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南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幾不可聞。8
房間又恢復了靜謐,過了許久,他說:「郁襄讓我回美國的時候,把你和宋七帶走。你怎樣打算的?我注定讓她失望?」
郭景辰抿了抿嘴,道:「宋七可以走,上面的問起來,我自己去處理,不會牽連你。剩下的,還拜託你和我演一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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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南離開之前,郁襄把宋七和郭景辰叫到書房,說:「我得處理紀巖留下的爛攤子,抽不開身,你們跟鍾先生去美國辦一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說——除了你們,我沒法托付別人,也不想告訴別人。榛」
宋七怔了下:「郁夫人,我和郭先生都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裡……」
郁襄笑了,可是並未直視他們,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著,遮擋住了眼眸之中的情緒:「宋七,你瞎擔心什麼呢?如果繁華只有你和他能用,那我能在老大的位置上坐這麼久?」
「我……頁」
「好了,替我辦事才是正經,要記住,在美國一定要聽鍾先生的指令,不要擅自行動。」
郭景辰問:「我也得跟著去?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我一個缺少經驗的人,是不是不太好?我怕會給宋經理和鍾先生添麻煩,要不,我先在你身邊歷練下再說?」
郁襄皺了皺眉,沉聲道:「你有怎樣的能力,我清楚得很,紀巖的事,我沒指導你多少,你不是也發揮得很好?要說歷練,派出去接受挑戰不是最好的歷練?再者,你是給宋七當副手,跟著他邊學邊做,想必也不會出什麼簍子。難不成你想偷懶?別忘了,是你自己提出要參與繁華的運作的,不管你是誰,也不能佔據高位卻不做事,給你的任務你就得去完成!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更改。你準備準備吧。」
宋七走後,郭景辰一邊輕輕擰她耳朵一邊說:「你剛才發什麼脾氣?當著別的男人的面凶你老公,把我面子放哪兒呢?」
她用力的咬了下嘴唇,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剛才是老大給小弟分派任務,不是老婆和老公***,你不守規矩,凶你幾句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換成別人像你剛才那樣,我早就讓宋七拖去教訓了,正好他是執掌刑罰的,方便。8」
「嘖,還想教訓我?擺大佬的架子?」他瞇了瞇眼,倏地伸手撓她腋下。她本能的笑出聲,眼淚都癢出來了,可是淚珠湧出眼眶的剎那,她忽的又心酸起來,淚水接連不斷往下流。
郭景辰嚇了一跳,連忙住手,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問:「寶貝你怎麼了?我就是和你開玩笑,你哭什麼?」
郁襄一時停不住流淚,又找不到理由遮掩,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他胸口抽噎起來,他問了半天她才吸著鼻子道:「我捨不得你。」
郭景辰一怔,用力摟住她,緩了口氣,道:「我……不是會回來的嗎?」
她也清醒了一些,哽咽道:「嗯,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帶……」
「帶什麼?」
他不會回來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帶什麼?她心已經死了大半,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天下諸般物事在腦海裡飛速掠過,可是太亂了,她不知道說什麼,眼睛往旁邊一瞟,看見一個松鼠啃栗子的擺件,才結結巴巴的說:「要栗子,糖炒栗子。」
「你……這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隔兩條街就有賣栗子的小鋪,想吃的話還需要我回來的時候帶?」
心亂如麻的時候她最不想多說話,滿心的酸楚忽的轉為憤怒,咬牙切齒的低吼:「我就要那個!」
郭景辰歎了口氣,拍著她的背道:「好了好了,你要的話我就給你買。不生氣了啊,都是我的錯。」
她發完脾氣就立刻後悔了,見他絲毫不計較,又愧又心酸,低低道:「景辰,是我不對,我……」
郭景辰摸了摸她的臉:「你過馬上就生理期了吧?這段時間我和你計較什麼?等你好了我再慢慢和你算賬不遲。走,去找阿呆,它成天聽客廳的電視放音樂,都會唱兩句了。」
很快到了臨行那一日,郁襄怕自己崩潰,不敢和兩人久呆,借口自己有事,只把他們送到繁華的門口,做出輕鬆的樣子和鍾南調侃了幾句,又再三拜託他照顧兩人。
宋七聽得心裡發沉,疑惑的看著她笑盈盈的臉:「郁夫人,你這樣千叮嚀萬囑咐的,是不是誇張了些?」
郁襄白了他一眼:「關心你,你還覺得不滿?」
「不是……」他一下訥於言,雖然有些不安,卻描述不出來。
郁襄吸了口氣,繼續微笑:「好好的去辦事,反正……時間安排不算太緊,你可以在棕櫚灘舒舒服服休閒一下。」說罷又抱住郭景辰,連他眼睛都不敢看,在他懷裡用力的呼吸了一下他的味道,輕輕推開他,「走吧,該去機場了。」
「好。」
司機拉開車門讓兩人上車,宋七最後上去,正好坐在靠近她的那邊。他降下車窗,看著她被風吹得飄揚起來的頭髮,忽然有種錯覺,彷彿她沒有形體,只是一團煙霧,隨時會隨風散去。
她對上他的視線,在車的引擎發動的時候說了聲:「一路順風,幫我照看下景辰,拜託了,七哥。」
宋七怔住,回過神時,車已經駛遠,再不見她的身影。
車裡做了改造,外面看起來是個普通越野車,內部卻很舒適,類似精簡版的豪華加長車,有柔軟座椅,放飲料的冰櫃。
只是三人各懷心思,沒人有心情享受。
鍾南愣愣的看了會兒街景,覺得眼睛發花,收回視線隨意看了看車內,被宋七吸引了注意力。他眉頭皺太緊,臉上長長的疤痕也有些扭曲,十分顯眼。
「宋先生,你有心事?」
宋七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她叫我七哥。」
「憑你們的關係,她叫你一聲哥,再自然不過了。」
宋七搖搖頭:「她……一直和我拉開距離。除非她心裡特別難受的時候,才會忘記她的顧忌……」
鍾南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郁襄就一小女人,郭先生走了,她肯定不會好受。別想太多。」
宋七點點頭,幾人又不說話了,到了機場,進了貴賓室等待飛機做準備,鍾南有事囑咐手下,離開了房間。
郭景辰和宋七對坐許久,終於開口打破沉寂:「宋經理,郁襄戒備心這麼重,卻對你的信任和看重非比尋常,能不能說說原因?」
宋七淡淡看了他一眼:「怎麼問這個?」
「就算我心眼小吧,別人喜歡我的老婆,我總想尋根究底。」
宋七閉了閉眼,道:「你想知道我和她發生過什麼?如果真有什麼事兒,你會怎樣?」
「不用擔心這個,我計較什麼,都不可能計較她的過往有多複雜。我只是想知道,她為什麼那麼信你。」
宋七凝視著外面的藍天,良久,緩緩道:「還真的差點發生什麼。」
說罷,又是長久靜默,直到一架飛機從跑道衝向天空,他才繼續:「以前我打架不要命,也不謀劃前途,對於祁仲秋來說,是很好用的殺人機器。他挺重用我,我能在他宅邸裡隨意出入。他養了很多女人,也不忌諱我看見,反正他時不時用自己的女人去拉攏狐朋狗友或者犒勞下屬。那些女人就是些錦衣玉食的寵物,心理上也如此,勾心鬥角不休,和打群架的母狗區別不大。後來……」他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我偶然看到了阿襄。當時的她瘦得可憐,一個人躲在一邊,生怕被祁仲秋或者那些女人瞧見。大多數時候我看見她時,她都拿著書,躲在安靜角落裡讀。我這種沒辦法輟學的人,就……特別中意她看書的樣子,覺得她看起來特別順眼。有一天,她被那群女人算計了,祁仲秋大怒,把她丟給一群馬仔,說給她點教訓。」
郭景辰攥緊了拳,把一個弱女子丟給一群飢渴粗暴的男人?
「我正和那些人一起喝酒,她只穿了件浴衣被丟過來。我不想她被作踐,就說,她只能陪我。其他馬仔都怕我,不敢說什麼,讓我把她帶回了房間。」
如果我什麼都沒做,祁仲秋會懷疑我的忠誠,對她的羞辱沒達到目的,她也會再次被丟給一群人……所以,我在她身上弄出很多傷,就像我往死裡折騰過她一樣。她很聰明,配合的哭鬧不休,終於逃過這一劫。後來也沒什麼值得一說的事了,她信任我,是因為在那個時候,除了我和唐嬸,沒有別人把她當過人。」
郭景辰沉默許久,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多謝你,我……」
宋七抽出手:「我不需要你的感謝。我沒讀過多少書,心眼狹窄。至少現在,我不想和你拉近關係。」
郭景辰未及說話,手機在他褲兜裡震了一下。他拿出來一看,是鍾南發的短信:「現在就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