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嫻從母親院子走出來後,頂著刺目的陽光,慢騰騰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剛踏進門口時,她聽見絨兒在院子裡向另一個婢女抱怨:「瞧我會不會叫她一聲少奶奶,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老爺不認,老夫人不認,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當掌家奶奶了!我也經過不少事了,倒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你聽說了吧?她進門之前還拿鞭子抽了管家,想替自己立立威呢!」
「咋沒瞧見呢?管家腿腳都不直溜了,跑起來一瘸一瘸的,可好笑了!」
「唉……這蒙府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老夫人也不管事了,大小姐就更莫說了……」絨兒忽然抬頭看見了蒙嫻,忙打住話,把手的柳條遞給了那個丫頭迎了上來。她見蒙嫻臉色不好,忙問道:「大小姐,您哪兒不舒服嗎?我曉得了,是因為今天來了個厭惡的人吧?」
蒙嫻一臉無奈的表情說:「來不來都與我沒啥干係,我管那麼多做啥呢?你說得沒錯,這府裡我娘不管事了,我這嫁出去又回來的女兒更多餘了。」
「哎喲,大小姐,我只是隨口那麼一抱怨您還多了心去了?我抱怨也是替您打抱不平吶!雖說老夫人不管事了,可您到底是老爺的親生女兒,比起那養了十幾年都白養的野種要好得多呀!」
「你說蒙易?」蒙嫻微微皺眉問道,「你打哪兒聽來的?」絨兒斜飛了一個冰冷的眼神說道:「這府裡傳遍了,說四少爺不是老爺親生的,是清姨娘跟旁人生的。」
「這話不能亂說,往後也莫說了!」蒙嫻聽著忽然覺得有些生氣,急急地打斷了絨兒話,往起坐間裡去了。
認了己真。絨兒回頭吩咐那丫頭取新泡的茶來,隨著蒙嫻進去了,拿起團扇替她搖了幾下,問道:「大小姐,眼下家裡是這情勢,您也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久居人下終究不是好過的。」
「聽你的口氣似乎你更有主意是不是?」蒙嫻拿起了桌上沒修完的繡繃,對著窗外的太陽看了幾眼,隨後又說了一句:「這蝴蝶選錯了顏色,紫紅配著太耀眼了,該選粉藍的。」絨兒替她瞧了一眼道:「我覺著挺不錯的,紫紅多貴氣呀!跟小姐您的氣質正好相配,您從前不是最喜歡紫紅色嗎?」
「從前?」蒙嫻從喉嚨裡歎出一口氣道,「從前都已經過去了,提了來做啥呢?替我找了那湖藍色的絲線出來,拆了重繡。」
「何必那麼費事呢?」
「橫豎我有時間,拆了再做,做了再拆,也是行的。」
絨兒略微吃驚地看著蒙嫻,一邊低頭替她找絲線一邊問道:「小姐,您是咋了?您往常可不會說這話?」
「我說了,」蒙嫻鎮重地看了絨兒一眼道,「莫再提從前的事,我不愛聽。」
「是!」
「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絨兒給蒙嫻放了茶便出去了。這時,蒙會的妻子杜氏笑盈盈地走了進來。絨兒向來不喜歡她,瞧不上她是個家僕的婆娘,所以只當沒看見她,朝正在拿柳條拍打棉被的丫頭說:「使勁抽幾下子,裡面的灰才能出來,不趁著太陽大好好曬曬,到了冬天又一股霉味兒了!」
「絨兒姑娘!」杜氏對她笑道,「我來傳個話,一會兒過了午時,三少奶奶在鶴鳴廳裡點花冊子,記得早點過去。」絨兒斜瞟了杜氏一眼,故意冷著腔調地問道:「哪個三少奶奶呀?」
杜氏知道她是故意裝怪呢,便回了一句:「你要不曉得,一會兒去了鶴鳴廳裡問問不就明白了嗎?話我是傳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單是我去,還是這院子裡的丫頭都去?」
「自然是所有的丫頭都去。」
「上午才給了管家下馬威,這會兒子又要給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丫頭下馬威嗎?」杜氏聽著絨兒這話,覺得著實好笑得很,聽起來像個喜歡評頭論足的姨娘似的。她知道絨兒從前沒能做二少爺的屋裡人,一直心有不甘呢,便譏諷道:「我們這些人倒還沒那個福分讓三少奶奶親自給下馬威,要是個姨娘,倒還差不多!」
絨兒當即轉身責問杜氏:「你這話啥意思呀?笑話我不是姨娘,身份低微,你自己又算個啥?」「我可沒這麼說呢,你是多心了吧?」杜氏笑笑說,「我就是來傳個話,倒被一頓好訓了,絨兒姑娘這脾氣真像是姨***脾氣呢!」她說完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絨兒氣得沖院門口罵了兩句道:「橫豎是沾上了那三少奶奶,野雞插了錦雞的尾巴,裝起姿態來了,你算個屁呀!」旁邊丫頭忙勸道:「絨兒姐姐,快莫嚷了,萬一她上三少奶奶跟前告一狀,你可麻煩大了。」
「我怕她?哼!」絨兒雖然賭氣說了這麼一句,可也不敢再往後面說下去了。她頭一扭,對丫頭說道:「我往灶屋裡去了,大小姐一會兒找我,就說我去替她準備燕菜湯去了。」
絨兒到了北邊大灶屋時,幾個廚子正圍在鍋台便商量中午準備什麼菜式。她湊過去拍了拍其中一個年輕廚子的肩頭笑道:「阿湖哥,先前那蒲桃酒釀梨還有沒有?大小姐吃著爽口,問還有沒有呢?」。
這叫阿湖的廚子回頭笑道:「不是大小姐吃著爽口,是你吃著爽口吧?你稍等等,我們這兒正商量著事呢!」「啥事啊?」「兩位少奶奶不是入府了嗎?二少***口味兒我們是曉得的,三少***口味兒就摸不準了。萬一飯菜不合口味兒,我們的活兒指不定就沒了!」
「對呀,」旁邊那胖臉廚子說道,「要不然我們找個熟悉她的人問問?找綠兒吧?綠兒應該是曉得的。」
「聽說綠兒一直在伺候二少奶奶,她恐怕不曉得吧?」第三個廚子說道。絨兒臉上掛著不屑的笑容,一邊聽他們擔憂這個擔憂那個,一邊捻了一塊兒花釀皮凍慢慢地嚼了嚼,再舔了舔手指說:「你們呀,真是瞎琢磨!你們是誰家的廚子呀?是這蒙府的廚子,手藝是全城最好的,做出來的菜連老爺都滿意呢,還用擔心那個鄉下少奶奶會不喜歡?她見識過啥好東西呀?只怕連燕菜都沒吃過幾次呢?我要是你們,就不瞎忙活了,隨便做幾道應付過去就行了。」
「這話你可莫亂說,」阿湖小聲道,「新奶奶入府還摸不清脾性,萬一不小心得罪了,那就是自找麻煩了!」「新奶奶?你們哪只眼睛瞧著花轎抬進來了?今天上午她倒好意思自己走進來,真是聞所未聞了!」絨兒從袖子裡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催促阿湖道,「快些給我裝了,我好回去呢!大小姐的燕菜湯可要準備好了,中午等著吃呢!聽見沒有?眼裡就只有你那破奶奶了,大小姐就管了?」
灶屋裡忽然沒人說話了,只聽見絨兒一個人嘰嘰喳喳地抱怨了一通,還把那碟子剩下的花釀皮凍吃了一大半。當她發現阿湖在向她遞眼色時,她隨意地回頭一看,原來是亭荷來了。
絨兒哪裡會把亭荷當回事呢?亭荷比她晚好多年入府,從前蒙時不在時,只是在蒙時院子裡打掃整理;蒙時回府之後,她便跟在綠兒身後一起伺候著;蒙時被老爺逐出去時,帶走了她和另外三個丫頭。在絨兒眼裡,亭荷不過是跟在綠兒屁股後面的小跟班而已。
「喲,亭荷回來了?」絨兒背對著亭荷說道,「不伺候著你家少奶奶,跑這熱烘烘的地方做啥呀?」亭荷壓根兒就沒打算理絨兒,不單單是因為聽見了她剛才詆毀三少***話,而且從前兩人就不對付。所以她沒答絨兒的話,對灶屋裡的人說道:「三少奶奶說了,午時之後全都到鶴鳴廳裡集合,點花冊子,記得早點過去。」
阿湖忙答應著:「曉得了,肯定早早地去,謝謝亭荷姑娘親自來一趟。你走累了吧?坐下喝口茶吧?這兒有新做的花釀皮凍,要不要嘗一口?」他問也沒問,逕直把碟子從絨兒面前端走了,慇勤地遞到了亭荷跟前。旁邊廚娘還拿了自己的扇子連忙給亭荷扇了起來。
絨兒立刻皺起眉頭,不滿地問道:「做啥呢?沒瞧見我正吃著嗎?」亭荷推開那碟子笑道:「是啊,留給絨兒姐姐吧。我瞧她吃得這麼起勁兒,跟咬自己仇人似的,想必是哪裡不順氣了。你們不用客氣,我還往別處傳話呢!」「亭荷姑娘慢走!」阿湖笑米米地送了亭荷出門。亭荷剛走沒多遠,背後就傳來了絨兒的聲音。她回頭看了一眼,問道:「絨兒姐姐有啥事呢?」
「亭荷,你倒是神氣了!」絨兒心裡滿不是滋味地說道,「跟著三少奶奶混得人模人樣兒呢!」
「你這話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亭荷回嘴問道。
「聽不出來嗎?我以為你在外跟著那少奶奶學聰明了呢,結果還是這麼笨呀!你神氣啥呢?真以為這蒙府的掌家奶奶是她嗎?可莫忘記了,這府裡還住著三老爺和老夫人呢!」
「哼,那你儘管去向你的三老爺和老夫人撒嬌吧,何必往我跟前炫耀呢?你是閒得沒事做,我可忙著呢,沒功夫跟你扯這些白話!」亭荷灑脫地轉身走了,不把絨兒當了回事。絨兒衝她的背影擠了擠眼睛,咒罵道:「忙吧忙吧,我看你能忙多久,哼!」
亭荷隨後又去了幾處地方,然後回了蒙時的院子。尋梅和杜氏等人也已經傳完話回來了,正坐在小茶亭裡閒聊著。亭荷走進去指了指正屋裡問道:「少奶奶在嗎?」尋梅道:「在呢,一會兒再去跟她回話吧,坐下來歇口氣兒。我告訴你,我今天算是見識!我的天哪,都是些啥人呢!」
亭荷挨著尋梅坐下來笑問道:「難不成你也遇著像絨兒那麼嘴碎的人?」
「嘴碎還是其實,最叫我受不了的是典庫和賬房的那些人,往常拿我當豆渣似的,今天我一去,哎喲喂,你沒瞧見那陣仗,一口一個地趕著叫我尋梅姐姐,我差點沒噁心死了!想想從前賬房裡那老六多可惡,回回我們去領月錢的時候都要調戲兩句,真是煩人!今天倒好,還跟我遞茶遞糖,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
「哈哈哈……」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杜氏接過話說道:「我倒是沒遇見老六那樣兒的人,對了,亭荷,你剛才說到絨兒,在哪兒遇見的?」
「大灶屋裡,跟個主子小姐似的吃著皮凍好不得意呢!她也不瞧瞧老夫人還能給她撐腰嗎?張口就來這府裡有三老爺和老夫人呢,哪裡輪到三少奶奶做掌家奶奶,我可想抽她一巴掌,還了從前她打我的那些!」
「說到這事,」杜氏一臉正經地說,「府裡不少人都是這麼想的呢!三少奶奶新入府要立規矩恐怕有點難。再加上三老爺這麼一般進來,算哪門子事呢?老夫人表面上是不管了,背地裡指不定能做出啥事情來。」幾個人正說著,灶屋裡的人送來了午飯。亭荷和雨竹忙送到了正房裡。進去時,外間靜悄悄的,香草坐在矮榻上捧著花冊子看,旁邊點著綠兒配置的七朵香。這香是綠兒用了月季,木樨,百合,蜀葵,芙蓉,益母草還有丁香調配而成的,香草特別喜歡。
亭荷走近時,忍不住彎腰聞了聞,輕聲笑道:「少奶奶,賞我一點這香吧,可好聞了!味兒不濃,淡淡地久久不散,往衣裳上熏些能香好久呢!」
「你也喜歡?一會兒勻點給你。小聲點,少爺已經睡下了。」
「少爺昨晚一夜沒睡,這一覺不曉得要睡得哪個時辰了。少奶奶,用飯吧!」
香草來到桌前一看,攏共有十二道菜,其中有四道就是她從前贈給候溫樓的菜,想必廚子不知道她的喜好,便想「投機取巧」吧,剩下幾道菜是煨燕菜,腐乳百合蒸桂魚,爆炒蟹黃珠,酒釀糟鴨子,什錦燴湯,八寶葫蘆串,另外一個素菜炸河豚,一個甜品南瓜薑糖。她笑了笑問亭荷:「這府上的每頓飯有個定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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