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瞬間回過神,背上汗津津的,嚥了嚥口水,對花映月道:「要不我自己找個地方吃東西,我不喜歡吃湯包。舒殘顎副」
花映月輕輕一笑:「不喜歡湯包?是誰在微博上那評選最愛的小吃投票裡選了湯包的?誰一去鼎泰豐就拍照發微博,還重複寫好幾遍湯包好吃?」說完她又看向池銘,池銘繃緊下頜別過臉,冷冷的哼了一聲,不再瞪楊學。
他的特助怎麼是個純二貨?一個一米九的東北大漢,卻做吃點東西就拍照發微薄這種娘們唧唧的事!
楊學問:「你怎麼記得我發過那些?」
花映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他:「因為……覺得你不像是那種喜歡吃飯發微博的人。で」
楊學無語,他發個微博招誰惹誰了。
池銘拉住她的手往前走:「行了,有什麼話,要說那麼久?趕緊去吃東西。」
那家著名的湯包店店堂很小,只放了十多張桌子,人卻極多,楊學傻了眼。本打算買了湯包之後自己另坐一桌,免得擾了池銘的興致,可是看現在這樣子,他們不可能分開坐了噎。
終於有幾個人吃完了走人,楊學靠著威風凜凜的體格,成功讓一個想搶座的男人退避三舍,池銘沉著臉在椅子上坐下,老闆娘上前:「各位,要幾籠湯包?」
池銘往旁邊看了下,只見一個蒸籠放了六個湯包,湯包個頭很小,男人絕對能一口吃一個,估計了一下,點了餐,除了湯包,還有鴨血粉絲湯。
老闆很快湯包和粉絲湯送來,花映月吃了四個湯包,喝了半碗粉絲湯就飽了。肚子不餓了就容易分神,她一抬眼就看見對面坐著的池銘,移開視線,正好看見楊學。
楊學一個人就要了四籠湯包,而她和池銘一起才兩籠。他吃相倒也不野蠻,可是吃得快,筷子嗖嗖的動,花映月看得睜大眼,十分佩服他的好食量,池銘此時也吃完了東西,見花映月專注的盯著楊學,也跟著扭頭一看,發現她是看人吃飯看入迷了,心下不悅,在桌下輕輕踢了她一下。
花映月皺眉,把腳給收到椅子下,繼續看楊壯士吃湯包。池銘更加不悅,他的吸引力居然比不上一飯桶?
或許是感受到了池銘身上散發的嗖嗖寒氣,楊學識相的停下,不吃湯包,轉而一根一根慢慢吸粉絲,失去了豪情,便沒了看頭。花映月終於把目光移到池銘臉上,問:「怎麼了?」
池銘冷冷著臉忍了一會兒,說道:「等會兒去城裡逛逛。」
「好。」
他又看了看她的手指:「傷口怎樣?」
「不怎麼疼,應該結痂了。」
楊學舒了口氣,覺得針對自己的壓力少了許多。他還剩一籠半湯包,可湯已經喝完了,正好老闆娘經過,他說:「再來一碗鴨血粉絲湯。」
花映月本來就沒什麼精神和池銘打交道,聽他這樣一說,注意力又被吸引過去,睜大眼問:「你還能吃?」
「還……好……」楊學說得很艱難,因為池銘臉色已經發青了。
「你挺行的,比我和映月加起來還多兩籠湯包。」
楊學囧囧的笑了笑,埋頭咬包子,只覺得這氣受得冤枉。他從小就飯量大,天生的有什麼法子,再說,他一米九一,肌肉發達,這樣的純爺們兒,多吃一點又怎麼了?
花映月也看出了池銘的不快,她因為池銘亂剪頭髮,出夠了丑,本就餘怒未消,現在池銘又擺出臉色,她也更惱了。
他在外面有女人,她沒干涉的權利,她不過和他特助隨便說幾句話,他就給臉色。只是他現在情緒不穩,她不想因為一時之氣自己吃苦,努力斂去憤慨之色,靜默的坐在椅子上,不再管周圍的人,池銘問話,她就答。幸好她不用再做出討好的樣子,還算輕鬆。
楊學三下兩下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三人走到停車的地方,楊學給兩人拉開了車門,問:「池少,去哪裡?」
池銘看向花映月。
她正發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人盯著她的意思是在問她想去哪兒,可他還黑著臉,拽什麼勁?她也懶得多計較了,想了想,說道:「n市的老君廟古建築群挺有名的,去那裡吧。」
池銘皺眉:「去那兒?大城市哪兒有正經的古建築街道,都是後面翻修,開了一堆商店宰遊客。」
「那你說去哪兒?」
池銘一時也想不出。
楊學見兩人又僵持,連忙打圓場:「女人家,就是喜歡什麼仿古啊,懷舊之類的……」
池銘冷冷看過去,楊學立刻閉嘴。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握住花映月的手,對楊學道:「就去老君廟吧。」
楊學趕緊打開導航,找準路,把這兩人送了過去。池銘下車就問:「楊學,錢帶夠沒?」
「身上有。池少想我買什麼?」
池銘道:「不是。我不知道要和映月逛多久,你在車上等著未免無聊,要不你開這車隨便溜躂下,n市的1982酒吧區挺有名,n大和音樂學院也有不少美女,好不容易來次盛產美女的地方,你痛快的玩玩,錢如果不夠,我給你。」趕緊支開他,否則按照他的習慣,即使是在後面跟著,也會順手買點藕粉或者油炸豆腐串兒之類小吃,走一路吃一路,又要把花映月注意力吸過去。給他找點別的事情做,免得花映月發善心,怕他無聊,邀請這人同游。
楊學憨厚的笑了笑:「我不泡妞,小姑娘容易認真,不能對不起人。」
「有專門出來找樂子的女人不是?」這死腦筋。
「那種女人呀……瞧不慣。」
花映月看了看楊學,又看向池銘,唇角輕輕揚起,目光卻微微發涼。池銘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這憨人和他一對比,他簡直就是個該死的色鬼人渣,她鄙視。
他心情陰鬱了起來,楊學又說:「我正好想去商業區買兩條領帶,你們打電話我就回來,送你們回別墅。」
池銘搖頭:「你給那邊打個電話,說我們想在城中多逛逛,就不回去了。你等會兒也別接我們,累了就自己回酒店休息,我和映月打車就行了。」度假村的別墅裡有幾個何念儒的人,他寧可住酒店
「好,那我走了,池少你有事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池銘舒了口氣,揮揮手讓他走了,拉起花映月的手,走入燈火輝煌的街道中。
此處因為人流量大,青石地面被踩得光滑潤澤,彷彿潑了水一樣亮,隱隱反射著燈光。兩旁的建築屋簷下都掛了長串的紅燈籠,燈光映得人臉頰嬌艷,如醉了一般。
商店都是那幾樣,無非是賣民族風的蠟染織物,或者藏式工藝品,或者紀念品,或者是「腦殘證」之類的所謂創意小玩意。街道上還有專門設置的仿古貨郎擔子,手藝人站在擔子後兜售。整個街區熱鬧喜慶,處處歡聲笑語,花映月即使去過一些城市,見過好幾條類似的街道,可是還是被氣氛感染,心情好了許多,他見她不再冷著臉,心中鬱結也消散不少。
池銘走在她旁邊,讓她盡可能的貼著自己。她手機沒了,萬一被人流衝散,找人都麻煩,他還得注意她受傷的肩膀,隨時護著,雖然她說傷很輕,但是被人撞上的話,估計還是疼得厲害。
他本就對這些地方興趣不大,加上隨時注意她,便沒細看四周風情。直到她停下來,他才得了空。
「怎麼了?」
花映月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小貨攤,貨攤上豎著幾個小垛子,上面插滿了竹籤,每根竹籤上都掛著一隻草編的玩意兒,有昆蟲,有魚,很是有趣。
池銘沉默許久,狠狠咬了咬牙,說道:「喜歡的話,就去買幾個。」
花映月搖了搖頭,扭頭看旁邊的小店,小店門口懸著幾個會轉的小鐳射燈,燈光刺得她眼睛一疼,鼻樑根兒忽的就酸澀起來。
「哭什麼?」她眼圈和鼻尖彷彿有些發紅,呼吸也稍稍沉重了一些,就像要哭了一樣。
花映月搖頭:「沒哭,旁邊那燈很刺眼,眼睛弄疼了。」
「誰讓你直視的。」他冷笑。
花映月看了他一眼,把手從他手裡抽走,他也沒挽留,冷冰冰的和她拉開了一些距離。
兩人走了好久,一句話也沒說,心情不好,逛街也沒滋味,即使走得越深,店面裡的東西就越新奇,她也沒心思看,見旁邊有家賣手工冰淇淋的,便走進去,想了想,回頭問池銘:「你吃嗎?」
池銘冷著臉搖頭。
花映月便不再管他,一邊排隊一邊怔怔的想起往事。
當時她多大?好像才十五。週末出去逛街,在路邊遇到一個賣草編昆蟲和花籃的小攤。細長的草葉在手藝人粗糙而靈巧的手指中穿梭,很快變成了活靈活現的螞蚱,螳螂。她看得入迷,問:「您還能編點別的嗎?」
漂亮又乖巧的少女總是惹人愛的,手藝人呵呵笑:「好勒,姑娘你瞧著,我給你編個花籃兒。」說完拈起一束草葉,手指動得飛快,一刻鐘後,一個漂亮的花籃成型了。她正想拿,身後響起池筱恬嬌嬌的聲音:「哥哥你看,好漂亮的花籃啊。」
她心一跳,臉上漫出紅暈,緩緩回頭,池銘果然攜著池筱恬站在她身後,臉上帶著清淺溫柔的笑,卻根本不看她一眼。
池筱恬和她爭這個花籃,手藝人大叔說再編個給她,她不肯,因為她只能逗留五分鐘。
她把花籃讓給了池筱恬,可池銘仍然沒對她露出親切的神情,目光冷冷淡淡的掃了她一下,付錢,帶著妹妹和她的戰利品走了。
沒過幾天,池筱恬拿了幾個草編的玩意來分給要好的同學,她說,這可是哥哥親手做的,因為她看著手藝人編得好玩,纏著哥哥也編給她看,池銘一向寵溺妹妹,應了下來,真的找到了手藝人學習這技術。
花映月記得很清楚,池筱恬炫耀完池銘的寵愛之後,池銘就來了,給妹妹送文具。池筱恬撫摸著桌上剩下的一隻草編蝴蝶,這是帶來的最漂亮最精緻的一個。她對池銘可愛的笑,溫柔得和一隻小兔子一樣:「哥哥,花映月也很喜歡這個呢,我想把這個送給她。」
池銘臉色一沉:「給誰不好,給她?你敢給,今後就別想我像現在這樣寵你。」
池銘走後,池筱恬無辜的看著她:「花映月,不好意思啊,哥哥不許呢。」
那些眼紅她成績和家世的同學,嫉妒她容貌的女生,以及追求不成心生怨恨的男生跟著起哄,十五歲的女孩子心思脆弱敏感,那些屈辱在心中刻下的印記實在太深,如今從回憶的故紙堆裡翻出來,痛楚竟然絲毫沒有變淡。
冰淇淋買到了,很香的草莓味,可是舌尖除了涼,竟然感覺不到幾分甜。她沒精打采的舔了一口冰淇淋球,走出商店,見池銘站在門口等她,便走過去,淡淡道:「現在去哪兒?」
池銘道:「再走五分鐘就到古河道了,可以坐船逛。」
「好。」她向前走去,沒走兩步,他伸手過來,「拿著。」
花映月低頭一看,愣了。
「面人兒?」
「廢話。」
「我又不是小孩子。」
「拿著!」他眉頭一皺。
她只有拿上那個彩色麵團兒捏出來的孫悟空,微微有些發窘。
「給你買東西還擺臉色,你這什麼脾氣?」他見她絲毫沒有高興的神色,心頭火起。
她氣得噎住,他就買了一個面人,有多大恩惠?況且她這麼大一個人了拿個小孩玩意,丟人。
僵持一會兒,他咬牙哼了一聲,攬住她肩膀把她帶向碼頭。只見一片燈火通明,還好不逢節假日,不至於人擠人。水面上泊著好幾種船,大型畫舫,小型畫舫,搖櫓的小舟。池銘和花映月一走下碼頭,便引起了注目,長得這樣出眾的男女,太容易成為焦點。
池銘不想和別人同船,被幾個人圍觀,說話都不自在。他徑直走向調度處,問:「能包船嗎?小船就行。」
「包船得提前一天預約。」
池銘看了看河面,說道:「現在遊船也不緊張,通融下吧。」
「這是規定。」裡面的人見他身後跟了花映月,心裡窩火,憑什麼這人長得好又有錢,身邊跟著的女人又那麼漂亮?他不免語氣有些沖。
池銘眼神一冷,直接撥了個電話說了兩句,很快,調度處的電話響了,那人接起聽了半分鐘,立刻出了身汗,瞬間換了態度,恭恭敬敬的給他們找了條小船,配了個強壯憨厚的船夫。兩人上了船,船夫說了聲「坐好勒」,便往碼頭上的巨石一撐船槁,離了岸。
兩岸的路燈都是仿古的,均懸掛了紅燈籠,燈光照在搖漾的水面上,碎成一片片晶亮的紅。花映月就著燈光看了一下手裡的面人兒,便凝視著兩岸風光不說話,偶爾經過景點,才請船夫講解一番。
自己包的船自由許多,風景美妙之處,都可以讓人劃慢點,或者乾脆停下來,看夠了再走。河風習習,水聲淙淙,很是愜意。
池銘一直沉默,船經過一處灘涂,他忽然開口:「師傅,麻煩靠邊兒停停。」
船夫疑惑的往那邊劃:「怎麼了,這裡沒什麼可看的景。」
池銘淡淡一笑,不答,等船靠過去,他伸長了手,攬過一大把長得高高的草,連根拔起,在船舷上磕去泥土,說道:「好了。」
船夫道:「您是來拔這蒿草的?可現在還沒到端午,不用在門口掛艾蒿,再說草也沒長熟,藥性不夠,拿來幹什麼。」
池銘道:「長長的葉子有趣。」
這公子哥兒過得滋潤,可惜見識不多,蒿草也稀罕,船夫想著,搖了搖頭,繼續划船,花映月一直看著河岸,後腦勺對著池銘。
過了一會兒,池銘拿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腰,有個輕輕的東西落在了她膝蓋上。她低頭一看,愕然睜大眼。
他放在她膝蓋上的正是一個漂亮的草編蝴蝶。
花映月拿起蝴蝶仔細的看,這麼多年,他的技巧還沒退步,做的東西很精緻,蝴蝶的觸鬚是撕得細細的草葉做的,被他指甲刮過,微微的捲起,很生動。
船夫也看見了,笑道:「姑娘有福氣啊,男朋友可真有心。」
他微微抿著嘴,等她回應。
隔了這麼多年送來的草編蝴蝶,提醒著她以前受的冷眼和譏諷,除了讓她難過,還能帶給她什麼?
她揚起手就想把蝴蝶甩進水裡,可是手指沒鬆開又停了,她身邊坐著的男人受不得刺激,她發洩都不行。
池銘手指微微顫抖,眼中隱約竄出了火,她竟然想扔?
花映月看到他灼燙得幾乎能傷人的目光,身子繃緊。
他伸手,她閉眼,以為自己要挨一巴掌。
可他手只是撫摸上來,帶著蒿草微苦的藥氣。她緩緩睜眼,見他忍得額頭青筋都鼓了出來。
池銘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師傅,您先別看。」
船夫笑了,扭頭專心划船。
他把她抱進懷裡,手臂緊緊勒著她的腰,彷彿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血肉裡。
她微微顫抖,只覺得他的體溫滾燙,透過兩人的衣服,熱騰騰的傳來。她感覺到了他的心跳,急促,有力得過頭,就像隨時都會血管破裂。她一時竟然聽不見船櫓滑過水面的嘩嘩聲,只能聽見他沉重的呼吸,一聲一聲在耳邊迴盪。他呼出的氣體微帶潮意,久了,讓她心也彷彿潮濕了起來。
隔了不知多久,他低低道:「不准扔。」
她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他低頭放開她,低頭在她唇上一啄,一言不發的坐好,重新拾起草葉。細長的蒿草在他手上變成了蚱蜢,蜈蚣,螳螂,蟈蟈,他的手指長而優美,綠草在指縫間穿行,看著賞心悅目。
他編一隻,就放一隻在她膝蓋上,很快就放滿了。
下船的時候她手上拿著孫悟空,另一隻手拿著那只蝴蝶,犯了難,如果站起來,膝蓋上的東西就全部掉了。
他說了聲「稍等」,自己上了岸,很快在旁邊的店家那裡要了個塑料袋,讓她把所有的草編都裝進去。碼頭的人都好奇的看著,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捧了那麼多蟲。
她聽到有人私語說什麼「童心未泯」,臉有些燙。
收拾好東西,她上了岸,沒走幾步,他又把她緊緊的攬住,貼著她的耳朵道:「一個都不准扔。」
「你幹嘛編了條蛇?那玩意噁心死了。」
「蛇也不許扔。」
她撇撇嘴,心情卻沒剛才那麼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