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襄就此在人前消失。
過了十多天,郭景辰說,她身體虛弱至極,大部分時間都在半昏迷狀態,需要靜養。醫院人來人往,而她不適合久待在公共場合,被挪去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休養了。
郭景辰沒有再回郁襄的宅邸,遣散所有傭人,自己住在辦公室附設的套房裡,每日埋頭公事,很是勤謹。
他掌了權,繁華的資源便徹底歸了警方,為了穩住下面的人,警方故意收了一段時間的手,讓人有種「郭景辰的確有力挽狂瀾的本事」的錯覺。他又有本事,又勤於公事,待人還是一樣謙和,讓屬下覺得跟對了人,對他更加擁護了。
他身邊的人都換成了警方的暗線,外出變得方便許多櫞。
連續下了一個月的綿綿細雨終於停了,太陽破雲而出,將陰冷潮氣驅散了大半,陽光照到皮膚上,略略有些燥熱。
郭景辰從警方的隱秘據點離開,不遠處的花壇裡,五顏六色的鬱金香在清風中搖曳,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上車。
司機也是個特警,最近局勢大好,大家壓力少了許多,即使是冷硬的特警也滿臉笑容。他一邊發動引擎一邊笑嘻嘻的說:「前兩天下雨的時候姑娘們還得穿毛衣和厚外套,今兒天晴,一下就從冬天跳夏天了,瞧,那邊那個美女穿熱褲!腿很漂亮嘛!嗇」
郭景辰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司機歎了口氣:「郭隊,那個……嫂子還在彆扭?你……你別難過,她知道你苦心的時候,肯定就原諒你了。」
郭景辰低低道:「我對不起她。」
「哪兒有呢?你冒很大的風險把她拖出火坑……」
「好了,不說這個。我有點累,瞇一會兒。」
「哦好……等下,回繁華嗎?」
他沉默片刻,道:「暫時沒什麼需要我出面的事……去別墅。」
司機應了聲,開車出城,上了國道。這一日路況不錯,一小時候車便停在了森林公園附近的別墅樓下,一個男人出來開了門,低聲叫他:「郭隊。」
「小秦,她今天怎樣?午飯吃了多少?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小秦歎息道:「還是老樣子,看著讓人難受,但是……我們也不好勸她。8」
「難為你們了,為了我的私事……」
小秦打斷他的話:「你別這樣說,你能信任我們,我們都很高興。再說,我們身上有些傷,不能衝前線,能做點事也不錯,而且嫂子雖然不理人,卻也沒有折騰過我們,不算什麼難為。」
「謝謝。」他進了別墅,去了一樓的客房。二樓的主臥雖然陳設好些,但是為了防止郁襄跳下去摔傷,就沒讓她上過樓。
郁襄站在窗邊,凝視著外面的風景,半天都沒有動一下。
他走到她身邊,輕輕扶住她肩膀:「站這麼久,累不累?坐一會兒吧。」
甫一接觸,她就像被高壓電擊打,猛的一顫,用力推開他,道:「別碰我!」
「好,我不碰你,你坐一坐,好不好?腿酸的話,你也不舒服,對不對?」
郁襄唇角往上一挑,靜靜笑了,眼睛卻空洞無神,看上去比哭還難看。
「郁襄……」
「出去!」
「好,我出去,你休息下吧。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做。」
她又笑了,卻半天沒給他說哪怕一個字。
他只得出去,輕輕掩上門。守在外面的同事見他目光黯淡,都覺得不好受,想勸他,可是修習過心理學的他們說干口水好幾次,一個字都不起效。
郭景辰不想讓他們過於擔心。他們和郁襄立場不同,又和他熟識,感情偏向他太多,他表現得太消沉,他們很可能對郁襄起成見,覺得她不知好歹。
局外人總是站在純理性的角度看問題,可是,對於郁襄來說,他做的事,就是利用她的信任,毀去她的基業,是令人髮指的欺瞞,是不可原諒的背叛,口頭上的「愛」太單薄,抵消不了什麼傷害,就像創可貼無法止住深深刀傷流出的血。
郭景辰把痛苦死死壓住,臉上泛出微笑:「你們別這樣看著我,我又沒什麼。那個,過來,給我打個下手,別想著吃現成晚飯啊。」
眾人趕緊跟著他去了廚房,搶著替他切菜,生怕他恍惚中把手指切傷,又絞盡腦汁的把網上看過的搞笑段子講給他聽。
晚飯做好了,他給郁襄額外盛出一些,去了她房間。
她躺在床上,閉著眼一動不動,他走過去,伸出手想推醒她,可又怕激起她的激烈反抗,只得一聲聲耐心的叫:「郁襄,起來吃飯了。」
她和死人一樣躺著,絲毫不回應。
「沒胃口也得吃點,三餐都不能少的。」
「起來吧,有你很喜歡的酸菜魚,魚刺我都仔細的挑出來了的,不會卡住你。」
「是不是覺得白飯沒味道?你先起來吃點,墊墊肚子,我去給你烤個蛋糕,要不要?」
好說歹說勸了一陣,她還是不吱聲,再磨蹭,菜就涼了,他沉吟片刻,伸手把她拉起來。
她大吃一驚,揚起胳膊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清脆響聲響起的時候,她愣了,她以為他會躲開的。
心中微微的不忍又迅速被恨意取代,欺騙和背叛的痛,撕碎了他也緩解不了,打他一下算是太輕了。
她又躺了回去,郭景辰再次拉起她,看著她憤怒之極的眼睛道:「我聽他們說,你每天三頓飯都吃了的,但是還是一天天的瘦下去,如果你再餓肚子,那還了得?」
「與你何干?養胖了死和瘦巴巴的死,區別大嗎?」她好一陣子沒有說過這麼長的句子,舌頭有些轉不過來,說得磕磕巴巴的。
「你不會死,我和你說過的,待到時機成熟,我就送你走,鍾南已經做好準備接人了,池少也會提供幫助,再等等,好不好?」
她嗤笑一聲:「滾,否則我扇你。」
信任已經土崩瓦解,他知道她很難再聽進他的話,也不多解釋,道:「好,你想怎麼打都可以,但是,必須先吃飯。你想,為了我這麼卑鄙的傢伙餓肚子,是不是很不值?我不配你用自殘的方式牴觸,對嗎?」
她怔了,過了半分鐘,咬牙切齒的笑:「是啊,不值!不管是為你哭還是為你笑,通通都是不值!」說著就下床,走到桌前。
他另拿了一雙筷子想給她夾菜,她倏地抬頭,定定的看著他,雙眼在消瘦蒼白的臉頰上顯得益發的大而且黑,像是兩個黑洞,讓人心頭發涼:「滾出去,我就吃飯,否則全部潑你身上!」
他只能站起來,說:「那你慢慢吃,我等會兒來收拾碗筷。」
郭景辰自己回餐廳胡亂填飽肚子,又等了一會兒,才去郁襄那裡,見飯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舒了口氣,替她打掃乾淨。
她還是沉默得不像話,一個人長期鬱鬱寡歡,恐怕會憋出精神疾病,他害怕她得了抑鬱症,會自殘,甚至自殺,而勸解對她來說,絲毫不起作用。
他本想請鍾南唐嬸等人給她打電話,可是,他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卻一直瞞著她,她心中已經有了芥蒂,聽到他們的聲音,對她的情緒無異於雪上加霜。
他絞盡腦汁想了想,擠出一個笑,問:「要不,我把阿呆送來,讓它給你唱歌,背詩……」
「別拿來!」她幾乎咬碎了牙。那只鸚鵡時不時尖叫「郭景辰」,送過來,是嫌她過得太愉快了麼!
「要不,我陪你去外面散散步?現在天兒不冷了,花也多……」
「不敢勞郭警官尊駕。」
「郁襄……」
「少假惺惺了。不如早點下令批捕我,給我個痛快。我預先祝賀郭警官加官進爵,前程似錦!」
郭景辰在她身邊坐下,低聲道:「既然看見我這麼難受,那……今後我就不來煩你了。我最後和你說幾句話吧。」
她冷笑一聲,不置一詞。
「上面盯得太死,你憑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走得掉,即使用假身份,也非常不保險。所以,很快我們會秘密做個你意外身亡的假現場,對『死人』的注意力不會持續多久,等風頭一過,就會有人接走你。」
她眼波一閃,抿緊了嘴。
「我希望你能最後信這一次。所以,你不要繼續消沉,趁著天氣好,去外面散散步曬曬太陽,把身體養健康一點。你的日子還長著呢,你不管再恨我,也不要……不要為了我掉哪怕一根頭髮……不值得。」
他忍住擁吻她的***,起身往門走,握到門把的剎那,她輕輕道:「我不會恨你,浪費精神。我會把你忘掉,忘得乾乾淨淨。」
他閉了閉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