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正宏又向寵唯一叮囑了好幾遍讓她在提的幾個人裡好好選一選,才離開了奉一園。
週末不用上課,格格的咖啡屋也不營業了,寵唯一就沒有了去的地方,窩在書房裡看前幾年的老電影,皆大歡喜的喜劇,看了心裡也暖和。
她抬眸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起身過去把窗戶掩了一半。今天好像特別冷。
「叩叩叩!」房門敲響,余媽在外面道:「小姐,有您的禮物。媲」
「是文謙的嗎?」寵唯一沒有回頭,逕直道:「如果是他的直接扔了。」
「不是文謙少爺,」余媽道:「署名是陸雲蕭。」
「拿進來吧。」寵唯一從窗前折回去,隨手拿了一個披肩繫在肩上。
被送進來的是一幅巨大的畫,包裝的十分精美,四邊都用紙封封好,四角上都有彩色的綢帶紮成的蝴蝶,傭人解了一陣沒解開,轉身就去拿剪刀。
寵唯一看著精緻的蝶結,怔了怔,道:「你們出去忙吧。」
等房門合上,她才走到畫前,翻開蝴蝶的翅膀把藏在下面的小線頭扯出來,輕輕一抽,蝴蝶就完全散開,不費一絲力氣。
剝開裹著畫的紙,她退後幾步,放眼看整幅畫的全貌。
少女在風中扶帽而立,另一手輕輕握著裙擺,她側著臉向著沙灘的另一邊,面色喜悅,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餘下的風景消失在了畫框中,而烈日照曬的沙灘上留有一個人的影子。
這幅畫的名字叫《連衣裙·愛人》,是vera的畫。
「小姐,」余媽站在門口,道:「陸先生來電話了。」
寵唯一急急走過去接起來,按捺住心中湧動的情緒,問道:「是陸先生嗎?」
「寵小姐,我是vera,陸雲蕭是我的中文名。」陸雲蕭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不疾不徐,音色醇厚,但寵唯一卻聽出了幾分熟悉的味道,她想問什麼,試了幾次還是沒說出來,最後乾澀道:「畫很漂亮,謝謝。」
「寵小姐喜歡就好。」陸雲蕭頓了頓又道:「我今晚在欣和酒店有場宴會,不知道寵小姐肯不肯賞光來參加?」
寵唯一目光停留在一旁的散開的蝴蝶結上,片刻就道:「謝謝,我會準時到的。」
「今晚七點,我派車子去接你可以嗎?」陸雲蕭道:「還有其他幾個學生。」
「好。」
寵唯一放了電話,一股若有若無的悵然襲上心頭,接下來的時間她竟然在走神裡度過了,直到余媽再次來敲門,她才發現天色已暗,而外面飄起了小雨。
在衣櫥裡挑挑選選,最後卻選了和油畫上顏色一樣的淡綠色連衣裙。余媽看著她道:「小姐,現在穿連衣裙太冷了。」
「我要去參加個宴會。」寵唯一解釋道。
余媽釋然。
「我九點會回來的。」她想了想補充道:「別告訴爺爺。」
余媽掩唇一笑,一副瞭然的樣子,「我知道。」
車子沒過一會兒就到了,是輛加長型的林肯房車,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除了殷素素和阮繪雅,還有何昭年,其他人她都不認識。
殷素素穿著一件白色小禮服,笑她身上的裙子,「就算不為了見偶像至少也是去參加party,你穿這麼簡單就出來了?」
阮繪雅也換了淺紫色的長裙,她看到寵唯一穿的這麼簡單,一時有些後悔,她這樣穿會不會太過正式了。
何昭年瞅著殷素素道:「不就是見見大賽的評委嗎?用得著這麼隆重嗎?」
殷素素白他一眼,「女人說話,你插什麼話?」
何昭年不以為意道:「你從頭到腳有什麼地方像女人?」
「這裡!」殷素素猛抬起腳跺在他鞋上!
何昭年吃痛哼了一聲,抬起頭來眼神就開始發狠,只是礙於阮繪雅在旁邊,恨恨作罷。
車上其他人都挺興奮,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著vera的畫,寵唯一這才知道並不是她一個人收到了畫,車上的每個人都收到了一幅。
雨滴拍在車窗上,她看著滑下水痕,心思沉了沉。
欣和酒店。
風韻迷人的女人出來迎接他們,自我介紹道:「大家好,你們可以叫我凱瑟琳,vera已經在樓上等你們了,請跟著我。」
宴會裡都是些年輕的畫家,有些出名的寵唯一認識,有些沒有見過。凱瑟琳讓他們隨意,殷素素就伸長了脖子滿心滿意地找vera。
這裡的畫家不少,東維來的學生很快就分散了,殷素素也忍不住鑽進了人裡面,這裡就剩下他們三個人。
阮繪雅看寵唯一沒有聊天的興趣就道:「我去拿吃的,你想吃什麼?」
寵唯一搖頭,「我不要了。」
阮繪雅前腳走,何昭年後腳就跟了上去。
寵唯一沿著宴會廳的邊沿慢慢地走,目光在人群裡搜索,同樣的蝴蝶結,熟悉的畫,相似的聲音,他們會擁有相似的面容嗎?
措防不及,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稜角分明,五官出色,他從人後走出,步子優雅,隨手把酒杯放下就朝她走來。
歐陽汛!
這三個字卡在寵唯一的肺腑,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樣的臉,這樣的臉她從來沒想過會再次見到,而他現在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目光顫動,口不能言,只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的前面。
陸雲蕭笑著朝她點點頭,就像一路走過來面對其他人一樣的禮貌,眼神裡沒有半分異樣,寵唯一失望地望著他,他卻從她身邊徑直走過!
瞳孔猛烈收縮,比腦子更快一步,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呼吸急促地攔到他前面,目光在他臉上游移,急切而忐忑地喚著他的名字:「歐陽?」
陸雲蕭詫異地看著她,「寵小姐?」
「你是歐陽,」寵唯一篤定地道:「你是歐陽!你還活著!」
她的聲音不小,旁邊幾個人已經轉過頭來看,剛回來的殷素素看見這一幕也連忙走過來,回頭見寵唯一異常脆弱的神色,不由暗驚。
「歐陽!」寵唯一固執地喊著他的名字,手攥緊了他的手臂不准他走,「你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凱瑟琳過來拉住她的手道:「寵小姐,你認錯人了,這是vera。」
寵唯一甩開她的手,復又抓住陸雲蕭的袖子,再次問道:「既然活著,你為什麼補回來找我?」
陸雲蕭面上的詫異早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謙和的笑容,他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掙脫出來,道:「寵小姐,你認錯人了,我是陸雲蕭。」
他的笑容讓寵唯一失望,她緩緩握緊拳頭,直直看入他的雙眼,「陸雲蕭,你真的是陸雲蕭嗎?歐陽的臉,歐陽的聲音,歐陽的畫,歐陽的蝴蝶結……如果你是陸雲蕭,那他呢?歐陽呢?!」
陸雲蕭微微蹙眉,繼而又舒展開來,「寵小姐,你真的認錯人了。」
殷素素在旁邊聽的心驚,沒想到寵唯一竟然拉著vera說他是歐陽汛,歐陽汛不是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嗎,怎麼……
「一一……」她輕輕拉住寵唯一的手,但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看看她再看看陸雲蕭。
「寵小姐可能把vera錯認成她的朋友了。」凱瑟琳笑著向周圍的人解釋,然後又低聲對陸雲蕭道:「vera,上台致辭吧。」
「失陪。」陸雲蕭再度對寵唯一頷首,越過她走過去。
寵唯一愣在原地,直到陸雲蕭的聲音響起:「感謝大家的賞光,我是vera,陸雲蕭……」
所有的人都圍了過去,寵唯一卻僵直著一動不動,雙眼發直,分不清是悲還是喜,但讓殷素素看得發毛。
「一一,說不定你真的認錯人了……」
她話還沒說完,寵唯一就轉身面對陸雲蕭,大聲問道:「你真的不是歐陽汛?」
眾人回頭,陸雲蕭也看著她,再次道:「你真的認錯人了。」
寵唯一再也不想聽到這樣的話,拔腿就朝外面走,步子急快,彷彿急於逃離一場噩夢。
殷素素踩著高跟鞋追出去,正好電梯門合上,她連忙按了另外一部,但卻遲遲沒有動靜,急得她脫了鞋子就往樓梯跑。
後出來的阮繪雅和何昭年攔住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唯一跑出去了,先找到她再說!」殷素素急忙道。
「你們走電梯,我走樓梯!」何昭年動作最快,先一步朝樓梯跑去。
殷素素看著電梯的數字跳動,心急如焚,原來她這幾天的鬱鬱寡歡竟然是為了歐陽汛,難怪她那天在學校是那個樣子!
「歐陽汛是誰?」阮繪雅禁不住問道,剛才裡面的一問一答所有人都聽見了,寵唯一和vera難道以前就認識?
「歐陽汛是唯一最喜歡的人,不過三年前去世了……」殷素素心中也震驚,難道陸雲蕭和歐陽汛長的一樣?
*
黑漆漆的天空飄著冰涼的雨,寵唯一穿著單薄的連衣裙漫無目的地在雨下走著,胸口膨脹的情緒幾乎要擠碎她的肋骨,但發乾的雙眼卻宣洩不出任何東西。
陸雲蕭,他竟然那麼像歐陽汛,特意送給她連衣裙的畫,特意在畫上扎上蝴蝶結,特意出現在她身邊,她以為他回來了,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個答案!
羅茂找不到歐陽汛,她也以為在機場和禮堂時是自己的錯覺,但現在想起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她仰起頭閉上眼睛,像幽靈一樣出現,高調地公佈自己的身份,陸雲蕭,怎麼不是歐陽汛?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帶著歐陽的畫風畫連衣裙的故事,《少女》《邂逅》《相識》《相知》《愛人》……這五幅畫全部到了她手裡,他不是歐陽汛又是誰?
「嘀嘀!」汽車的鳴笛聲來到她身邊,翟薄錦停下車子連忙下來,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責備又心疼地道:「這麼冷的天你穿這麼少還出來亂跑!」
「薄錦,你怎麼來了?」寵唯一回頭看著他。
「四少他們在這邊吃飯,我這不剛過來就看到你了嗎!」翟薄錦編著話說,其實是何昭年的電話打到了何昭尉那裡,裴軾卿在一起吃飯,他沒敢聲張,就悄悄打給了自己。
他就在附近,就趕過來找找,正好碰上了。
「四少還等著,我們先過去。」翟薄錦拉著她上了車。
裴軾卿和秋縛他們幾個聚在一起吃飯,剛巧遇到了何昭尉和羅茂幾人,兩撥人就湊到了一起。
接到何昭年的電話何昭尉著急卻不能走,直到翟薄錦帶著渾身帶著濕氣的寵唯一進來,他才鬆了口氣。
裴軾卿眼神接觸到寵唯一的那一瞬就陰沉了不少,手上的筷子不輕不重地放在了碟上,磕碰得脆響。
翟薄錦推著寵唯一過去讓她挨著裴軾卿坐下,自己也坐在她左手邊,笑呵呵地盛了碗羊肉湯遞到她面前,「唯一,先喝口湯。」
寵唯一看了一眼就別過頭。
翟薄錦只好把碗放在了自己面前,調頭對其他人道:「我遲到了,自罰三杯!」
氣氛這才鬆緩了一些,江慕瑾坐在裴軾卿的另一邊,不禁低聲呢喃,「這是怎麼了?」
佐喬冷眼道:「誰知道她大小姐又鬧什麼脾氣!」
蔣勁東碰了碰她的胳膊,對她搖搖頭,佐喬又看了眼裴軾卿的臉色,冷哼一聲灌了口酒。
裴軾卿讓經理重新去準備了一盆羊肉湯來,才打了一碗送到寵唯一眼前,「喝口湯暖暖。」
「腥。」寵唯一厭惡地別過頭。
裴軾卿臉色沒有絲毫鬆緩,端著碗沒有說話,一旁的經理連忙道:「四少,我們店是老字號了,膻味去的最乾淨!」
裴軾卿用勺子盛了放到她嘴邊,道:「味道很小,先喝一點。」
寵唯一一連別開幾次頭他都鍥而不捨地把勺子遞上來,想起上次燙傷他手臂的事,她想推的動作頓住,最後張口含下羊肉湯。
很濃很暖的羊肉湯。
一旁的翟薄錦難免失意,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其他幾個看著心裡也難受。
裴軾卿一勺一勺餵著她足足喝了兩碗,喝到寵唯一身上冒出了熱氣。
擱下碗,他把寵唯一肩上的衣服取下來,對一桌人道:「我先走了。」
寵唯一跟著他起身,臨走時道:「薄錦,我走了。」
翟薄錦點點頭,「回去洗個熱水澡再睡。」
何昭尉和羅茂關切的眼神祇能被隔絕在門內。
裴軾卿牽著寵唯一上了車,他把空調打開,問道:「為什麼淋雨?」
「剛好下雨了。」寵唯一靠在一邊,低低地說道。
車子不出意料地去了薔薇園,下車時她道:「給余媽打個電話,免得她擔心。」
裴軾卿點了頭,上了二樓,挽起袖子進到她房間裡把浴室的水放開,調好水溫才走出來,「去洗澡。」
抱了條睡裙進到浴室裡,寵唯一脫下衣服鑽進溫熱的水裡,熱騰騰的蒸汽瀰漫著,寂靜的環境下她卻發現自己在輕微的顫抖,深吸兩口氣,她猛地沉入水中,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浴室待了一個半小時才出來,裴軾卿已經靠在床頭上睡了,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手才碰到被子,他就突然睜開眼睛,眼神明朗沒有半點倦意,直接了當地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寵唯一窩進被子裡,蹭到他身邊,歪著頭靠在他肩膀道:「裴叔叔,我見到歐陽了。」
裴軾卿眉心一擰。
「可是他不認我。」寵唯一低聲道:「他不認我。」
裴軾卿沒法說出認錯人的話,從婚禮那天寵唯一的叫出歐陽汛的名字開始他就去查了那天所有進入禮堂的人,名字是陸雲蕭沒錯,日耀集團董事長的外孫,回b市來做生意的。
肯定會有見面的一天,因為他和寵唯一一樣確信:陸雲蕭就是歐陽汛!
「他為什麼不認我呢?」寵唯一突然抬起頭來望著他,「是不是他在怨恨我?」
裴軾卿按著她的頭,不讓她看見他陰鷙的模樣,放緩了聲音道:「他要恨也是恨我。」
寵唯一蒼白笑笑,「可是他假裝不認識我,他畫了那麼多的畫,全都是我穿連衣裙的樣子,現在卻不肯認我。」
裴軾卿眸光更沉,她房間裡的那些畫,《穿連衣裙的少女》……竟然是這樣!
這麼冷的天氣她還換上了連衣裙,就是為了去見歐陽汛嗎?!
怒意與心疼交織,他將所有情緒積壓在胸中。
「他不是歐陽汛了,他是陸雲蕭,他說他叫陸雲蕭……」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才打了哈欠,輕輕往他身上靠了靠,閉著眼睛疲倦道:「裴叔叔,我想睡覺了。」
裴軾卿擁著她平躺下,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輕拍著她的背,溫柔道:「睡吧,我在這裡陪你。」
寵唯一眼眶滾燙,上天真喜歡和人開玩笑,她以為正確和理所當然的東西一夕之間竟然全部變了,明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又有新的疼痛鉗制著她……?
一股巨大的絕望翻湧著,她緊緊攥住裴軾卿的衣服,手背發白。
裴軾卿將燈光調暗,低頭看著她入睡,直到抓著他衣服的手沒了力氣也沒見她的眉頭鬆開。
他把她往懷裡攏了攏,指頭揉在她的眉間,希望驅散她的憂愁。
寵唯一無知覺地翻過身,睫毛上有著晶瑩的痕跡,她呢喃著兩個字:「歐陽……」
裴軾卿手一緊,眸色分外森寒,這就是歐陽汛想要的效果嗎?處心積慮地出現在她周圍,出現在他和江慕槿的婚禮,膽子不小!
但不管他想做什麼都不關他的事,可要是試圖傷害唯一,他會再送他下一次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