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士兵的話,駱准腦袋裡嗡地一聲,許多支離破碎的片段一下子全串起來了。
他一腳踹開門,就往屋裡闖,身後有拍馬屁的士兵連聲喊道:「鎮撫,掩住口鼻!」換來的是駱准的一聲怒喝:「什麼口鼻,咱們上當了!」
衝到李贄的床前,駱准一把撩開蓋在那死屍身上的被子,現在已經能看得非常清楚了,儘管這具死屍也是一位老者,長相和頭髮的樣子與李贄有幾分相似,但他絕對不是李贄。李贄活著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死了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事情是很明白的,昨晚來的那群舉子,不管是真舉子還是假舉子,其目的都是為了營救李贄。李贄的這場病來得非常突然,明顯是有人做了手腳。駱准分析認為不會有人想加害李贄,卻萬萬沒有想到,有人是用這種貌似加害的方式來營救他。至於用什麼樣的藥物能夠讓人突然發高燒、昏迷不醒,駱准自己都能夠想得出來,錦衣衛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不少,類似的藥物也是常備其中的。
在炮製出李贄的重病之後,舉子們又讓郎中說出了瘟疫二字,使錦衣衛的士兵們不敢靠近李贄,從而為他們偷梁換柱創造了條件。舉子們以各種理由進進出出,在充分麻痺了錦衣衛之後,他們便把一具死屍運了進來,把李贄換掉,再混在進出的人流中救了出去。
錦衣衛士兵們隔一會就去巡視一次李贄的房間,站在門外,哪能看出床上的人已經被換走了。舉子們在救出李贄之後,又從容不迫地一個一個離開,沒有引起士兵們的警覺。
細想起來,這拔對手的確是夠強悍的。他們的計劃做得滴水不漏,而且在整個計劃執行的過程中,沒有人露出什麼破綻。駱准自忖如果讓他來導演這樣一場戲。也未必能夠演得如此出色。
堂堂錦衣衛,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把人犯給救走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更嚴重的是,這件事一旦傳到指揮使那裡去,駱准這個鎮撫就算是當到頭了。
「去!把鎮上的丁郎中抓來!」駱准怒氣沖沖地下達了命令。
錦衣衛抓人是很有經驗的,十幾名士兵跑出去,不一會就把五花大綁的丁郎中給抓回來了。負責帶隊抓人的小旗官向駱准報告說,這個鎮子上只有一個丁郎中,就是他們帶回來的這人。不過,與頭天晚上那個極猥瑣的漢子不同。這個丁郎中長得還算正常,至少對得起白衣天使的稱號。
「你就是丁郎中?」駱准心裡明白,昨晚那個郎中也是假的,與舉子們是一夥的,事到如今,他還是要審一審這個郎中,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
「小人就是丁郎中。」被捆得像粽子一樣的丁郎中躺在地上,哭喪著臉說道。
「誰綁的?怎麼綁得這麼結實?」駱准皺著眉頭問道,照理說。抓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是沒必要捆得這個樣子的。而且,這捆人的手法,也不像是錦衣衛的作風。
「回鎮撫。小人們到丁郎中家裡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被捆著的,嘴裡還塞了東西。」小旗官答道。
「大人救命啊!」丁郎中哭喊道,「昨天夜裡。小人正欲睡覺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夥強人,不容分說就把小人綁了。還威脅小人說,如果小人晚上敢出去,就殺小人的全家。然後他們就拿著小人的行醫箱子跑了。」
「什麼樣的強人?」駱准問道。
「小人沒看見他們的臉,他們都蒙著臉,說話也是捏著嗓子,不像是本地人的聲音。」丁郎中答道。
「鎮撫,我在那死屍身下發現了這個……」一名士兵跑過來,把一張黃裱紙遞到駱准的面前。
駱准接過黃裱紙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八個字:
李贄已死,有事燒紙。
「我去你……」駱准一氣之下,就欲把那黃裱紙撕掉,剛撕了一半,他突然腦子裡一亮,有些悟出對方的用意了。
對方已經把李贄救走了,卻不辭辛苦地弄了一具死屍來充數。最難得的是,他們弄來的死屍與李贄還有幾分相似,這就耐人尋味了。他們在死屍身體下面壓這樣一張黃裱紙,目的顯然不是為了羞辱駱准,因為實在沒有這個必要。那麼留這張紙的目的就只剩下一個,暗示駱准不要把假李贄的消息洩露出去。
對方說「李贄已死」,其實是一種承諾,也就是說對方把李贄救走了,不會再讓他出現。李贄將會改名換姓,在某個地方蟄伏下來。反正他也60多歲了,來日無多,躲上幾年自然而然就死掉了,到時候大家也就一了百了了。
駱准如果能夠領會對方的承諾,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錯就錯,拿這具假李贄的屍體回去交差。這樣一來,駱準不會因為失職而受到處分,真李贄也不會受到通緝,會更安全,可以說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把他解開。」駱准指著丁郎中,對士兵吩咐道。
有士兵上前把丁郎中的綁繩給解開了,丁郎中揉著手腕子,向駱准道謝不迭。駱准擺擺手,說道:「丁郎中,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我……小人被強人綁了,綁在家裡。」丁郎中答道。
「不不不,沒有什麼強人,你分明是被幾名懷慶府的舉子請到瑞升客棧來給人看病來了。」駱准說道。
「這……」丁郎中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駱准繼續說道:「病人是一名60來歲的老者,患的是瘟疫,已經無可施救。你盡醫者本份,給他開了一劑藥,勉強延得他幾個時辰的性命。天明時分,他終於不治身亡了。」
「小人……呃,醫術不高,回天無力……」丁郎中似乎明白了一什麼,開始支支吾吾地順著駱准的話往下說了。
「你去看看,你診治的老者,是不是屋裡那位。」駱准指了指李贄先前呆的那個房間說道。
丁郎中被士兵押著進去看了一眼,然後出來,對駱准說道:「大人,小人看過了,就是此人得了……瘟疫之症。」
「好吧,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若有人問起,你就這樣說。說錯一個字的話……」駱准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丁郎中,後面的話已經不用說了。錦衣衛如果想收拾一個人,有幾百種恐怖的方法,他不說出來,反而比說出來還要可怕。
「不會不會,小人絕對不會說錯一字。」丁郎中體若篩糠,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說道。
「賞他五兩銀子。」駱准對屬下說道。
揣著五兩銀子,丁郎中懷著恐懼與喜悅交織的心情,返回了自己的診所。頭天晚上綁他的那幫人,事先也給了他五兩銀子,作為綁他一夜的代價。也就是說,他只是失去了一個晚上的自由,卻掙到了10兩銀子,這樣划算的生意,怎麼想都讓人覺得興奮啊。
至於駱准叮囑他的那些話,丁郎中想得非常明白了。他覺得,肯定是錦衣衛把人弄死了,不好交代,所以需要他這個郎中去鑒定一下,說人是病死的。反正人已經死了,什麼原因死的,與他何干呢?說個謊就能掙5兩,而且還不用上稅,誰不成天忙著編謊去?
遣走丁郎中,駱准對手下吩咐道:「去買口棺材,把李贄的屍首裝進去,再裝些石灰防臭,咱們帶上棺木,繼續趕路。」
「鎮撫,那……好像不是李贄啊。」有腦子不靈光的士兵提醒道。
「誰說不是?」駱准瞪起眼睛,「這叫屍變,屍變你懂不懂?如果不懂的話,讓人把你砍了,明天你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是是……」士兵一縮脖子,屍變就屍變吧,他可沒必要拿自己的小命去做這個實驗。
從河南到京城,如果走得慢的話,起碼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時間裡,這具屍體怎麼也得發生真正的屍變了。到時候,即便是京城裡那些曾經與李贄共過事的官員,也分辨不出這具屍體是不是李贄,駱准只要把棺木往上面一送,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誰也挑不出啥毛病來。
當然,這個方案是否可行,還要取決於救走李贄的那幫人是否信守承諾。駱准有七成的信心認為他們會這樣做的,因為如果李贄被救走的消息傳出來,不但朝廷會再次遣人去捉拿他,而且營救他的那些人也會遭到緝捕。駱准想,他的對手應當不會那麼愚蠢吧?
錦衣衛把囚車的柵欄拆了,塞進了一副棺材。棺材裡裝的,就是那具假冒李贄的屍體。也不知道鄧奎他們在倉促之間是如何弄到這樣一具屍體的,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以這位老者的身份,原本是不可能享受到由錦衣衛扶靈的待遇的,現在能夠享受到,也算是有福氣了。
一行人離開胡嶺鎮,灰頭土臉地繼續北上。他們沒有注意到,在官路邊上,有幾名農夫打扮的人冷眼看著他們這隊人馬,以及他們所攜帶的靈柩。等錦衣衛走遠之後,這幾名農夫個個臉上都現出了笑意:
「果如中軍所料,這個姓駱的認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