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事到如今,您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忍的?」楚若看著那蒼勁有力的「忍」字,不禁出聲問道。
聞言,楚名揚剛要回答,卻猛地一愣。
當他一抬頭,見到楚若含笑的面孔的時候,連忙站起身來激動地說道:「若兒,你何時回來的?為父剛剛還在想,這次你出去遲遲未歸,可是被外面的大雪給阻隔了?」
楚若先沒有說話,而是微微垂眸看向楚名揚手裡的毛筆,筆尖上的墨汁是剛剛蘸上去的。
由於楚名揚沒有及時書寫,墨汁快要從筆尖處滴落下來了璽。
她掩唇輕笑道:「依我看,爹爹在看到若兒時,便會忍不住地激動。瞧,那墨汁都要滴落下來了。」
楚名揚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毛筆,那滴墨汁剛好滴落下去,在地上暈開一個小黑點兒。
他失笑一聲,連忙將毛筆擺在硯台邊沿,雙手扶著楚若的肩膀,含笑地打量她許久,突然皺眉沒好氣地嗔道:「唔,為父的若兒這次出去瘦了。可是八王爺給你氣受了?徑」
一個「八王爺」,讓楚若再也忍受不住,剛剛強降下去的淚意從淚腺噴湧而出。
楚若抬眸看向楚名揚高大的身軀,哽咽地說道:「爹爹,他欺負我了!就是他欺負我了,他這個混蛋,為了不讓我看到他發病時的痛苦症狀,也為了不傷害到我,躲到一處去獨自承受。可是,他卻再次被人劫走,我找不到他了!」
「你說什麼?發病?找不到他了?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名揚滿臉驚愕地看向楚若認真地臉龐,心疼地用白帕為她擦了擦眼淚,溫聲哄道,「若兒,你先別哭了,有什麼事情跟我說說,看看能不能好好解決一下。」
「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腦子裡亂糟糟的……嗚嗚嗚……」
楚若抽泣著一下子撲入楚名揚的懷裡,平生第一次這樣向他撒嬌地說道,「爹爹,等您再看到他的時候,一定好好地揍他一頓。他……他欺負您的女兒,還把您的女兒丟在了冰冷的郊外。女兒現在真的很不開心了,女兒心裡好痛……」
「嗚嗚嗚……爹,爹,我怎麼辦?我心裡快要痛得死掉了,忍不住了……」
楚若聲嘶力竭地哭著,自從那天她昏倒在雨夾雪裡時,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哭泣過了。
她不顧顏面地在楚名揚的衣服上蹭著鼻子,不斷地抽泣著。
而楚名揚也在瞬間被她這樣柔弱的一面給驚到了。
印象中,在楚若失足落水之後就再也沒有展現過她柔弱的一面。
而且,從前她雖然柔弱,但從不敢向他發洩什麼。他的心口也在微微疼痛著,任由楚若放生大哭。
他心知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楚若才會無計可施。
只是……莫非比從前鳳無涯忽然失蹤的事情還要棘手?楚名揚輕輕拍著楚若地肩膀,溫聲勸慰道:「若兒,我知道你心裡有他,但是你也要留下幾分給自己。我楚名揚的三女兒一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豪傑,不要哭鼻子了。」
「我不!我就要哭……嗚嗚嗚……爹,我心裡難受……」楚若跺了跺腳,扭捏地繼續哭著。
她不想成熟穩重,也不想肩負重任,她也只是一個女人而已。
「好好好,哭吧,為父看著心裡難受,陪你一同哭吧。」楚名揚有些哭笑不得,楚若這樣的一面讓他感覺到很無奈,又很心疼。
楚若聞言,止住哭聲抬頭看向他,不解地問道:「爹爹為什麼也要哭?那我不哭了,現在好受多了。」
說著,她見楚名揚身上的衣服已經又髒又濕,伸出手往鼻子上蹭了蹭,擦在了楚名揚的衣服上。
見狀,楚名揚失笑一聲,虎著臉嗔道:「胡鬧。你這是故意在逗為父嗎?」
說著,他長歎一聲,睨向楚若輕聲說道,「若兒,你一向都比較堅強,在面對被人換掉本來面孔的窘境時,你竟然還能夠臨危不亂,勇敢地闖了出去。現在遇到感情的問題了,也不要太過悲春傷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自己過去這個坎兒,放心,為父一直陪在你身邊就是。」
「爹爹!」楚若聞言,又哭又笑地看了他一眼,嘟著嘴說道,「說的我心裡好感動,本來還想大哭一場的,現在想想,算了,一會兒被姨娘她們看到,又該為我擔心了。」
她掏出絹帕擦著臉上的淚痕,輕描淡寫地將關於鳳無涯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雖然她盡量長話短說,但楚名揚還是察覺了一抹沉重地危機。
末了,他微微蹙眉看向楚若,有些狐疑地說道:「貞太后既然已死,誰還會這般與你和鳳無涯有仇恨?」
「你口裡說的那個叫阿蓮娜的女子,她心機深沉又善於掩藏心事,看起來是一個極其陰鷙的人。以後你若是與她正面相逢,可要多防備著些。」
「只怕她現在不敢讓我見到!」楚若冷哼一聲,瞇起眼睛看向雪白的牆面,沉聲說道,「阿蓮娜背後一定有人在撐腰,我跟無涯曾經懷疑那個人是死去的貞太后,但是這件事情太過蹊蹺,還沒有來得及下定論,無涯就失蹤了。」
「我會吩咐火忍門下的人四處打探消息,爭取早日找到無涯的下落。」
楚名揚點了點頭,瞭然地說道:「也對,她要是真的跟鳳無涯在一起,現在一定不敢出來見你。只是你說的關於鳳無涯失憶的事情,我從未聽貞太后提起過有關的事情。他失蹤了這樣久都沒回來找你,看來是真的失憶或者身受重傷,無法動彈。」
「如果真的是二者其一的話,我寧願是他失憶了,而不是身受重傷。」楚若輕輕地搖了搖頭,十分堅定地說道。
他身受重傷一定很痛,他失憶了只是讓她很痛而已,還是值得的。
「好了,我們先不要談這些,一會兒就要用午膳了,我帶你出去走走。」楚名揚不願再提這些讓楚若傷心的事情,於是迅速轉了話題,對楚若溫聲說道。
「爹爹!」楚若見他要走,驚慌地叫住了他,輕咬著下唇,不知道關於肚子裡孩子的事情該如何說起。楚名揚見狀,蹙眉看向她,淡笑著問道:「怎麼了?」
「我……我想說……」楚若微微沉吟,豁出去地對他說道,「爹爹,我懷了無涯的孩子,並且……並且打算不管以後能不能找到她,都要把孩子生下來。」
「你說什麼!」這次楚名揚無法保持冷靜了。
他陰沉著一張臉,看向楚若依舊堅定的雙眸,試圖勸解道,「若兒,為父也有年少衝動的時候,你和鳳無涯彼此經歷過生死的真情別人是無法撼動的,相處之時難免有情不自禁,這些我都理解。」
「但是,眼下找不到他的人,他又是尚在熱孝中的人,即便是回來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娶你為妻的。你腹中的孩子注定會是累贅,大街小巷的流言蜚語就能把你給淹沒了……」
「不,我不怕!」楚若搖了搖頭,撫著小腹對楚名揚無比戳定地說道。
「爹爹,我本來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但是還沒來得及跟無涯商議,他就莫名地不見了。我已經打定主意,勢必要把孩子生下來。誰也攔不住我的決定,您要是不同意的話,那我就回仙離峰去休養,不給您丟臉。」
「你這個傻孩子!為父是怕你給楚府裡丟臉嗎?我是怕你承受不住那些流言的衝擊力!」
「要知道,你現在在外人眼裡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呢,怎麼好未婚生子呢?」楚名揚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他就說嘛,剛才看著楚若欲言又止的,一定是有什麼難以啟齒地事情,卻沒想到是這樣讓他驚駭的消息。
楚若淡淡地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道:「那些人怎麼說,我都是不在乎的,我只在乎咱們家裡人是如何看待我。」
「爹爹,我在外面漂泊太久,只想在家裡好好地跟你們在一起。」
「爹爹放心,我不是那等上不得檯面的人,在面對挫折時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唔,這話聽著有些酸酸地,你指的是誰?」楚名揚搖頭失笑道。他知道楚若是故意把緊張的話題盡量簡單化,所以也沒有再繼續糾結關於孩子的問題。
「自然是爹爹的心頭肉了,聽說她現在總是無病呻吟,爹爹一定很心疼吧。」楚若促狹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揶揄地說道。
她倒不是對楚名揚有什麼鄙夷的看法,只是對三姨娘實在是有些牴觸了。
楚名揚伸出手指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沒好氣地嗔道:「不相干的人,你去管她作甚?為父在書房裡樂得清影,偏偏你剛回來就又提這樣令人頭疼的事情,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了?」
「當然是有的了,女兒出門在外都時時記掛著爹爹的身體呢!」
楚若撒嬌地攬著楚名揚的胳膊,悄悄抬起頭打量著楚名揚的臉頰,溫聲說道,「爹爹,那剛才我說的關於孩子的事情,就這樣順其自然,好嗎?」
「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為父能有什麼意見嗎?」
「罷了,不管有什麼蜚短流長的話語,只要你人在家裡安然無恙就好。」楚名揚輕歎一聲,對她寵溺地說道,「那你打算瞞著府裡所有人嗎?還是直接說開了?」
楚若蹙眉想了想,對楚名揚說道:「其實我跟無涯也是拜過天地的,就在紅日國的高山上,我們以天為證,以地為媒,倒也不算是未婚生子,只是差個真正的筵席而已。」
「考慮到無涯熱孝在身,所以這件事情並沒有公佈於眾。而且我手上有先帝的賜婚詔書,時間乃是在他去世之前,也算是成親了的。再加上我們的合婚貼也在我手裡,直接跟他們說,我們在先帝還安好時就已經成親了,只是沒有舉行正經的儀式。他們信不信我就不管了,反正我在乎的人都會相信的。」
「好,就依你說的辦。」楚名揚頷首說道。
「這才是我的好爹爹嘛!害得我剛才在說之前緊張了一場,嘿嘿。」楚若笑嘻嘻地說道,一副很滿足很安於現狀的樣子。
楚名揚只是含笑看著她,雖然臉上滿是欣喜的笑意,但心裡卻開始隱隱地有些擔憂了。
楚若現在越是故作輕鬆,他就越是能夠感覺到她心底最深處的彷徨與無助。
罷了,她是自己的女兒,若是連他也不保護她關心她,誰還會有這個資格?
孩子……
唔,這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不管鳳無涯有沒有回來,楚若有孩子和楚家的人相伴,應該可以緩解一些傷心的。
楚名揚心中輕歎一聲,他的女兒已經長大了,他卻才剛剛想到要好好的保護她。
但願若兒以後的日子都風平浪靜,不要再有什麼大風大浪了。
楚若不經意間一抬頭,便看到出名言眼裡來不及掩飾地擔憂。
她眼圈一熱,垂下頭暗自感動。最起碼,楚家還有許多人知她,懂她,寬容她。
真好,有家的滋味再好不過了。
吃午飯的時候,四姨娘布菜過後便悄悄地坐在角落裡,一點兒也不敢抬起頭來。
她現在已經想通了,就算是為了七小姐楚芸,也不能再跟三姨娘一樣任性了。
三姨娘的女兒楚馨綃已經出嫁,可她的女兒還待字閨中,馬上就到了適嫁的年齡,絲毫馬虎不得的。
「咦?母親,三姨娘怎麼沒有來?」楚若已經對柳詩改口稱為「母親」了,柳詩感到很高興。
她知道楚若為楚伊報了仇,把十惡不赦的永安侯殺死了,心中總是很感激的。
她本就是楚家兒女的嫡母,楚若這樣稱呼她也不為過。
而且楚若一直是庶女的身份,她有心想要抬舉楚若,便與方若華商議,正式收楚若為女兒,平日還是由方若華教養。
方若華聞言,自是沒有不樂意的。
她心裡最疼愛的便是楚若,楚若從小就沒了親娘,境遇肯定是不太好過的。
雖然這些年她一顆心思都撲在楚若身上,生怕她受了什麼委屈,但終究也是有心無力。楚若如今已經是楚府裡的頂樑柱,只差身份向上漲一漲,便再也沒有人看不起她庶女的身份了。
對於她們商議的這件事,楚若倒是不以為然。
不管她是庶女還是嫡女,她都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看,那就是與任何人都平等的,不分高低貴賤。
柳詩聞言,尷尬地笑了笑,對她說道:「三姨娘的身子一直都沒有大好,所以這些日子並不與我們一同用膳。」
「是嗎?」楚若故作驚訝地挑眉,睨向低垂著頭坐在離楚若最遠處的四姨娘。
隨即,她含笑著說道,「四姨娘與三姨娘一同受罰,三姨娘的身子又一直都比四姨娘強壯,怎麼還沒好呢?我出去了這樣久,既然回來了,也該去看望三姨娘一下才行。」
說到這裡,她笑著對聞訊趕來的飛雲和紅鸞說道:「飛雲,紅鸞,一會兒吃完飯你們陪我去見見三姨娘,順便給她帶些飯菜過去。」
「好。」飛雲不解其意,還咀嚼著飯菜呢,連忙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好啊,楚姐姐,我吃完了飯就去準備著。」
紅鸞嗔了楚若一眼,從她眼裡看到了一抹促狹的笑意,心知好吃懶做的三姨娘估計要倒霉了。
眾人都沒有攔著楚若的決定,倒是楚名揚輕咳一聲說道:「你送過去順道看看她也好,三姨娘若是不肯吃,那就不要勉強她了。」
「是,爹爹,若兒知道了。」楚若含笑說道。
她在心裡頭明白,楚名揚這其實是在告訴她,可以適當地對其警告,但是不要太過分了。
雖然三姨娘的身份不如楚家三小姐的身份高,但終究還是個長輩,楚若需要知道些分寸的。
她又何嘗不知道注意分寸?
只怕三姨娘總是這樣不知好歹下去,遲早還有做壞事的一天。不如提早驚醒一番,免得屆時又哭天搶地的跪在楚府門口丟人現眼。
就算三姨娘丟得起這個人,他們楚家可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