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滿三十而生華髮,這不是個好兆頭。舒蝤梟裻
花映月不由得心驚肉跳,撐起身子,仔細的看著他。他滿臉酒醉後的潮紅,不管怎樣觀察都瞧不出本來的臉色,這讓她更加擔心了。
池銘迷糊中覺得自己身邊窸窸窣窣的響,睜開了眼睛,對上了她滿是憂愁的雙眼,愣了下:「你怎麼了?」
她更加難過,把頭埋進他懷裡:「你是不是一直不舒服?」
他默了默,指指胸口:「這裡不舒服。澹」
「你去做個詳細的體檢,好不好?」她伸手輕輕的捻了捻他短短的白髮,「頭髮都白了,這不是好現象啊。」
池銘怔住,看著天花板。
這是逝去的家人在懲罰他麼錦?
「池銘?」
「沒事,吃點首烏,黑芝麻之類的調養下就好。估計是睡眠不足吧,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回過神,淡淡一笑。
花映月咬住嘴唇,睡眠不足怎麼可能不是大問題?多少比她還年輕的人,就是因為長期睡眠不足猝死的?
他會死嗎?她打了個寒戰,用力抱住他。
「冷?」她依戀的表現讓他心裡好受了許多,聲音益發溫柔,「要不要加床被子?」
「一點都不冷,不要了……」她掙脫他手臂。
「去哪兒?」
「我……我去下洗手間。」
他嗯了一聲,又合上了眼睛。枕邊是她的味道,效用比安神香好多了,他很快睡了過去。
花映月在洗手間用冷水敷了敷眼睛,出來的時候見他又睡著了,過去給他理了理被子,又轉身去了父親病床之前,怔怔的看了看沉睡的親人,便輕手輕腳的走出去,到了病房外間。
楊學正拿著ipad刷微博,聽到聲音立刻抬頭,見是她,輕輕的撇了撇嘴,態度還算禮貌:「花小姐。」
作為池少手下第一心腹,他對自己這個和老闆各種作對的女人有意見也正常。她也不和他置氣,說道:「楊學,你對這城裡的中醫熟嗎?」
「有點瞭解。怎麼了?」
「池銘有白頭髮了。」
楊學一怔:「什麼!他現在就長白髮?」大多數男人對外表的變化很遲鈍,許多女人燙了頭回家,丈夫都沒察覺,況且池銘只是不顯眼的地方有點稀疏的白髮。
「嗯,不過只有零星的幾根。可是這不能掉以輕心。我雖然在這個系統工作,認識幾個有名中醫,可是現在中醫水分大,太多忽悠了,那幾個人的本事也就那樣。我想,你應該能找出那些不出風頭但是真正有實力的名醫吧?」
楊學道:「何念儒先生就是。」
花映月放下心:「他什麼時候能來呢?」
楊學沉默片刻,道:「因為池少被栽贓陷害,何先生對他有意見,出國找何少了。我……我想法子去聯繫下吧。」他說著,忍不住瞪了花映月,池銘的白髮,肯定是這段時間的折騰愁出來的。
花映月回到病房,打來熱水給花海天擦了擦身子,忙完之後收到連青的短信,回了一條報平安的,便披上大衣準備回去,走到病房門口她一回頭,看見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安靜的躺著,表情一樣的平靜,可是如果他們醒來了,會是怎樣的情形?
別人家的岳父和女婿還能和睦相處,甚至一起下棋談書,可是在她這裡,怎麼勢不兩立?
楊學見她出來,打了個招呼。她回了禮,卻止步不前。
池銘還在裡面睡覺,萬一他醒來之後看到花海天,再次激起他復仇的欲`望怎麼辦?可他太需要睡眠,她狠不下心叫醒他,剛才很想也給他擦擦身上的汗的,可他一向睡眠不穩,萬一弄醒了怎麼辦呢?
她在門口停著不動,憂心忡忡,楊學覺得不對,把ipad放下,站起來看著她:「花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花映月遲疑片刻,低聲道:「池銘單獨和我爸呆在一個房間,會不會不大好?」
楊學臉色微沉,問:「花小姐的意思是?」
花映月咬了咬嘴唇,說道:「他恨我爸爸,今天他又喝了那麼多,不知道什麼時候酒才能徹底清醒。萬一等會兒他還帶著酒意的時候就醒了,看見爸爸,又做出衝動的事……」
「又?」楊學大為不滿,想起今天池銘在酒局上為了陳秘書,不得不自降身份和那些平日他根本瞧不上的表面風光實際猥瑣的官員坐在一張桌子上,還耐著性子陪喝酒。池銘懂酒,但是酒量只是一般,況且俗話說,吃喝隊伍公安稅務,那些常在酒桌上混的警官們輪番轟炸,他哪兒是對手。
那種頭暈腦脹,胃裡酸痛,想吐卻吐不出的感覺,能把人逼瘋。
兩個人立場不同,互相都不能妥協,僵持了一會兒,花映月道:「我想……他……他有充分的理由對我爸爸那樣做,你站在他的立場,或許會認為報仇無可指摘,但是那是我爸爸,我必須盡力的護著……」
病房內間的門並未關緊,留著一條細縫,她話音未落,裡面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楊學吃了一驚,推門一看,只見池銘下了床,拿起外套就往這邊走,臉色鐵青,雙目黑沉沉的,就像夜裡颶風席捲而過的海面,彷彿能捲走,擠碎他能看見的一切。
楊學忙道:「池少,不睡了?」
池銘不理他,走到花映月面前,捏住她下巴冷笑:「你可真是體諒人啊!都會站在我的角度上想問題了!」
「池銘,你……」
「你他媽的以為我喜歡和花海天那老不死的狗雜種睡一間房?我要動手也懶得親自動,我嫌他髒!」他用力的把她一推,大步往外走,楊學見她被推得退了幾步,腰撞上了櫃子,嘴唇都白了,顯然是傷了,想提醒下池銘,可是池銘已經走到了門口,揚聲吼道,「楊學你還在磨蹭什麼!」
楊學趕緊跟著走了。
池銘氣沖沖的回到辦公室,楊學趕緊倒了溫開水,把解酒的藥丸的蠟封細細的剝開,池銘不耐煩:「我不需要這個!」
楊學歎氣:「喝了這麼多酒,必須注意保養,本來酒就傷肝,再加上怒氣也傷肝,不吃藥真的不行。」他遲疑片刻,又道,「我剛才給何先生打了電話,讓他給你開幾副方子調養下吧,你這頭髮……」
「什麼事,值得你大驚小怪!」
「其實花小姐還是很擔心你的,剛才跑出來和我說你頭髮,都急得要哭了。」
「她?她擔心個屁!」池銘咬緊牙。
他睡眠淺,她打水給花海天擦身的時候,他就被水聲給驚醒了,卻沒有說話,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她忙碌。她挽著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腕上銀色的手錶一閃一閃。她動作那麼溫柔輕巧,看得他心動不已。她等會兒會不會換一盆水也給他擦一擦?他今天可是出了汗的。
她過來溫柔伺候的時候,他可以近距離的看看她漂亮的手臂。她那麼漂亮,那條普通的表鏈實在是配不上她的美貌。他想去找珠寶師定制一串手鏈,或者打一對鐲子,要鑲嵌最好的寶石,那白白的皮膚配上華麗的寶石,肯定漂亮極了。
可她沒有來,只傻站著看了他好久,就拿起東西走了。他失落之極,又想起她肯定要回連青那裡,氣得恨不得把被子掀了,再一聽她說的那些話——
這該死的女人!她哪裡把他當回事了!
楊學剝好藥丸遞過去,等他吃了藥,又問:「您中午吃得油膩,我讓人送點清粥小菜,行不?夜宵的話……銀耳羹怎樣?」
池銘想起花映月給他熬過這玩意,煩躁的擱下水杯:「鬼才吃銀耳!」
楊學沒法勸了,見他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知道自己得出去了,便離開了辦公室,安排手下去訂餐。
花映月正好撞上矮櫃尖銳的角,疼得她一身冷汗,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走出去。
回到連家,連青坐在客廳,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見到她,神色才緩和了一些,起身走過來:「映月,他有沒有為難你?」
花映月搖搖頭,說道:「還好。」
他藉著酒勁凶了她一會兒而已,更多的是撒嬌,還有哄勸。
只是後來他那一推有些厲害,現在腰後一陣一陣的疼,她道:「李管家,麻煩你把張醫生請來,我問問池少今天的例行檢查情況。」
李管家請來家庭醫生,兩人談了談連青的病情,得知情況不錯,她放了心,送走醫生,她便上樓去洗澡,對鏡一看,腰間青了一塊。她找來藥膏擦在上面,忍著疼把藥給揉得吸收了才穿好衣服,下了樓。
兩人吃完晚飯,花映月擦了擦嘴唇,說道:「連青,我們去書房吧,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商量。李管家,不必讓人進來添茶。」
管家知道兩人是要談機密的事,等他們進了書房,便坐在樓梯下的桌前,免得冒失的傭人上樓打擾。
連青道:「映月,有事就說吧,我盡量幫忙。」
花映月點點頭,目光落在窗戶上,外面開始下雪了,一片一片的雪花被燈光照得亮晶晶的。她似乎是看得入了神,半天不說話。
連青也不打擾她,靜靜的給水仙花根處注入調配好的營養液。
她終於開了口:「連青,我們還是離婚吧。」
連青正在修剪葉片發黃的地方,聞言手一抖,剪下一枝嬌嫩的花苞來。
「什麼?離婚?」
她目光漸漸有了焦距,定定的看著他:「嗯,離婚。」
「你不是說……沒法和池銘過日子嗎?」他放下花剪,坐了下來,「我現在的身體情況的確不適合到處打交道,但是媽媽很快會回國,她可以想法子把你爸爸送去個安全的地方,到時候你也沒什麼顧忌了,咱們好好過日子,不管他就是。」
花映月低頭,說道:「你想簡單了,阿姨再怎麼開明,知道最近發生的一切之後,也未必能再容忍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兒媳。從家族生意來說,得罪池銘很不好。對於我……我和池銘那樣的關係,她只怕會立刻把我掃出門。」
「連家和醫藥行業沒什麼交集,不存在什麼利益衝突。況且生意是生意,連家也不是好得罪的,池銘不至於隨便動手。至於你和池銘在一起……那是我先造成的,我會解釋清楚……」
「但是事實已經發生了,什麼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再說……」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想了下,池銘可能真的是被陷害了,如果這樣,我必須早點處理好自己的事,讓他安心。再說,即使他是兇手,或許……他只是因為一時衝動才對爸爸動手,爸爸……爸爸還活著,還有希望,他只要不時時見到他,想必也不會再次熱血上頭。其實……說真的,花家對他做了那麼多,他報復回來的,遠遠及不上他失去的。再說,我再這樣刺激下去,怕他會一天天的鑽牛角尖,最後變得……徹底認不出了……」
連青抿緊嘴,遞過去一張手帕,她怔了怔,輕輕推開:「謝謝,我沒哭。」
是沒哭,可是那眼睛紅紅的,看著就讓人心裡不忍。
「你繼續說吧,我聽著。」
「我不想再拖著你家下水。既然不能離開他,那只能盡力的適應。而且,他對我已經盡可能的好了,我躲他,他就會很狂躁,更不可控制,我對他好一些,他就會平靜很多。本來花家就欠他的,他都試著放下仇恨了,那我也盡力的試一試吧……」
「那你爸爸呢?」
花映月沉默片刻,說道:「只要不讓他們再見面,我想……我想應該不會再出事。」
「不見面?你爸爸畢竟在他醫院,療養區還住了一些政商界的元老人物,或者來頭大的人的家屬,他有時候為了利益,會去探望,應酬,免不得經過你爸爸那邊,時刻會記起的。」
「換醫院吧。」
「換醫院?今天的發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換醫院,他會更加暴躁。」
花映月道:「最近何先生會回來,去求求他,池銘很尊敬他的,應該會同意吧。」
連青默然片刻:「你放不下他。」
花映月勉強笑了笑,這麼多年了,她試著忘記那個在記憶裡一身簡單的白衣,笑容溫暖的少年,試著忘記那個瘋狂的佔有她,面容殘忍,卻滿眼都是哀傷的男人,可是她忘不了,即使她身邊不乏優秀的追求者。他回國之後,一開始對待她的手法是極其惡毒的,可她總是在給他找理由……
她注定離不開這個人。
「你說了這麼多,應該是想通了,怎麼還這樣憂慮?」
「我……」她又開始出神,良久,說道,「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安。他以前那麼瞧不上我,為什麼回來之後他會離不開我呢?」
連青盯著她,緩緩道:「我想,他當時也不是瞧不上你吧。」
花映月驚愕:「什麼?」
「據我觀察,他以前對你也不是沒有感覺,只是不肯表現出來。你爸爸不許你和他多說話,他家也一樣。你是女孩子,你爸爸對你很縱容,可他不一樣,受到的教育更嚴厲。況且……況且他很疼池筱恬,池筱恬不喜歡你,他肯定不想讓妹妹吵鬧。」
「你怎麼知道?他和你說過?」
「沒明說,可私下相處的時候,我看得出來。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再問問他的那幾個死黨,他們之間,沒什麼秘密。後來你們兩家仇恨越來越深,他也只能對你越來越冷。」連青思緒漸漸飄遠,想起當年他和池銘打球的時候,她頂著日頭送來綠茶,卻被池銘粗暴的趕開,眼淚汪汪的走出籃球場。
池銘拾起倒在地上的飲料瓶子,抬手扔進了垃圾桶,但是眼睛卻盯著垃圾桶看了一會兒才移開
池筱恬最後罵她婊`子,應該也是因為發現了哥哥的秘密,恨得口不擇言吧。
「真的?」
「我想,是真的。」
花映月唇角輕輕揚起,又很快沉了下去,摀住臉,有淚水從指縫溢出來。
「怎麼了?」連青遞手帕。
花映月把帕子揉成一團,顫抖著把頭埋進膝蓋,隔了好久才道:「他……如果他能像我那樣,努力的去說服家人,會不會……」
連青恍惚起來。是啊,如果池銘不是一味抗拒,兩家會不會最終為了孩子,試著放棄鬥爭?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時光不能倒流。
花映月也沒有哭多久,很快擦了眼睛,鎮定下來,說道:「連青,我想,離婚這件事暫時不要公開,你托你信任的人,先悄悄的把手續辦了吧。我們沒結婚多久就離婚,這八卦肯定是被人津津樂道的,即使媒體不敢隨便報,可是你那些競爭對手,還有董事會的老傢伙們,怕是閒話多,甚至要利用這事情做文章。你心臟不舒服,沒精神去處理這些事的。」
「你想得周到……」連青勉強彎了彎嘴唇,沉吟許久,說道,「辦了離婚手續之後,在把對外的說辭構思好之前,你暫時別搬出去,就……就當是我的醫生吧。」
「什麼離婚手續?」一個沉穩有力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兩人齊齊驚了一跳,看向門口。
連老夫人風曉月推開門走進來,鳳眸微微瞇起,掃向兩人:「李管家居然勸我先別上來,我就覺著有大事,果然!」
「媽,你……你怎麼回來了?」
風曉月解開繞在脖子上的絲巾,優雅的坐下,花映月起身給她倒水,卻被她止住:「這死小子不至於病得不能動!不孝的東西!你去!」
連青不敢多說什麼,趕緊去拿來風曉月常用的那個定窯茶盞,泡了一杯正宗的武夷正山小種遞過去。
風曉月喝了兩口茶,潤了潤喉,擱下杯子,盯著兩人:「瞞了我多少事,都說吧。我倒是要好好瞧瞧,你們這兩個不好好過日子,離什麼婚!」
她是生活優越的貴婦,保養得極好,即使大病了一場,瘦了許多,頭髮也白了幾分,卻並沒有減損幾分風姿,消瘦的面容顯得輪廓分明,更添了幾分凌厲。
她是業界著名的女強人,結婚之後和丈夫一起打理家產,談生意,應酬,樣樣來得,氣勢比一般的人強太多了。
連青被母親銳利的目光看得心虛,只能一點點的說了來龍去脈,說幾句,風曉月的臉就沉幾分,等他說完,臉簡直黑得和鍋底一樣,雙眼幾乎要噴火,咬牙切齒:「很好!你真是我的好兒子!表面上看著乖乖的,心裡卻打了這樣的主意!」說著手就抬了起來,帶起的風把花映月都唬得縮了縮,連青閉上眼,等著這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