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寵唯一剛走到病房門口,裡面就傳出文優的咆哮聲,她一愣,正要伸手敲門,門就從裡面被裴亦庭拉開。
兩人視線措防不及地對上,裴亦庭眼中的疲憊尚來不及收回,見到寵唯一時微微有些尷尬,他沉了口氣,側身讓她進去丫。
寵唯一提著雞湯走進去,看著迅速消瘦的文優,道:「你這又是何苦?」
文優靠著枕頭,床邊是灑了一地的水,她眼中的悲痛慢慢散去,換上死寂的蕭索,好一會兒才道:「我現在看到他,就會想起聞泱滿身是血倒在我懷裡的樣子……」
寵唯一將雞湯倒出來用小碗盛好,端到床邊,道:「文優,喝點湯吧!媲」
文優別開頭,「我沒胃口。」
寵唯一歎口氣,擱下碗,伸手撫摸著她隆起的肚子,幽幽道:「再過不久孩子就要出生了,你難道想在生他的時候也暈過去嗎?」
文優咬咬唇,這些她都知道,但她就是吃不下。
寵唯一重新端起碗,將勺子支到她嘴邊,道:「這是余媽做的,你知道她的廚藝,別浪費了。」
文優轉過頭來盯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孔上分明是她不喝就不會罷休的意思,無奈地,她張嘴含下一口湯。
香濃的雞湯爭前恐後地湧進喉嚨裡,滑膩的味道刺激著她的胃,看了看寵唯一手中的碗,她撫摸著肚子,心忖自己果然是餓了。
「多喝一點,孩子需要營養。」寵唯一瞥了眼旁邊掛著的營養液。
「我自己來吧。」文優從她手裡接過碗來,小口小口地喝著。
寵唯一總算鬆了口氣,面上帶著笑,直到她碗見了底才道:「還有很多,多喝一點。」
文優擺手搖頭,「喝不下了,剩下的你喝吧。」
寵唯一又重新倒了一碗給她,「就算不想吃東西也要逼著自己吃。」
文優低頭捧著碗,又想起了聞泱,以往他也是這麼勸著自己吃飯的……
寵唯一摸摸她耳邊垂下的頭髮,沉靜道:「再喝點。」
文優含著淚,逼著自己一口一口往嘴裡灌,等到一碗湯喝完,她整個人都哭的抽搐起來,不過卻咬緊了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就算再傷心的事也會過去,寵唯一靜靜坐在床邊,也不勸她,她心裡痛,總要把眼淚流乾了心裡才會舒坦。
「咕嚕……」猛地一聲叫喚把寵唯一拉回了現實,她詫異地轉過頭去,才見文優摸著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好像真的有點餓了……」
寵唯一一看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她竟然毫不自知!
「你等著,我把湯熱一熱。」她說著起身,病房裡配備了廚房,雞湯還剩下半盅。
等到重新端出來之後,文優很快就把湯喝完了,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問道:「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糟糕?」
寵唯一誠實地點點頭,「有點。」
文優吐出一口濁氣,轉而道:「你不餓嗎?」
寵唯一一怔,隨即道:「我剛才吃過飯才來的。」
「不是,」文優頓了頓道:「我才懷孕的時候飯量明顯就增加了……不過也可能是人不同。」
不管怎麼樣,她肯開口跟自己聊天就好,東拉西扯也比自己憋屈著強。
又坐了一會兒她才道:「我要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一一,」文優拉住她的手道:「你精神不好,別來醫院了,醫院的味道也不好聞,讓素素過來陪我就行了。」
寵唯一笑笑,「我一個人待在家裡也沒意思,出來走走。」
「走也沒有到醫院走的……」文優遲疑了一下,終於沒有說什麼了,寵唯一現在這個情況還跑醫院來,說到底也是為了她,這勸說的話說出來也有點蒼白無力。
寵唯一提起湯盅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文優才叫住她,「一一!」
回過頭去,她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文優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振作起來的。」
寵唯一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終於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來。
從醫院走出來,寵唯一輕輕揉著腰,自從有了孩子之後身體就協調不起來了,一身軟的沒勁兒,恨不得一天都躺在床上。
「嘀嘀!」一輛車子從後面開過來,裴亦庭滑下車窗對她道:「唯一,我送你回去。」
寵唯一點點頭坐到他旁邊,道:「去寫意園。」
裴亦庭沒有意外,從一開始他的車子就是朝著寫意園的方向去的。
「你的身體還吃得消嗎?」車內寂靜,他開口問道。
「我倒沒什麼問題……」寵唯一下意識停住了後半句,轉而問道:「大哥,開槍的人怎麼樣了?」
「已經死了。」裴亦庭面無表情地道。
「死了?」寵唯一蹙眉,這麼容易就讓人死了?
「那……」她的話還沒問出口就被裴亦庭打斷,「唯一,這事我會處理的。」
寵唯一沉下心,緩了緩神色道:「我相信大哥。」
「你還想問我有關文優的事吧?」裴亦庭瞥她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躊躇什麼。
「是,」寵唯一乾脆直接說處得來,「雖然這件事不該我過問,但是現在聞泱已經死了,如果他父母知道文優的孩子不是聞泱的,文優該怎麼辦?」
裴亦庭面色沉肅,他本來就處在矛盾中,所受的痛苦不比文優少。
他真正想要的不敢接近,可以擁有的卻又不敢輕易佔有。
「但是這個孩子是我的。」他平靜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
「我知道,」寵唯一咬咬唇,突地提高聲音,「但至少不是現在!」
「文優有你這個朋友,真是好。」裴亦庭突然歎了口氣。
「那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寵唯一偏頭看著他,想要在他臉上需找答案。
裴亦庭注視著前方,一向冷硬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悲傷,「以前我沒有照顧好她,以後,我會盡力。」
意料中的答案,但寵唯一卻高興不起來,如果沒有秦霜,如果沒有秦霜,這一切的問題是不是都能迎刃而解……?
顧自搖頭,她在心底否決這個想法,秦霜想搶文優的孩子,可卻陰差陽錯把裴亦庭的災難帶給了聞泱,現在她恐怕見也不敢見文優,更別說去搶這個孩子了。
寵唯一轉頭看了眼裴亦庭,無法想像這個男人現在心中的想法,很多事情踏出了第一步後面的災難就接踵而至,本來就源自一場他不自願的婚姻,為了這樁婚姻又搭上了一條人命,他會怎麼做?
不過,恐怕也不在於他怎麼做,裴亦庭雖然城府深,但卻不像裴軾卿一樣是強勢的人,裴亦庭肯為了裴家犧牲,但裴軾卿卻裝模作樣地跟老太太打了這麼多年的哈哈,兩人的堅持和底線不在一個基準線上。
如果是裴軾卿,說不定就是不動聲色地剷除了周邊的障礙,比如秦霜和秦家,然後把文優控制在自己的範圍內,等她回心轉意……
不過假設就是假設,裴亦庭當不成裴軾卿,他也不會這麼做。
寵唯一終於覺出了裴軾卿以前說起裴亦庭時的那股莫名的悲涼感,以前她看裴亦庭只覺得他是個可惡的人,接近之後又覺得他可憐,到現在,也找不出什麼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了,總覺得他過得太辛苦。
就像被蜘蛛網纏住的獵物一樣,只能在窒息中等待結束……裴亦庭,就是這樣的人!
「大哥!」她腦子一動,脫口就道:「你逃吧!」
裴亦庭轉頭訝異地看著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寵唯一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說到一半了,乾脆就一塊兒說完吧!
「大哥,裴家現在不需要你犧牲什麼了,如果你有喜歡的人,應該去爭取!」
裴亦庭停下車子,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笑起來,笑聲擴大,最後竟然一發不可收拾,他抬手捂著額頭,笑得前俯後仰。
寵唯一莫名地看著他,卻又不敢隨意打斷他,只能癟著嘴在一邊等,等他笑完了發表意見。
「唯一,」裴亦庭終於停下來,眉宇間帶著一抹欣慰,「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跟我說這種話的人。」
「你從哪兒看出我是在犧牲了?」他別過頭看著前方,目光沉迷,語調壓低,「繼承裴家最合適的人就是老四,他比我有決斷力,但我也是裴家的人,沒有裴家就沒有我,投桃報李,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做的事,不過是在回報裴家給我的一切,並不是犧牲。說句不好聽的,這是等價交換。」
「可是……」寵唯一不甘心,這麼強詞奪理的話聽起來卻毫無破綻,難道為了家族的利益就要把自己的喜歡與憎惡全部拋棄嗎?那這樣跟機器人又什麼區別?裴家是養兒子還是養賺錢的機器?!
「老四沒有這樣跟你說過吧!」裴亦庭神色變得輕鬆起來,雙手隨意搭在方向盤上,篤信地道。
寵唯一沉默著點點頭。
「老四都不急,你急什麼?」裴亦庭扭頭看著她,「老四這棵大樹還不足以蔭庇整個裴家,我,老二,老三,就是在補這個空缺。」
寵唯一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卻不能接受:「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你還要等多少年?」等到死嗎?
最後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薄涼地想一想,就算等到他死,那文優呢?孩子呢?
「反正日子不好不壞。」裴亦庭淡淡道。
這跟寵唯一的及時享樂主義簡直背道而馳,她覺得人活著就是不要違拗自己的心意,必須要做出選擇的地方盡力避免即可,就算避免不開,也要選擇對自己傷害少的一方,這樣才不會遍體鱗傷,不會讓自己痛苦。而裴亦庭簡直就是在把所有人的痛往自己身上攬,這不是偉大,這是蠢的表現!
額頭上突然挨了一彈,她捂著額頭抬起頭,卻見裴亦庭笑道:「別在心底罵我。」
寵唯一挑眉,他長的什麼眼睛,這也看得出來?
「那二哥三哥呢?尤其是二哥,他不是一直隨心所欲嗎?」
「老二在大事上從來不含糊,」裴亦庭的笑不過曇花一現,很快就又恢復他平時冷涼的模樣,「不過也會有犯錯的時候,當然,他的錯只有裴家的人來背。」
「唯一,你也是一樣的,你的隨心所欲是建立在寵家之上,換句話說,是建立在每次給你收拾爛攤子的寵老爺子的焦頭爛額上,你以為趨利避害這麼容易嗎?」
此消彼長……嗎?寵唯一腦子有點混亂,一直以來堅守的觀念在裴亦庭三言兩語下竟然有點站不穩腳跟!
「叮叮叮!」電話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拿出手機見是裴軾卿連忙接下,「裴叔叔,嗯,我跟大哥在一起,很快就回去。」
「好……我先掛了。」她收起電話,悶悶不樂地道:「裴叔叔催我回去了。」
裴亦庭發動車子,隨後再沒有說句話,在他概念裡,寵唯一這種胡鬧的做法是極不對的,不懂為別人考慮是小孩子的表現,快當媽媽的人,以後還要站在裴軾卿身邊,也該成熟起來了。
寵唯一壓根不知道他的想法,逕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承認有些時候是胡鬧的過分了,但是把兩者放在同一個天平上,對別人來說可能就是一輩子的不幸,但對寵家來說只是一頓飯甚至一句話的事,這樣的交換簡直太划算了,為什麼不做呢?那些人都是她的朋友。
裴亦庭不說話,她也沒有開口的餘地,跟他說話太費腦子,又傷神。
把她放在寫意園門口裴亦庭就走了,照面都沒跟裴軾卿打一個。
裴軾卿走出來見到滿臉疲態的寵唯一,慍怒中帶著一絲詫異,這才出去多久就變成這個樣子?!
「從現在開始不准去醫院了!」
寵唯一哀怨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怎麼?」裴軾卿不解地看著她。
寵唯一挽著他的手臂邊往裡走邊埋怨道:「我覺得跟大哥有代溝,從來沒覺得跟人說話這麼費勁兒。」
「你跟他說什麼了?」裴軾卿挑眉看著她。
「就是隨便聊聊價值觀人生觀什麼的,」寵唯一皺起鼻子道:「誰知道他竟然跟個老頭一樣,丁點兒不知道變通,這麼高雅的話題都被他弄得市儈了!」
裴軾卿揉了揉她的頭髮,笑道:「你的價值觀人生觀很高雅嗎?」
寵唯一斜著眼睛看他,鼻孔裡出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對啊,」裴軾卿贊同地點點頭,「所以你才進了我的門。」
寵唯一內傷,半個小時不到連傷兩次,晚上有必要多吃點紅棗補補血!
「丫頭,」裴軾卿環住她,「沒事多琢磨琢磨吃點什麼,大哥的事他自己有打算,何況,就算你勸了他也不一定聽得進去。」
「我就是覺得不舒服,」寵唯一遷怒道:「憑什麼他自己遭罪還要帶著文優一塊兒遭罪。」
「嗯嗯,」裴軾卿連連點頭,「害人害己。」
「硬得跟石頭一樣,說都說不通!」寵唯一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好心好意的去,結果反而被人教訓了!
「臭脾氣,三四十歲的人了,改也改不了。」裴軾卿軟著話說,讓她出氣。
「假!」寵唯一沒領情,甩給他一個冷眼就大步朝花園走去。
裴軾卿無奈地搖搖頭,讓傭人去端溫著的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