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歡迷迷糊糊的,覺得頭很沉重,身上彷彿壓著千斤巨石,讓她有些喘不過氣。恍惚中,她艱難的往前走,在黑暗中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前行。
她用力的呼叫:「爸爸,媽媽!」
四周傳來她聲音的迴響,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
她緊緊握住拳,積蓄了一點力氣,又開始呼喚,依然沒有回答。
她眼睛發酸,咬牙忍住,叫道:「大哥!大哥!枳」
面前隱隱約約出現了池樂的身影。池歡大喜,拖著沉重得彷彿綁了十塊板磚的腿努力往他那裡跑:「大哥你等等我,我不知道我在哪兒……」
池樂回頭對她一笑,伸出手:「來吧,別摔著了。」
她即將碰到他的手的時候,地忽然陷落,她跌了下去,尖叫起來:「大哥——湯」
池樂俯下來,手伸得長長的,池歡抓住了他,可是忽然身子癢了起來,低頭一看,她噁心壞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爬滿的毛毛蟲,蠕動不停。
這種場景任何人都受不了,池歡嚇得大哭,攥緊了池樂的手:「大哥大哥你別扔下我,求你別扔下我。」
毛毛蟲慢慢的從她身上爬到了她脖子,再到下巴,眼見就要鑽進她嘴裡了,她驚叫一聲,用力甩頭,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從黑暗中掙脫了出來。
原來她是在做噩夢。
耳邊傳來池樂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歡歡,歡歡?」
她慢慢睜開眼,刺眼的白讓她皺了皺眉。
池樂的臉出現在眼前。他眼睛是紅的,嘴角卻揚起,似哭似笑:「歡歡,你終於醒了!你……」
她腦子很暈,怔怔的看著他。
池樂道:「我叫外公和爸媽過來。」說罷欲按鈴。
池歡覺得掌心一空,這才發現自己現實中也是攥著他的手的,夢中的恐懼感瞬間反·攻回來,她嚇得驚叫一聲,忙忙伸手抓他,卻抓了個空。她哭了:「大哥不要扔下我。」
池樂連忙伸出另一隻手讓她抓住,安慰道:「乖,不怕不怕,大哥不會丟下你,永遠不會。」說罷用被她攥得發酸的手摸到床頭的鈴,按下,然後又打電話給了池銘,顫聲道,「歡歡醒了……」
池歡漸漸的平靜了一些,一放鬆,她就察覺了不對勁——她身上沒有蓋被子,只搭著一條薄而軟的絲綢被單。除此之外,她身上無處不癢,尤其是胸腹處,讓她恨不得拿把刀子來刮一刮。
她伸手一摸,登時愣了——她沒穿衣服,再細細一感受,她心又開始亂跳,她竟然連內褲都沒穿一條。
這是怎麼回事?
胸又癢了起來,她抬手想撓,池樂見被單下有動靜,反應過來,在她開撓之前就隔著被子把她的手按住:「歡歡,別撓,聽話!」
他的手很大,掌心按住她手背,指端停駐在她另一邊乳`房,被單太薄,觸感十分清晰,她頓時覺得那處皮膚有種灼燒一樣的感覺。
池樂見她呆愣愣的看向他的手,循著她目光瞧過去,臉微微一紅,輕咳一聲,把手指收回了一些,柔聲道:「歡歡,聽大哥說。你嚴重過敏,皮膚好多地方都起泡發腫了,必須挑破了擠掉膿血上藥,而且不能包紮,因為一捂著,皮膚不透氣,你的傷就開始潰爛,引發更嚴重的後果。所以不能給你穿衣服,方便上藥,也防止布料摀住你皮膚了,只敢給你蓋一層透氣的絲綢,把空調溫度調高,免得你冷著了。」
池歡怔了怔,慢慢的抬起胳膊,絲綢流水一樣的從皮膚上滑落,露出了手臂的皮膚,上面糊著淡黃色半干的膏體,膏體並不能完全遮住她的傷,她看到了紅腫,破皮,大片疹子。
她本來有一身細白無瑕的肌膚,這一直是她引以為傲的優點,可是現在,她的曾經如玉的胳膊已經沒法看了。
她顫抖著抬手摸了摸臉,指尖碰到了微濕的糊狀物,在眼前一瞧,是和她胳膊上一樣的物質,散發出一種又酸又苦又辣的奇怪藥味。
她的臉也變成胳膊這樣的德行了?
眼淚決堤一樣從眼眶往外湧,她哽咽得不能自已。
池樂連忙撫摩她的頭,頭皮清晰的觸感讓她意識到一點:她一頭秀髮也被剃光了,同樣有傷有紅腫,敷了藥。
她這下連哽咽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張著嘴,只覺得氣噎喉堵,呼吸不暢。池樂驚慌之極,一邊安慰她一邊不停的按鈴。怎麼醫生護士還不來!
過了約莫十幾秒,門就被打開了,幾個白大褂大步走進來,池樂站起來讓開位置,急急質問:「你們怎麼現在才來?」
醫生一邊給池歡檢查一邊解釋:「我們剛剛各自都在病房回答病人問題,春天暖和,真菌打量繁殖,花也開了,空氣裡到處都是孢子和花粉,過敏的病人實在是太多了。實在對不住。」
池樂冷靜了些,問:「歡歡她這是怎麼了?她是不是又呼吸困難了?」
醫生經驗豐富,一看她這表情,連忙說:「池小姐,哭出來,趕緊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她圓睜了眼,大口呼吸,可是還是發不出聲,醫生只有說了聲:「池總,池小姐,抱歉,得罪一下。」說罷抓起她的手,狠狠的掐她胳膊內側敏感的嫩肉。
痛楚刺激得她叫了一聲,也終於順順當當哭了出來,呼吸正常了,臉色也漸漸恢復如常。
一眾人一邊安慰一邊有條不紊的給她檢查,末了把她身子重新遮上,說道:「池總,池小姐醒了就好了,可以通知家屬準備些流質食物,米湯,蘋果汁,瘦肉湯這些,一定要避免發物,免得影響池小姐傷口癒合。等她胃適應一些了,再進柔軟好消化的食物。藥膏是一個小時前上的,等下午五點的時候我們再來換藥。」
池樂道:「麻煩你們了。」
池歡哭個不停,身子顫抖著,就像風中落葉一樣。池樂心疼壞了,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歡歡,不要怕,我在呢,是不是還難受?」
池歡嗚咽道:「我醜了,我見不得人了,嗚嗚……」醫生連忙安慰:「池小姐,請放心,這只是淺表皮膚的傷,你有忌口,又有特效藥內服外敷,絕對不會留疤的,過段時間就會好了,和以前一樣,用放大鏡都看不出什麼毛病。」她剛入院的時候,身子腫得更嚇人,現在都好了不少了。
「我禿頂了,我難看死了……」
池樂道:「歡歡乖,頭髮會再長的,給你剃了,是為了方便上藥呀,要不頭髮被藥膏黏成一坨,你的頭皮會更難受的。」
安慰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漸漸止住了哭聲。
醫生道:「池小姐沒有什麼問題,內分泌等已經基本正常,只是腸胃空了這麼一陣,需要調理一會兒,不過也花不了多久的,傷口癒合情況也很不錯。她畢竟年輕,恢復會很快。我們先走了,有事請按鈴。」
池樂想起一事,道:「歡歡癢得很,怎麼辦?」
醫生道:「我們給她打一針吧,可以緩解一些。」
「沒有止癢徹底點的藥?」
「有,但是池小姐不能用。那種藥和她被注射的迷`藥結構類似,這一類結構的藥,是池小姐嚴重過敏的。」
池樂只能柔聲安慰:「歡歡,你先忍忍,好不好?過一會兒就會好了,真的,我保證。」
護士很快送來藥,醫生給她注射進血管,離開了病房。
池歡咬住嘴唇,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地縫裡。
一個全身紅腫潰爛還糊滿了黃色藥膏的光頭,光想一想就讓人受不了,這麼醜,這麼噁心,這麼難堪,竟然被池樂看見了。
池樂見她眼中又有淚光閃動,連忙道:「歡歡,怎麼啦?有什麼都告訴大哥。」
池歡吸著鼻子說:「我醜死了,你肯定討厭死我了。」
「傻瓜,我怎麼會討厭你呢,你最乖了。」
「如果我一直這麼難看怎麼辦?」
「不可能,別瞎想。」
「萬一呢!」
「你怎麼我都不會討厭你。」
門被推開,花映月推著池昕的輪椅走進來,聽到池歡說話,懸了很久的心終於放下了,見漂亮的女兒全身塗藥膏,又心疼得眼睛發酸。
池樂過去幫她推輪椅,低頭柔聲問池昕:「疼不疼?」
池昕明顯瘦了一圈,臉上也沒什麼血色,卻依然笑得調皮:「沒什麼,毛毛雨啦。就是很想吃海鮮,還想吃羊肉串,撒了很多辣椒孜然的那種,可是吃不得,煩死了。」
「等你傷好了,想吃什麼大哥都請你。」
花映月已經坐到了池歡床邊,一邊撫摸著她頸側沒有傷的皮膚,一邊說:「歡歡,你總算是醒了,這段時間我們都急壞了,還好你沒事。不要再怕了,今後沒人敢再亂動你,放心啊。」
池歡見母親憔悴了不少,心酸得很,努力擠出一個笑:「媽媽,不擔心了。」
「你醒了,媽媽就不擔心。你爸爸馬上就會來,你外公也在路上。」
池歡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只記得自己被人一撲,胳膊一痛,幾秒之後就覺得骨軟筋酥,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就覺得喉嚨被卡住了,難受得除了拚命張嘴,感受不到別的。
「媽媽,我到底怎麼了?我……我睡了多久?」
雖然離出事已經差不多十天,但是花映月想起那件事,仍然氣得發抖,恨恨道:「九天半了。你遇上了個齷齪的雜種!他讓人給你打了迷·藥,想把你給……」
池歡一抖:「我……我有沒有……」
池樂連忙道:「沒有,那傢伙見你不舒服,嚇跑了。你對那種迷·藥嚴重過敏,當場出現呼吸困難,皮膚發腫的症狀。後來120來了,送去旁邊的六醫院搶救,脫離危險之後又轉到咱家醫院。」他想著還心有餘悸,如果醫院離得再遠點,或者路上遇上堵車,池歡定然會呼吸衰竭,這條命就交代了。即使收治及時,她也剛剛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
「二哥呢……」
池昕在旁邊哼哼:「算你良心沒有完全爛掉,還記得你有個二哥。」
池歡扭頭一看,被池昕的蒼白虛弱嚇了一跳,少年穿著病號服,瘦了許多,雖然在笑,卻明顯看得出來是強打著精神。他右腿打著石膏,上著夾板,光看看都覺得腿疼。
「你……你沒事吧?」
池昕瞪她:「我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斷骨差點插進肺裡,內臟又出血,還差點切脾臟,右腿腓骨骨裂,皮下出血就不提了,這樣還叫沒事?」
池歡嚇著了,仔仔細細的看了他一會兒,眼圈又紅了:「二哥……」不必說,他肯定是上前保護她,結果被打成了重傷。
「別哭了別哭了,你看我不是還活著麼,過段時間又是好漢一條!哎,我都沒哭,你哭個屁啊!你還是我妹妹嗎,真的和我是同時變成受精卵的嗎?怎麼我這麼霸氣你這麼挫啊?」
「歡歡是擔心你呢,昕昕你別說她了,好不好啊?」如果換成往日,池昕洗刷臥床的池歡,花映月肯定要說他,可是兒子現在變成這樣,她吹口氣都怕涼著他了,哪兒捨得責怪,即使是勸阻,聲音也溫柔得不像話。
池昕嘟囔道:「她不哭我就不說她。」
池銘和花海天走了進來,未免又是一陣心疼感歎,見她平安,各自放心不少。兩人說了許多疼愛的話,又去關照了一番池昕,然後給親友們打電話報平安。
花映月先撥的陸家的電話,說了幾句,然後對對池歡說:「歡歡,林阿姨想和你說兩句。」
池歡點點頭。
林若初柔軟的聲音傳來:「歡歡,你感覺怎樣?」
「還行……」
「沒事就好,我們這幾天都擔心得很,等你陸叔叔下班了,我們就來看你啊。」
池歡說不出話來了。
「歡歡?」
池歡道:「不要來,好不好?」
「啊?」
花映月聞言,趕緊把手機拿起來,道:「等歡歡身上的傷好一點再說吧,她現在滿身都是藥,做什麼都不方便……」
林若初會意,這姑娘是自卑,不敢見人呢:「我明白了,你們有事一定要趕緊打電話。」緊接著她又和幾個走得近的親友通了話,最後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請求。池昕看著她笑:「哎,你幹嘛這樣啊,你更難看的時候,人家就來瞧過你啦。」
池歡驚愕的看看他,又看看其他家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他說得沒錯」。
池昕繼續:「簡直像是裹了麵粉的肉,可以直接下鍋炸啦,外面的糊糊一過油,馬上膨脹,肯定外酥裡嫩……」
池歡又想哭了,花海天等人左右為難,想讓池昕閉嘴,又捨不得說他,只有兩邊哄。池見她臉色不對,連忙道:「別傷心嘛,就算醜了又怎樣?嫁不出去,大哥二哥肯定養你一輩子的。」
「……」她快忍不住眼淚了,一輩子這麼醜,她接受不了。
池昕也有些急了:「別哭,要不臉上的糊糊會被沖掉的,還得重新上藥。」
越勸越糟。
池銘連忙摸摸他的頭:「乖兒子,別和歡歡開玩笑了啊。」
池昕翻翻白眼,他說的都是實話,池歡如果找不到合適對象,他和池樂肯定會照顧她一生的,池歡流眼淚,的確會把藥膏沖掉。
他換了個話題:「爸,那個王八蛋有消息了嗎?」
池銘臉色一冷:「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姓王的的確做得周密,他有軍用級別的攝像頭干擾器,從會所一樓到後門小街出口的所有攝像頭都沒監控到他。保潔膽小如鼠,被嚇得記憶混亂,和她交涉的是保鏢,她就算說實話,也說不出王某的真實相貌。保鏢一直戴著手套,遺落現場的針管上也沒留下指紋。
可是百密一疏,突破口在塞給保潔的那一沓鈔票上。鈔票經過王某的手,留下了指紋。雖然上面指紋多,但是進入數據庫一一比對排除,最後鎖定了這個最大嫌疑人——只有他可能搞到能干擾到高級攝像頭的裝置,也只有他有財力進入會所消費。
這人來頭的確不小,父親是國家最高層中的一員,跺跺腳,中國就能抖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