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后不承認她悲觀,可她心裡確確實實的並不相信皇帝,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些艱險,必將被細碎的生活所沖淡,而剩下的,就只是平實和淡然。對於這樣的結果,她可以欣然接受,而皇帝卻必然不能。
孟世瑤比誰都瞭解皇帝,瞭解他有一顆怎樣狂放不羈的心。
皇后心中的想法,大概皇帝也是明白的,當他得知皇后在調查曹氏的時候,卻也未置一詞。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孟世瑤,瞭解她孤傲和倔強。然而,面對那個謎一樣的女子,皇帝的心裡卻在彷徨。
無疑,皇帝對曹隱娘是大有興趣的,不僅僅是她偶爾閃現的靈光,更多的,還是她眼中自信的神采。皇帝敏銳的視線裡,看到的不是一個具體的女人,而是一個自由自在的靈魂,而這個靈魂跟被禮教壓抑著的趙佶的本心,有著神奇的契合。
如果不是這種感覺令他著迷,他一定會在皇后疑慮之前就將曹氏打發出宮的,可是現在,皇帝的確很難下這樣的決心。
這,是孟世瑤入宮以來面臨的最大的敵人,這敵人嚴格來說不算曹隱娘,也不是她的靈魂,甚至也不是趙佶自己,而是,一個皇帝對自由的嚮往。
皇帝是沒有資格嚮往自由的,孟世瑤對此深信不疑,並且希望皇帝能夠身體力行,而這對趙佶來說,實在是勉為其難。
「娘娘想什麼呢?」
魏紫端著安胎藥進來,看見皇后正在出神,就連身上搭的毯子掉了也沒有察覺。
「沒什麼。」世瑤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明日就是除夕了,蕊珠殿的賞賜都預備好了嗎?」
逢年過節,宮中自有份例,然各殿的主子都要額外再給一份賞賜。算是犒賞宮人一年辛苦。世瑤只記得蕊珠殿,卻忽略了延福殿,魏紫低聲說道,「都已經預備下了,蕊珠殿和延福殿的宮女太監一個都不落。」
「嗯,很好。」世瑤並沒有注意魏紫擅自添上的那一份,事實上她也從來都不知道她的錢花去哪兒了。
「今年冬天新進的首飾成色不錯,樣式也精巧,你挑上幾幅,跟雲纖、念君幾個分分。」
「都是最新的東西。娘娘都沒怎麼用過,奴婢怎麼敢拿去分了。」
「什麼好東西沒給過你們,這會兒反而矯情起來。趁著現在什麼好東西都緊著咱們這兒,你還不趕緊把自己的箱子裝滿?」
魏紫聽著這話可不好,急忙說道,「管他是什麼時候,好東西不都得緊著咱們蕊珠殿。奴婢不怕沒首飾戴,就怕娘娘戴不過來。」
世瑤卻沒說話,放下藥碗,自己從榻上走了下來,魏紫忙問道,「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世瑤並沒有說話。她只是想在宮門口站上一會兒,可是就是那一站,宮人們蠍蠍螫螫的緊張的半天。
「娘娘。門口有風,還是回去吧?」
世瑤笑了笑,笑意中卻有些勉強,「就是想透口氣罷了。」
「娘娘且忍耐些日子吧,等著開了春再出去。」
就連程德順也都跟著勸。「徐宮正說的正是呢,娘娘穿的也淡薄。還是回吧。」
世瑤低頭瞧著自己一身的大毛衣裳,實看不出哪裡單薄了,然而架不住宮人們囉皂,還是回了內室。
「娘娘可是有心事?」魏紫小心的問道,「娘娘在想曹隱娘?」
「什麼都瞞不過你。」
「姚將軍不是說她沒什麼問題嗎?」
「就是沒問題才讓人擔憂。」
世瑤吩咐的事情,姚古沒過幾天就有回奏了,曹氏的確是身家清白,生活也簡單的,三年前隨父母經商於此,與京中某小官有遠親。又因為許多沾親帶故的關係,參與到了京中名媛的聚會上,作為一個並不起眼的商人之女,硬生生憑自己的才華闖出了一點名氣。
她的詩稿已經在世瑤的手上翻了好幾遍了,可是,世瑤就是無法從這些驚艷的字句中看清曹氏的為人和品格,她恍惚跟她的詩句一樣,讓人琢磨不定。
「娘娘既不放心,這事兒也好辦,她不是進宮來準備教公主畫畫?就叫公主跟她見見,到時候只說公主不喜歡她,請她出宮也就是了。」
世瑤卻搖了搖頭,「皇帝若有心,自然有一萬個理由再召她進宮,到那時,反而是咱們臉上不好看。」
「為了她?奴婢到覺得聖上不至如此。」
世瑤也希望是不至如此,但是,「我讓姚古去查曹氏的底細,聖上可會不知?」
魏紫不好回答,按照常理來說,應該不會不知道。
「曹氏的書畫你也見了,感覺如何?」
「奴婢雖然是個宮人,但是自問也有幾分眼光,那曹娘子的畫,實在看不出有何出挑之處,說起來,更像是小兒戲作。但是,反觀她提的詩,卻是字字驚心,奇怪的是,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些都出自曹娘子手筆,反而會覺得不是一人所做。」
世瑤點了點頭,「你不過是隨我讀了幾年書,都能看出這裡面的蹊蹺,聖上深諳書畫之道,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娘娘心有疑慮,何妨告知聖上。」
「我自己都弄不清我疑的是什麼,又怎麼跟聖上說呢?」
「娘娘……」
世瑤卻突然笑了,「蔡攸選的人,必然是符合聖上心意的,是我小看他了。」
「曹氏不過是剛剛進宮,聖上瞧著新鮮罷了,就算是寵愛她,也越不過娘娘去。她若是個安分守己的,留著也就是了,她若是不安分,這宮裡也不是她能為所欲為的地方。」
孟世瑤不是不能爭,也不是不會鬥,一個皇后的本能,並不會因為短暫的安逸而徹底退化。然而,她跟皇帝之間純粹的恩愛眷戀,卻要因此而一去不返了,為了這麼個女子,世瑤實在是感到不值!
「娘娘……」魏紫還想勸勸,世瑤卻吩咐道,「叫人備輦吧,我想去瞧瞧太妃。」
「娘娘,天氣寒涼……」
世瑤卻打斷了她,「無妨,眼瞅著就過年了,太妃不便出門,我必是要親自去看看的。」
「是。」魏紫知道皇后心事重重的,出去散散也好,她們多留點神,料也出了什麼差錯。
到了長樂宮,太妃一邊嗔怪世瑤多禮,一邊高興的拉著她閒話。秦氏雖然沒有生養過,但是年長的人經歷的事情到底多些,她細細的囑咐了半天,恨不得時刻把皇后放在眼底下看著,這讓世瑤的心裡暖和了不少,再加上兩個公主在膝前承歡,她果然是把曹氏的事兒往腦後放了放。
趙佶回到蕊珠殿的時候,世瑤正歪在榻上看書,見皇帝滿臉的喜色,心中反而一沉。
皇帝如此神情,必然是在哪兒又得了佳句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位曹隱娘。
「今兒可好些,可進了晚膳了?」趙佶逕自在世瑤身邊坐下,殷切問道。
世瑤淡然說道,「多謝聖上關心。」
趙佶雖然察覺了世瑤的冷淡,但是也只以為她是孕中煩躁,他伸手抽過世瑤手中的書卷,笑言道,「天色晚了,燈光也暗,這會兒看書可是傷眼,若是不想安置,我陪你說會兒話兒。」
世瑤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膩煩,她並沒有理會皇帝,反而和衣向內倒臥。
趙佶一愣,旋即瞭然,他的手中的書卷遞給魏紫,吩咐她們都退下。
「聽說你今兒去看太妃了,太妃身子可好。」皇帝顯然是沒話找話說。
「好,御醫說除夕宮宴也可以出來坐會兒,太妃心裡很高興。」
「那就好。」
趙佶把世瑤的頭扳過來,放在自己的臂彎之中,世瑤雖然沒有拒絕,但心裡卻歎了口氣。
「聽說你到大內去,可把我擔心了半天。」
「今日不過去,除夕也要過去的。」
「我就說這延福宮過於狹小,否則,除夕宮宴就可以在延福宮舉辦了,那樣的話,也不用你折騰那麼遠。」
世瑤本來就為了曹隱娘心裡不痛快,聽皇帝這意思像是又想要興建艮岳,這心裡,可就越發的不痛快了。
「若是為了臣妾一人而大興土木,臣妾就百死莫贖了。」
趙佶忙道,「這大節下的,說話也沒個忌諱。」
世瑤沉默不語,趙佶卻更用力的摟緊了她,「在朕的心裡,永遠都沒人能夠替代你。」
世瑤知道趙佶是在說曹隱娘的事情,看來,即使知道她心中不安,皇帝也是要把曹隱娘留在身邊了。她心中黯然,即便知道有些事情遲早回來,但是,她也沒有想到來的這麼快。
猝不及防。
趙佶摟著世瑤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世瑤卻始終都沒有答話,要說難過也不至於,但是,心中卻有些空落落的。
空到好像什麼都沒有了似的。
趙佶的心裡有一點慌,他用力看著世瑤的眼睛,卻發現她的眼神中空無一物,「世瑤!」
「嗯?」世瑤突然笑了,「聖上怎麼了?」
世瑤終於開了口,甚至對他笑了笑,但是趙佶並沒有因此而放鬆,他反而覺得世瑤離他遠了很多。
就為了一個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