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山風格外的涼,世瑤下意識的緊了緊領口,她此刻站在院子當中,越發顯得清冷孤寂。
永裕陵正殿供奉著神宗皇帝的神主牌位,後殿一射之地就是巨大的陵墓封堆,而側殿安放著陳貴儀的棺槨,其他的殿閣只有一兩個人看守。趙佶、世瑤等人都住在陵村專門供謁陵之人住宿的行宮裡,離陵園並不算遠。世瑤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間,一屋子的宮女都睡死了,之前從她們身邊經過,都沒有半點反應。
世瑤半夜睡不著,就想出去走走,也就是死過一次的人,換個人是沒這個膽量的。她四下裡張望一番,也就停靈的側殿還有亮光。前世陳貴儀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世瑤從未留意過,就連她的死訊,都沒有半點印象。而她狠心扔下那麼小的孩子,純粹為了先帝,打死世瑤都不會信。而她的死因看起來也不是那麼正常,最大的嫌疑也就是與她不和的朱氏了。然而,朱氏畢竟是皇帝的生母,世瑤甚至覺得,可能一輩子把這個懷疑埋在心裡會更好。
世瑤信步往側殿走去,雖然明知看不見,但是她還是想再看一眼。殿裡雖然燭火通明,但卻是空無一人,那些守夜的宮女太監,此刻早已不知道去了何處躲懶。
世瑤聽著偶爾有抽噎之聲傳來,饒是膽大也嚇得不輕,她輕輕地踱著步子往殿裡走去,竟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坐在棺槨旁邊。
「郡王!」
世瑤大驚,緊走了幾步到他身旁,趙佶聽到聲音似乎受了驚嚇,猛地抬起頭來,見是世瑤立刻撲到她懷裡,「孟姐姐。」
趙佶哭得世瑤心都慌了,「郡王,莫要哭了,在母妃的靈前,會讓母妃走得不安心的。」
「母妃為什麼不要我?」趙佶低聲的哭道。
趙佶的眼淚把世瑤給哭得肝藏寸斷的,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女兒,「哪有母親會不要自己的孩子,貴儀她一定是另有苦衷的。」
「可是她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扔在宮裡?」
大人之間的心機計謀,世瑤該怎麼跟一個孩子解釋,只能緩緩的道,「對於母親來,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的孩子,貴儀相信郡王在宮裡會過得更好些,所以才會離開郡王的。」
世瑤雖然從未見過陳氏,但是以己度人,陳氏必定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她當年若是能早一步洞察先機,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會讓福慶好好的活下去,可她終是領會的遲了。
「可是我過的一點都不好。」趙佶嗚咽著道。
沒娘的孩子能過什麼樣的日子,世瑤相信陳氏一定很清楚,但是,她還是毅然的離開了,只能明她如果留在宮中對趙佶來更加不利,一個母親的苦心,也許只有做母親的人最能體會。而趙佶雖然比尋常的孩子早慧,但是終究還是個孩子,若是在人前露出此意,恐怕是沒有半分益處,世瑤輕聲勸道,「郡王這些話在貴儀的靈前過也就算了,回宮可是不能的,而且,現在太皇太后知道了郡王的難處,以後都會好起來的。郡王要相信自己的母妃,她一定是給郡王做了最好的安排。」
「是這樣嗎?」
「當然了,世界上最能相信了,除了自己母親,還能有誰呢?」
「父皇駕崩的時候,母妃還給了我一個玉珮,是看見玉珮就像看見父皇一樣,可是現在,母妃什麼都不肯留給我。」
「郡王這就錯了,貴儀給郡王留下了最寶貴的東西。」
「是什麼?」
是活著的機會!可是,世瑤就算是猜到卻不能出來,「是勇氣,是一個人面對困難的勇氣,郡王現在可能不明白,郡王長大以後,自然就會知道的。」
世瑤擁著趙佶在陳氏的靈前了很多很多,她小的時候,她自己的父母,兩個人也算是同病相憐。直到天都快要亮了,世瑤催促道,「郡王回去歇歇吧,要連著七天呢。」
趙佶哭了大半夜,這會兒平靜了許多,「謝謝孟姐姐。」
趙佶年幼時的情況世瑤並不清楚,但是趙煦親政以後,對趙佶還是不錯的,至少在世瑤被廢的那一年,趙佶是被封為了端王。只是,她重生以來,改變了不少事情,而以前趙佶在宮中默默無聞,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她再遭了朱氏的嫉恨。她心中默念道,「貴儀放心吧,因為我而生出來的變故,我一定會全力彌補,必不致你的苦心辜負。」
世瑤在陳氏的靈前上了株香,拉著趙佶就回了他們住的院子,剛一進門,幾個嬤嬤迎面就衝了過來,「我的好姑娘,您帶走了郡王也先知會一聲啊,奴婢們都要急死了。」
這幾個嬤嬤還是原來服侍趙佶的,因為出行之事定得匆忙,來不及換上合適的人。太皇太后突然之間關照趙佶,倒是讓她們心中生出了幾分忐忑,但是,這種忐忑也不過就一日的功夫,眼下是忘的乾乾淨淨。
世瑤冷冷問道,「誰是管事兒的?」
幾個嬤嬤互相看了幾眼,隨後有一個站了出來,「奴婢賈氏,是郡王的乳母。今夜裡屋上夜的是梅兒,正跟著小安子四處找我們郡王呢?」
賈氏語中頗有幾分責備之意,世瑤不由得冷笑,「郡王就在側殿給貴儀上香,你們竟然沒人看見。既是到處找了,貴儀停靈之處為何不去啊?」
「這?」這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奴婢們覺得郡王年幼,初來之地走不了多遠,沒想到竟然到了陵殿去了。」
「若不是我偶然想起去看看燭火,只怕現在還沒人知道郡王是孤身一人呢!你們就是這樣服侍的?」
若是平時,多久不見了趙佶都沒有人擔心,可是現在,還真是不得不加點小心。然而,孟氏一個沒名沒分的姑娘,又能把她們怎麼樣,想來想去,腰桿子也就硬了,「奴婢們服侍郡王多年,一向小心謹慎,小丫頭今日疏忽了,回宮以後,奴婢定會責罰於她。」,
世瑤本不欲與她做口舌之爭,過了這幾日,太皇太后自會去料理,不過,她倒是有些不相信,陳氏會選了這個人來做趙佶的乳娘。
「帶郡王去休息吧,過不了多久就有人來請郡王了。」
喪禮,本來就是做給活人看的,死了的如何能夠知道!可是,這做給活人看的東西,偏偏最是折騰活人,趙佶本來就是五內鬱結,又連著幾天按著時辰哭祭,按著時辰磕頭,還沒等回宮就病倒了。
陵殿裡哪有御醫,只好到最近的鎮子尋了個郎中,可是聽是給宮裡的郡王診治,嚇得那位腿都軟了。世瑤安撫了半天,他才敢診脈開方,一張方子,竟然琢磨了小半個時辰。世瑤看他那個樣子,哪兒還敢用他的方子,然而,宮裡的御醫最快也得晚上才能到,正是左右為難。
那郎中瞧了瞧趙佶,又瞅了瞅世瑤,狠狠心道,「這位小姐,郡王爺一直發熱,還是趕緊退熱要緊,小老兒這方子已經是再三再四的斟酌過了,就算是不能讓郡王爺立時見效,也絕不會有害處的。」
世瑤咬了咬牙,讓人按方子抓了藥,可是,到了晚上,藥已是用了兩劑,趙佶卻一點退熱的跡象也沒有。
「御醫到底什麼時候能到?」
「回姑娘的話,已經派出去四五撥人了,可是都還沒還有消息。」內侍省都知杭清平此刻也是記得一腦門子的汗,他這趟差已然是不好做了,然而,陳貴儀的事情畢竟沒人會去認真。可是,若是把遂寧郡王折在這兒,那他的腦袋也不必要了。
「怎麼會這樣?不是快馬加鞭,酉時就能到的嗎?」
「按照路程是這樣,可是現在還沒見人,山路又難行,只怕今夜是到不了。」
世瑤一時心急如焚,趙佶的病情不容耽擱,御醫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卻無人知情,正是惶惑不安的時候,一個小丫頭衝了過來,「姑娘,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