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映月匆匆的擦乾眼淚,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狂亂的心跳緩和下來。舒虺璩酉她來到了餐廳,只見小孩乖乖的坐在餐桌前,眼睛盯著面前亮晶晶的瓷碟,臉仍然紅紅的。傭人笑著給她拉開椅子,盛了湯,說道:「正準備去叫你呢,太太,小朋友沒等到你,就不肯吃飯,真是個守禮的好孩子。」
花映月愛憐的摸了摸他嫩嫩的小臉,他抬起頭,睫毛撲扇了下,又迅速垂下眼,可是嘴角是輕輕揚著的,看得她心裡一陣發軟,端起他面前的湯碗吹了吹,舀起一勺湯在唇邊碰了碰試溫度,確定不會燙人了,才遞到他唇邊:「海帶骨頭湯,可好喝了,還可以讓乖乖長得更高。」
小孩因為營養不良,個子小小的,在二沙島的富人區被養尊處優身板壯實的同齡人欺負過,在福利院也受夠了歧視,心中十分渴望自己能迅速長得又高又壯,聞言張嘴喝了湯。花映月見他微微抿著小嘴,似乎在品味,不由得笑了:「好喝嗎?」
小孩用力點頭:「好喝!」
她又餵了他幾勺湯,放下碗說道:「吃個包子吧,喝湯喝飽了,餓得很快的。嫦」
小孩乖乖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包子。包子做得非常精緻小巧,不過比荸薺略大一圈,大人可以一口一個的吃,很輕巧,小孩子夾著也不困難。他動作熟練,顯示出他良好的協調性,花映月很是欣喜,誇他聰明,小孩也高興了起來,漸漸的沒那麼羞澀了,飯後也沒有扭身跑掉,而是用軟軟熱熱的小手抓住她的衣服下擺,問:「媽媽,我們現在去做什麼呢?」
這一聲媽媽叫得花映月心花怒放,傭人許久未見她如此明快輕鬆的笑了,也很開心,本來對她帶個孩子回來心存疑慮,但是見她心情好,思忖了一下,覺得或許這是讓她盡早走出陰影的最好法子。
花映月捧起小孩的臉,柔聲道:「和媽媽去一趟醫院,有很厲害的醫生叔叔給你治眼睛。任」
「真的嗎?」小孩用力的看著面前顯得有些模糊的面龐,有些緊張,又有些雀躍,他不想當親生母親口中的那個「廢物瞎子」。
「當然是真的,媽媽不騙你。」花映月整整他的衣服,道,「我們現在就去,你要聽話,醫生叔叔讓你做什麼,你都要按他說的做。表現得好的話,我就給你買個漂亮威風的玩具。」
小孩眼睛亮了亮,有些興奮,卻還是拘謹的站好,軟軟道:「我很乖的。」
花映月親親他,讓傭人安排車,開去了醫院。
醫生是早就預約好了的,也是池銘的心腹,見到了小孩,微微一怔,不由得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小臉:「太太,這孩子,真是很像池少。」
花映月摟著孩子說:「很巧吧,也許這就是緣分。」
醫生心底歎息,說了兩句漂亮話安慰了她一下,便拉著小傢伙去做了檢查,仔細的看了好久,才道:「三歲多了才來,唉。」
花映月不由得緊張:「怎麼了,難道不能治了?」
醫生道:「能治,只是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會多許多,如果一歲二歲就來,那就好辦了。」他一邊說一邊寫病歷,寫到孩子名字一欄的時候,筆尖一頓,問,「孩子叫什麼名字?」
花映月怔了怔,道:「還沒起名字呢,想等池銘回來再說。」
醫生道:「也好,那我先寫暫定,橫豎你們的病歷是單獨存檔的,不會和別人的弄混。」他開了藥,又說了禁忌事項,以及家長如何配合孩子治療的法子,旁邊的配鏡中心也做好了矯正眼鏡。小傢伙好奇的戴上了眼鏡,一邊的鏡片被蒙上了,讓他顯得有些滑稽。
醫生嚴肅的說道:「這孩子情況實在是特殊,先天發育不良,又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所以你們要做好準備,長期的配合。」
花映月道:「只要能治好就行了。多謝你。」
她把小傢伙帶出了醫院,令人往購物中心開。那家高檔玩具店已經接到了池家的電話,確保安全,也為了讓小傢伙在池銘選擇公開之前信息不洩露。
小孩雖然不能看清東西,但是店裡四周花花綠綠的,也足夠讓他興奮了。他歡呼一聲,露出了幼兒的天性,往前跑了兩步,又停住,怯怯的回頭看她。曾經他稍稍張揚,就會被生母斥罵或者毆打,心中的陰影還是沒那麼容易消除的。
花映月鼓勵道:「乖乖,過去看吧,看看你喜歡什麼。」
仿真的飛機船艦模型,拼圖,組合玩具,變形金剛,琳琅滿目,小孩挑花了眼,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什麼都特別喜歡。他摸了摸帆船模型精緻的甲板,又去看旁邊匣子裡裝的軍隊小人,轉過身又被那個兒童汽車吸引了注意力。
花映月等他到處轉悠了半小時,問:「最喜歡哪一樣啊?」
小孩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可愛的東西,已經迷失在玩具森林裡,看什麼都好,聞聲回頭道:「都……都好好看。」
花映月笑了,走到他旁邊,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乖,不能貪心,今天說了只買一樣的。」她很想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但是她知道,孩子心智尚未成熟,一旦無條件的滿足他的需要,就很容易膨脹起來,不懂克制,不懂珍惜,養成個惹人厭的性子,反而會害了他一生。
小孩點點頭,軟軟道:「那我再看看,好不好?」
店長和店員聞言都笑了,他們接待過許多富家少爺小姐,那些小祖宗的脾氣領教了不少,一個個哭著鬧著非要家長滿足他們貪得無厭的要求,何曾見過這麼乖巧的孩子?他們接待時便不由得在專業之中投入了一些真切的溫存,輕聲軟語的給孩子解釋每一樣玩具背後的故事,幫助他做出選擇。最後小傢伙選了一組星艦模型,上面停了許多小型飛碟,還贈送了一盒子裝扮威武的艦員小人兒。花映月又購買了一些顏色鮮艷的拼圖和積木,還有教人識物的教學卡片,醫生說過,鮮亮的顏色會刺激孩子的眼睛細胞,有助於視力恢復。
傭人簇擁著母子兩個往電梯走去,卻發現電梯在臨時檢修。花映月道:「沒事,反正這只是三樓,我們坐自動扶梯也行的。」
一行人到了二樓,因為電梯設置的緣故,得繞一小段路才能找到下行的電梯。花映月拉著孩子走得很慢,這一層的店雖然基本是賣女裝和首飾的,但是衣服的顏色對比性很強,首飾也五顏六色,她一樣一樣指著,讓孩子看。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店面前。
這家店東西非常多,只是,售賣的都是二手奢侈品,也接受某些急需用錢的客戶來低價處理自己身邊的奢侈品。裡面坐著一個女人,正等著店員對自己帶來的東西估價,一雙眼睛骨碌碌轉著,在櫥窗外的一大一小身上定住。
花映月正溫柔的指著一個寶藍色的包包,對小孩說:「看見那個藍色包包沒有啊?多看一會兒。」
小孩一邊認真看一邊問:「媽媽是不是要買很多漂亮包包啊?」他雖然小,但是曾經生母是奢侈品坤包的忠實擁躉,每次出了新的限量款都會想法購入,他覺得,女人應該特別喜歡這個。
「怎麼這麼說呢?」
「因為……因為以前她買好多包包……」小孩神色暗了暗。
花映月親親他:「不買的。」
「咦?為什麼呢?」
「因為媽媽得存錢,給乖乖買漂亮玩具呀。」
小孩笑了,小腦袋蹭蹭她,很是依戀,花映月正覺得開心,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個顫抖的女聲,似曾相識:「花……池太太!」
她扭頭一看,不由得愣了下。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六十多了,頭髮斑白,神色憔悴,雖然化了妝,卻因為氣度萎靡的緣故,顯得像是隨便刷了點顏料,很可笑,只是這張臉的確是有些印象。
花映月一時沒想起,問:「你是誰啊?」
「呵呵,池太太……池太太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她想上前,卻被保鏢攔住,看到花映月出行的排場,眼裡又是欣羨又是怨毒,嘴唇都顫了起來。花映月皺起眉:「不好意思,真不記得了。」
那女人眼中的憎恨還沒消失,臉上卻浮出諂媚的笑來,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她道:「池太太,我……我姓曾,我……我是汪夫人,我……」
花映月終於想起了,那個囂張跋扈的貴婦人,跑她面前來逼她和池銘離婚,並大肆嘲諷她受損的身體,未得到想要的答覆,便僱人侮辱她的那個女人!
曾經的羞辱倏地浮上腦海,驗證藥方時的絕望,被一群人逼迫的憤怒,那一張張囂張又惡毒的臉帶來的噁心,樁樁件件的在她回憶裡冒出頭,她身子幾乎站不穩,扶了扶旁邊的傭人,咬牙道:「你還有臉來見我?」
汪夫人自動忽略了她的反感,繼續道:「池太太,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不對,我們不該妄想的。但是我們畢竟也沒有真的傷到你,是不是?池少……池少不是還好好的和你在一起麼?求求你說句話,讓池少放過我們吧……」
這樣的厚顏無恥,花映月氣得一股滾燙的血衝入腦海,臉憋得赤紅,斥道:「什麼叫沒有真的傷到我?拿刀子戳人,沒戳中,就要人判定你無罪?汪夫人請回吧,我是不會干涉池銘在商業上的舉措的!再說什麼叫讓他放過你?自己經營不善,無能之極,卻把一切推到別人身上,真是夠不要臉的!」
汪夫人臉色一變,見她堅決,心中的不甘全部湧了上來,淒厲的尖叫:「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不會下蛋的雞而已!你現在這張臉還風風******的能勾·引人,過個十年你老了,池銘還要你?喲……」她目光落在緊緊抓住花映月的衣擺的小孩身上,逡巡了一會兒,冷聲大笑,「不過就是個想方設法要勾住男人的貨!怎麼,不能生,就弄了個孩子來?還難為你了,搜羅了個那麼像池銘的,呸,你做夢吧,他可能認嗎!你等著和這小崽子被趕出去吧你!」
這說得太不成樣,保鏢上前,狀似輕描淡寫的碰了她一下:「汪夫人,你自重。」他擊打的地方分佈了許多神經和血管,痛得汪夫人殺豬一樣的叫了起來。傭人一個抱起小孩,另一個攙扶著花映月急急的走:「太太別理她胡言亂語,她瘋了。」
汪夫人被攔著,目光卻死死釘在花映月背後。花映月穿得真是漂亮,衣服款式和質地都是上佳的,連每一根線都恰到好處,戴的首飾都是難得一見的限量款,和小孩溫柔說話的時候也是一臉容光煥發,美得讓人驚歎,可是她呢,她身上的絲綢衣服已經有些舊了,不僅不能添置新裝,還得把自己珍藏的首飾和名牌手袋手錶拿來換錢,好去填汪氏企業的窟窿,她短短幾個月時間看上去就老了十多歲,她怎麼甘心!
花映月一直到了家,臉色都是慘白的,往事不堪回首不說,汪夫人刻薄的說孩子的事,也讓她心中的隱憂浮了上來。
是啊,池銘看到孩子,肯認他的幾率她無法估計,他那麼希望有他自己的血脈,一個陌生的孩子,他能接受嗎?
池銘是不會欺侮小孩的,但是,如果他態度冷淡怎麼辦?這孩子是十分敏感的,池銘如果不友好,他會受到不小的傷害。而她,又怎麼對孩子解釋他有媽媽,可是媽媽的丈夫卻不是爸爸的事?
汪夫人的尖銳聲音打破了她短暫的愉悅,她的抑鬱症本來就沒好,情緒一低落,整個人便消沉了下去。
還好,小傢伙雖然聰慧,但是三歲娃娃懂的也有限,沒聽明白汪夫人的那些話,只以為媽媽被罵了,粘在她身邊,把新買的玩具拿了出來,捧著幾個艦員人偶放到她裙子上,軟軟的說:「媽媽看。」
花映月愛憐的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心中更加難過了,池銘和孩子見面了後,會不會讓孩子覺得很難過?她眼前一陣模糊,臉上一熱,有淚水滑下,啪嗒一聲落在裙子上的小人偶身上。
小傢伙連忙拉著她的手:「媽媽不哭……喏,是壞女人欺負了媽媽。」他又轉身,把星艦模型給拿了出來,玩具很大,雖然用的是輕型的複合材料,也有些重,三歲娃娃的小胳膊抬著很是吃力,但是他依然堅持著,拿著星艦在花映月面前晃悠了幾圈,嘴巴裡模仿曾經蔣阿姨趁莫小姐不在時給他放的星戰動畫片的星艦嗚嗚啟動的聲音,然後道:「星河號就位了。媽媽,宇宙飛船來了呢,裡面的叔叔們很厲害的,他們會開小戰機,壞蛋都會被他們消滅的。他們來保護媽媽啦……」
童稚的話語讓她心中又是暖又是心疼,哽聲道:「好,他們會保護媽媽的,也會保護小乖乖的。」她實在是沒精神說話,又不想讓孩子難過,對小傢伙道,「媽媽想要芍葯花呢,可是我們家的園子裡沒有種,外面廣場旁邊才有,乖乖去幫媽媽找園丁伯伯要一朵,好不好啊?」
小孩眨眨眼睛,花映月叫來一個穩妥健壯的男傭,道:「你跟著魏叔叔去吧,他知道芍葯花是什麼樣子的。」說罷囑咐,「帶孩子去中央廣場芍葯圃看看花,等會兒回來。」
小孩被帶走了,花映月怔怔的倚在椅子上,手用力按著胸口,想再哭一下,可眼睛幹幹澀澀的,連發洩情緒都不能。過了不知多久,門忽然被打開,她以為孩子回來了,抬眼一看,不由得怔住:「池銘……」
池銘臉上還帶著旅途勞頓的倦意,道:「你今天見到汪家那女人了?」
他顯得有些生氣,花映月一怔:「我……」
池銘才處理完一樁大事,累得要命,沒精神控制情緒,難免有些失控,咬牙切齒道:「聽老張說,你看見她居然還和她廢話!和她有什麼好說的?為什麼不直接轉身走人?你看你這樣子,聽他們說你這幾天挺高興的,我還鬆了口氣,怎麼又變成這樣了?那女人的話你在意個什麼勁!不是說過讓你不許聽信的嗎!」
花映月被他吼了這幾句,心一酸,她知道池銘是為她著急,可是她心情鬱鬱的時候被斥責,難免會更加低落,把頭埋在膝蓋上,不再看他。
池銘大口的呼吸著,想平復下怒氣,看到她這樣,他回過神,實在是後悔,正想說話,忽然覺得小腿肚微微一痛,又聽見了傭人的驚呼聲:「孩子你怎麼踢人呢?」
他回過頭,發現身後站了個戴了眼鏡,還被遮光罩蓋了一邊鏡片的小男孩,小傢伙手上拿了幾朵開得正好的芍葯花,粉紅的花瓣舒展著,露出裡面燦如黃金的蕊,花朵大得甚至可以和小傢伙的小臉蛋比一比。
這是……
小孩跑到花映月面前,輕輕的推了她一下:「媽媽,看花花。」
花映月回過神,疲倦的睜眼看了看面前一片粉紅金黃,勉強微笑,把花握在手裡,低頭親了親小傢伙。
池銘剛才震驚之下沒有看清楚孩子的臉,現在稍稍冷靜些了,看了看孩子的後腦勺,又看向花映月:「就是這小東西?」
花映月點點頭,一手拿著花,一手愛撫孩子的臉,不想和他說話。
池銘歎了口氣,道:「讓他轉過來,我看看。」
花映月輕輕道:「小乖,叫人啊,這是你……」她目光更加黯然,遲疑片刻,道,「池叔叔。」
小孩不轉身,只把頭埋在她膝蓋上,悶悶的不說話。
池銘一眼就看出了花映月對孩子的疼惜,雖然被小孩踢了小腿,也不計較了,不想讓花映月再不高興。他努力讓自己笑得溫柔,伸手去扳小傢伙的肩膀:「來,讓叔叔看看你。」
小孩死抓著花映月的裙擺不回頭:「你是壞人!」
池銘一怔,不爽道:「什麼?」
小孩憤憤道:「你罵媽媽,你是壞人!」
池銘咬咬牙,用了點力,終於把孩子從花映月身上撕了下來,扳轉過來,小孩掙扎起來,道:「媽媽,家裡怎麼有壞人!魏叔叔來打壞人!」
傭人尷尬之極,他該怎麼辦?他是絕對不可能打池銘的,但是,得罪了小傢伙就是得罪了花映月,他也不好不理會,這可怎麼好?
池銘很是不爽,小孩的大眼鏡遮了一半臉,他伸手取下,看到小傢伙的臉,不由得愕然。
小傢伙趁他愣神之際,用力的推開他,又踢了他一下,轉身回到花映月身邊,奶聲奶氣說:「媽媽不怕。」
池銘吸了口氣,道:「你過來。」
小孩扭頭瞪他:「不過來!」
「過來!」
「不來!」
池銘伸手去抓他,可小傢伙靈巧得很,跑到椅子後躲了起來,伸出腦袋繼續瞪,池銘氣得夠嗆,抬腳就追,一大一小繞著椅子轉起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