單純地怕自己多說多錯。
在林初荷看來，這次的事件，其實是一件好事。簡阿貴難過、傷心，但總會過去的，他們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損失，沒能讓簡阿福得逞，還順帶著徹底將這一家人看了個清清楚楚，他們不虧。
簡老爺子在老家，是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想明白，到那時，一切都還來得及嗎？
一行人拐進村西頭，大老遠地，就看見自家門前有個小小的身影在徘徊，似乎是在找什麼人，卻又不敢進去。
「棠花？」林初荷仔細瞅了瞅，立即快步趕上去，在那小人兒肩頭拍了一下，「你在這兒幹啥哩？」
「初荷姐！」一見到林初荷，棠花立刻樂顛顛地蹦了起來，「哎呦，我想找你和吉祥哥來著，在門口轉悠了大半天，沒瞧見你們，我又不好意思進屋，所以，就想著在這兒等一會。咋的，你這是出了遠門剛回來？」
「嗯，陪著我爹回了老家一趟。你今兒找我是有事？」林初荷問道。
「初荷姐，我發工錢啦！」棠花那張小臉給太陽曬得通紅，笑嘻嘻道，「你和吉祥哥幫了我那麼大的忙，我想請你們吃飯，就上金花飯莊，你說好不？」
「你還惦記著這事兒哪！」林初荷撐不住也笑了起來，「我都說了，我飯量可大，一頓飯就能把你一個月的工錢吃得精光，你不心疼啊？手裡有倆錢，還是攢著的好，萬一往後想買點啥東西，也不至於掏不出錢來啊！」
「咳，那有啥？」棠花滿不在乎地一擰頭，「賺錢不就是為了花的嗎？反正我就一個人兒，也沒人需要我養活，你們對我那麼好，我要是不好好感謝的，我不成了狼心狗肺了？再說，隔些日子就吃頓好的，也算是犒勞犒勞自己，幹起活兒來，才更有勁哪！初荷姐，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是我自己嘴饞，你和吉祥哥，就當時陪陪我，那還不行嗎？」
她執意如此，林初荷也不好拒絕的太過分，反而寒了她的心，於是便笑道：「那行，那我倆可不客氣了，啥時候？」
「就今晚上唄，我都跟掌櫃的說好了，讓他給我放一會兒假了！」見她答應了，棠花更加開心，忙不迭地道。
「今晚上……」林初荷沉吟了一下，「家裡可能還有點事，要不你先回去，過會子我和我哥去找你，好不？」
「好勒，那我可等著你倆啊！」棠花一蹦三丈高，立刻歡天喜地地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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