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簡如意聽不懂。
林初荷冷冷哼了一聲：「你不是想死嗎？我這就去給你買塊豆腐，你利利索索地在上頭撞死，咱全家人都能落個清靜！像你現在這樣成天哭雞鳥嚎兒的，你自己丟臉事小，別連累著爹娘和村裡的鄉親們也跟著你受罪！」
簡如意怔了一怔，隨即便又嚎上了。一把扯散了自己的頭髮，敞著喉嚨嚷嚷道：「我的個親娘啊，連個買回來的臭丫頭都他娘的能騎在我脖子上拉屎，跟我耀武揚威啦！我裡外不是人，我……」
「你還能不能消停點了！」林初荷被她的哭號聲弄得耳朵裡嗡嗡直響，簡直恨不得將譚氏的御用燒火棍請出來，結結實實給她兩下子。然而內心深處，卻好好地鬆了一口氣。
她今天之所以回來和簡如意發這一通火，與其說是實在對這大姑子的動輒發瘋無法忍受，倒不如說，她是在進行一種試探。
譚氏這個當娘的，對家裡幾個孩子的態度十分微妙。對於簡吉祥，她是真真兒地憐惜、疼愛，甚至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他看一看；簡興旺是已成年的大兒子，理所應當是家中的頂樑柱，平日裡，譚氏不管怎樣揉搓韋氏，對於他，卻始終客氣氣的，從不曾急赤白臉。
簡元寶作為家中的幼子，按理來說，應該最受寵才是，但實際上，在譚氏眼中，他非常沒有存在感，似乎可有可無。全家之中，最不省心，最不成器的那個孩子便是簡如意。然而譚氏卻偏生對她最為護短兒，這一點，林初荷始終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她認為，這寶貝兒大閨女的性子和她最為相似？
林初荷是打心眼裡煩了簡如意，如非必要，實在是不想再搭理她。那麼作為簡家主母，譚氏的態度，就非常重要。
林初荷和簡如意在東廂房門口吵架。聲音可著實不算小，依著譚氏素日裡的行徑，早就該跳出來將她罵個狗血噴頭。然而這麼半天的功夫，譚氏竟始終臉面都沒有露一露。這是不是說明，這個凶神惡煞的母老虎，此番是被簡如意徹底寒了心，打定主意不再當她的保護神，從今往後。簡如意也就再沒了靠山？
想明白了這一點，林初荷心中的氣焰便更盛，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道：「大姐，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買回來的，你的那些個事兒。我沒有資格插嘴。可你但凡還有一點人心，就該自個兒尋思尋思，自打你回了家，辦過一件正經事嗎？眼下爹被你氣得下不來床，你從不說進屋瞧瞧他，整天就只知道在這兒膈應人。我縱是年齡小不懂事，都替你臊得慌！」
「你……」簡如意被她一通搶白，氣得滿臉通紅，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回嘴。張口結舌站在原地。怒氣值蹭蹭地往上漲。
正屋的門內有衣袂閃動，看那花色、樣式，應當正是今日譚氏身上所穿的衣裳無誤。
林初荷飛快地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又道：「大姐。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跟你說這些話。可幾天以來，咱家發生的這些個事兒，一件件的……我真替我爺、爹娘、大哥二哥和寶兒覺得不值。我在酒坊聽說，村裡的老老少少被你每晚上弄出來的動靜嚇得覺都睡不著，請你……多少收斂一點，就當是給爹娘積福了。」
她說罷立刻便抽身而去，扭頭進了簡吉祥的房間。
簡吉祥今日並沒有去酒坊，窩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書。林初荷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他聞聲抬眼便是一笑，寬厚柔和地道：「荷妹子，大姐又咋招你了？她心裡不痛快，你甭跟她一般見識，要是得罪了你，我幫她賠不是，你看行不？」
來了簡家這麼長的日子，林初荷也能看出，簡吉祥雖事事要人照顧，卻也是一門心思地想對她好。這人明事理，心裡有譜，如果不是身子骨實在差得很，肯定會是簡家最有出息的一個人。
她朝他臉上望了望，有點賭氣地道：「哥，你又沒啥錯處，我要是讓你給我賠禮，那我算是個啥人了？……你今兒覺得咋樣？」
「挺好，一個下晌也沒咋咳嗽。」簡吉祥便溫潤笑道，「酒坊裡事忙，我本該過去幫著你一點兒，只是嫂子如今有了身子，寶兒年齡小，大姐又是那副樣子，單單將爹和娘留在家裡，我多少有些不放心。我在家，萬一出點啥事，總能應應急。我聽見院牆那頭今兒挺熱鬧，是不是你哥和你弟來了？」
「嗯！」林初荷用力點點頭，這才露出點笑意，「我哥他們幾個，送了小五百斤的野果來，顧老頭領著大家已經把酒給釀上了。只要咱加點小心別出紕漏，再過一個月，咱這第一批酒，就能拿出去賣去啦！」
「趕明兒個我同你一起過去，好歹幫你守著點。」簡吉祥抿了抿嘴唇，「你想想，可有啥事是我能做的？」
林初荷還真有個事情想讓他幫著琢磨琢磨，當下便走到桌邊，在他跟前兒站住了，笑著道：「別的都還好說，就是吧，我想給咱的酒取個好名字，可惜，大字也不識一個。哥，你肚子裡有墨水，你給我出出主意唄？」
簡吉祥眼睛一彎：「可巧了，我今兒也思忖這事來著。我想，那猴兒酒的名字雖然新鮮有趣，但徐老爺不是說了嗎？咱的酒是要拿去各大酒樓裡售賣的，買主裡，指定少不了有錢人。他們那些人哪，最是喜歡附庸風雅，我擔心『猴兒酒』這三個字粗了些，他們瞧不上。」
「所以……」他說著便從書頁裡拿出一張紅箋，遞給林初荷，「我想了個名字，只是不知好不好，你瞧瞧。」
林初荷接過紅箋，便見上面用清雅秀麗的字跡簡簡單單寫著三個字：靈猴釀。
這名字的確是有些趣味，既表明了自家出產的酒與猴子有密切之關係，一前一後「靈」、「釀」二字，又令得酒名憑空添了些雅意，她心裡很滿意，不過……
「哥，你故意氣我呢吧？我又不認識字，你就是讓我把紙看穿了，我也瞧不出來個名堂呀！」
簡吉祥忍俊不禁，接過紅箋去，朗聲道：「這三個字認作靈猴釀。」
「靈猴釀？挺好聽的呀，哥，你可真會取名兒！」林初荷摸摸自己的下巴，「只是，我咋覺得好像少了點啥。光是這三個字，人家也看不出咱的酒是用甘甜沁爽的活泉水釀造的，更不知咱們所有的原料，都是山中天然生長的野果，要不你再想想，把這兩個意思也加進去？」
「那這酒名恐怕就得有十個字那麼長。」簡吉祥啼笑皆非地搖搖頭，低頭想了一想，便拾起筆來蘸了墨，在那紅箋上又添了一行小字，一邊寫一邊念道：「林中泉，山野意。」
「太好了，就這樣！」
一般酒罈子上的紅箋，只寫上酒名便罷，如今添上這一行字，便令得簡家的猴兒酒更加與別不同，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僅點出了酒的特點，還更增加了雅意。
林初荷喜得什麼似的，捧著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看，又抬頭對簡吉祥道：「哥，你受點累，再琢磨琢磨這酒罈子的圖樣，我好拿去讓羅大哥做出來。咱這第一批酒，一共十八個大酒缸，至多能釀出六百斤的酒。咱讓羅大哥鋪子裡給造一百個兩斤裝的小壇，一百個四斤裝的大壇，先賣著試試，你說咋樣？」
「你向來有主意，我又怎會有意見？」簡吉祥眼神柔軟，微笑地道，「荷妹子，你要是不嫌棄，酒罈子上的紅箋，就全由我一個人來寫，省得你再進村兒出錢叫算命先生幫忙。這兩百罈酒，還得撥出來一些，送給老孫家和徐老爺，錢裡正那兒……」
錢裡正家當然應該打點打點，但是兩家現在的關係雖沒有鬧僵，卻終歸讓人心裡有點疙疙瘩瘩，簡吉祥有所遲疑，那是再正常不過。
「哥，你別發愁，等酒釀好了，咱看情形，再來商量這事兒，好不？這會子，我先去把酒坊裡的事跟爹娘說一說。」
和錢裡正家的那些糟心事，現在就算想破了頭也是白搭，倒不如索性丟到一邊。時間是最好的消除劑，等日子長了，再多的心結也會消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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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裡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著，簡阿貴的身子，也逐漸有所好轉。五六天之後，他終於用不著成天躺在床上，可以下地溜上一圈。
他心知村裡謠言四起，但因為實在放不下家中那六畝水田，也不得不硬著臉上村子北邊走動走動。譚氏見他好些，心中長舒一口氣，逐漸也開始將田間的活兒拾起來。簡阿貴每天陪著老婆親爹和兒子去地裡，雖說不能下地做事，幫著在旁邊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這天早晨，一家人吃過了飯，簡阿貴、譚氏便連同簡老爺子和簡興旺一起去了地裡。簡吉祥在家畫圖樣，林初荷便自己一個人從院子裡走出來，就要往隔壁酒坊去。
沒走幾步，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叫：「喂。」
這是在叫她？林初荷左右瞧瞧，便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倏然就是一驚：「你跑到這兒來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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