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棟不知道,王錫爵之所以會突然上門看他,而且與他推心置腹地說了這麼多,完全是因為蘇昊的托付。蘇昊對於程棟並沒有什麼好感,但他架不住程儀一次又一次的央求,只得厚著臉皮拜託王錫爵點撥一下程棟,這個年輕人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最終就廢了。
王錫爵接受了蘇昊的委託,找了一個程棟最失落的時候去開導他。程棟對於王錫爵本來就有一種敬畏之意,所以王錫爵的話,他很容易聽進去。在想明白了自己與蘇昊的差距之後,程棟決定奮起直追,首先的選擇就是要求到地方上去任職,好好為百姓做點事情。
安排程棟去當地方官,這也是蘇昊向王錫爵提出的要求之一,王錫爵是樂於去做的。但程棟堅決要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這就與蘇昊托付的情況不同了,所以王錫爵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讓人送了封信給蘇昊,徵求蘇昊的意見。
蘇昊收到信之後,自然要和程儀再商量一下。程儀對於弟弟去艱苦的地方任職感到有些心疼,不過蘇昊卻告訴她說,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夠磨煉人的心性。再說,程棟下去也是一個七品知縣,地方上再苦,也不會苦到縣太爺頭上吧?
就這樣,程棟最終如願被安排到了河南行省的彰德府,擔任林縣的知縣。
程棟懷著滿腔抱負到了林縣,讓衙役帶著自己往鄉下轉了一圈,就傻眼了。他不是沒有想像過這裡的貧困狀況,誰知道實際的情況又比他的想像要惡劣出十倍。
林縣地處太行山東麓,境內大部分地區都是丘陵和山地。最要命的,是此處十分乾旱。只要有十天半月不下雨,人和牲畜吃水都會成問題,更不用說農業灌溉了。當地的土地倒不算少,但沒有水,再多的土地也無法耕種。
程棟回想起當年也是因為乾旱。才有了蘇昊到各村打井的事情。他從這件事裡得到啟發,決定依葫蘆畫瓢,也在林縣境內打井,解決乾旱問題。
程棟沒有蘇昊那樣勘測井位的能力,他又拉不下臉去求蘇昊幫忙,更何況當時蘇昊還在寧夏。也不可能跑來給他幫忙。他找到了在工部任職的同窗江以達,請江以達到林縣來幫助找水。
江以達曾經跟蘇昊學過一段時間勘井位的知識,也有一些實踐經驗。但他應邀來到林縣之後,卻找不到理想的井位。萬般無奈,他只好把林縣這邊的地理情況、岩石情況等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托人帶往寧夏。請蘇昊指點。
蘇昊接到江以達的信,只覺得哭笑不得。林縣在後世可是一個著名的地方,其出名的原因,就是林縣百姓用了10年時間,在太行山上修建了一條人工天河,名叫紅旗渠。蘇昊前一世的時候,曾經應邀去評估過紅旗渠沿線的地質狀況。對於當地的地質條件、地形地貌等都有著深刻的印象。
在蘇昊看來,程棟這一回是玩砸了,因為林縣這個地方本身就是地下水貧乏的地區,除了從外面引水之外,沒有其他的解決水源問題的方法。
他把這話講給程儀聽了之後,程儀急得眼淚汪汪,苦苦央求蘇昊一定要給弟弟想個辦法。畢竟弟弟剛剛浪子回頭,想做點成績,如果這一回不能成功,說不定他經受不住打擊。又要自暴自棄了。
「程大小姐,非是我不幫你弟弟的忙,林縣這個地方就不是儲水構造,在沒有地下水的地方,你讓我怎麼指點他打井?」蘇昊無奈地說道。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成親。所以蘇昊這樣稱呼程儀。
「我不管!」程儀在護犢子的時候是不講理的,「蘇將軍,你足智多謀,擅長為他人所不能為之事。我就不信邦治那裡就是一個死地,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蘇將軍,你行行好,幫幫邦治吧,程儀為你做牛做馬都行。」
「他那個地方……」蘇昊有待繼續推辭,但他看到程儀淚眼婆娑的樣子,又不忍心了,於是說道:「要說出路,也不是沒有,只怕程棟做不到。」
「蘇將軍請講,邦治這一回是下了決心了,再難的事,他也能做到。」程儀替弟弟打著保票。
蘇昊拿出一支炭筆,根據後世的記憶,在紙上刷刷刷地畫了一**縣周邊的地形圖,標上了一些重要地點,然後說道:「程儀,你來看,在林縣以西,跨過太行山,有一條濁漳河,水量充沛。若能在濁漳河上修一處水壩,提高水位,再沿太行山的山腰修一條水渠,就能夠把濁漳河的水引到林縣灌溉,從而把林縣的幾十萬畝旱地變成良田。」
蘇昊這個設計,正是後世紅旗渠總渠的走向。蘇昊這樣說,倒也沒有刁難程棟的意思,畢竟後世林縣人民也是主要依靠人力把紅旗渠修出來的,如果程棟真有勇氣去做,也不見就沒有做成的可能。
蘇昊畫的示意圖,被裝進信囊送到了林縣。程棟看過蘇昊的信,在屋裡整整想了一天,最後毅然下了決心,要主持修建這條橫跨太行山的水渠。
程棟有點二愣子的性格,認準了的事情,就一根筋地往前推。他寫信給王錫爵,陳述自己打算修渠引水的想法,最終贏得了王錫爵的認同,通過工部給林縣撥來了專項資金,用於修渠。
程棟通過江以達找來了一批工程技術人員,蘇昊也從勘輿營中撥了一個小分隊,前往林縣幫助做測繪工作。因為知道穿越太行山的一些地段岩石堅硬,非人力所能鑿開,蘇昊還讓陸秀兒從京城給程棟調去一批炸藥,用於開山。
有了朝廷撥來的銀子以及相應的器具,接下來就是徵調役夫了。當地百姓聽說修渠是為了引水灌溉,都踴躍報名,甚至有人表示願意義務參加修渠勞動,因為這是可以流芳千古的義舉。程棟這個知縣脫掉官袍,換上短褂,與技術人員和役夫們一起翻山越嶺,親自指揮修渠工作。兩年下來,他白晰的皮膚曬黑了,肩膀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柔弱了。
說不盡吃了多少苦頭,也記不清多少回履險如夷,引濁漳河水灌溉林縣的工程進入了尾聲。程棟在這個時候交卸了林縣知縣的差使,正如他自己所說,把慶功的機會留給了繼任者。
「好啊,邦治,你真是創造了人間奇跡。有了這樣的一段經歷,以後什麼樣的困難也難不住你了。」蘇昊聽完程棟和江以達的介紹,由衷地讚歎道。
程棟這個時候才開始有了些輕鬆的感覺,他說道:「改之兄謬讚了。小弟能夠做成此事,也離不開改之兄和經兮兄的鼎力相助。以前小弟有些不懂事,得罪過改之兄,還請改之兄不要計較。」
「哈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之間有什麼好計較的?」蘇昊笑道,「對了,邦治,你怎麼會選擇這個時候辭去知縣呢?」
程棟道:「小弟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後面的事情甚是容易,小弟又何必為貪戀一個虛名而枉費青春呢?外面可做的事情還多得很,所以小弟就向王首輔請求卸去知縣一職,轉做他事。」
蘇昊點點頭,程棟能夠這樣做,說明這兩年在林縣的鍛煉的確是起作用了,他身上少了幾分輕浮,多了幾分穩重,已經是一個可用的人才了。
「那麼,邦治,你現居何職啊?」蘇昊問道。
程棟道:「小弟現在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
「以你在林縣的建樹,擢升一級為正六品的經歷,也是合情合理了,此事待我回頭向王首輔問問吧。」蘇昊說道。
程棟趕緊說道:「改之兄不必替小弟去討官,若朝廷覺得小弟有這個才能,自然就會擢升小弟的官職。讓改之兄替小弟討官,外人說起時,小弟臉上未免不太光彩。」
江以達在一旁笑道:「邦治,我還以為你當了一任知縣,知道也該豁達一些了,誰知內裡還是一股書生氣。改之兄是你姐夫,姐夫替小舅子謀個官職,有何不可?」
一席話把程棟說得滿臉通紅,蘇昊知道程棟還憋著一股氣,想證明自己,不想讓蘇昊瞧不起,於是打著圓場道:「此事不急,邦治剛剛卸任,朝廷的評價還沒下來,說不定首輔那邊已經準備提拔邦治了,我們都是瞎著急。」
「對對,以邦治的才學,還有在山裡的歷練,升一級,當個六品的經歷是綽綽有餘的。」江以達也附和道。
程棟岔開了這個讓他尷尬的話題,他說道:「改之兄,小弟這回到江南來,是打算跟著你一起下南洋的。王首輔的意思,也是讓小弟跟在你身邊,所以才會讓小弟到都察院任職。從現在開始,小弟就是你的下屬,有什麼需要小弟做的事情,你儘管吩咐就是。」
「好說好說。」蘇昊哈哈笑道,程棟能夠與他冰釋前嫌,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否則,姐夫和小舅子總鬧彆扭,讓太太在中間就難做人了。
「邦治,咱們下南洋還須一些時日,這一段時間,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到南京城裡去多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你姐姐為你的終身大事,都著急了。」蘇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