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舉子們讓開一條通道,讓駱准和錦衣衛士兵湊到囚車跟前駱准舉起火把對著囚車裡一看,果見李贄縮在囚車一角上,雙目緊閉,人事不省。
「你們做了什麼手腳!」駱准下意識地對著偽舉子們喝問道。今天白天行軍的時候,李贄還在囚車裡唱著難聽無比的歌,讓眾人嘔吐一路呢,怎麼到晚上就成這個樣子了?這其中唯一的變故就是來了這一群舉子,莫非是他們搞的名堂。
「你怎麼說話的!」賀子策怒道,「卓吾先生是我們的老師,我們怎麼可能對老師動什麼手腳?吾師分明是慘遭你們虐待,這才身患重疾,你摸摸他的額頭看,都燒成這個樣子了,你們這些人竟然還在喝酒尋歡,而無一人去為吾師請個醫生。」
「對!錦衣衛虐人致死,罪不可赦,我等必會向聖上上書參你們!」其餘的偽舉子一起鼓噪起來。讀書人別的本事沒有,要論罵街可是本行。
「不得喧嘩,你們都不要命了!」一名錦衣衛士兵嗆啷一聲拔出了刀,對眾人威脅道。
賀子策冷笑一聲,走上前去,瞪著那士兵道:「你想殺人滅口?你敢戕殺舉子?來來來,照我這來,我倒要看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給朝廷砍掉的!」
「這……」那士兵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錦衣衛手上的刀只能用來嚇唬百姓,面對著這些讀書人,刀還真沒什麼大用。如果殺了十幾個舉子,那絕對是頂天的大風波了,別說駱准這麼一個鎮撫,就算是指揮使只怕都被皇上給擼了。
「吵什麼吵,這李贄突發急病,誰能夠想得到?病了就找郎中治就是了,你們這樣吵鬧,能管用嗎?」駱准說道。
他也相信這些舉子不會對李贄做手腳,因為李贄在讀書人裡面的口碑是非常不錯的。即便說這些舉子不是真的,駱准也想不出有誰與李贄有這樣大的冤仇,非要置李贄於死地不可。要知道,李贄現在已經是欽犯,不用人去加害,也已經是死路一條,誰有必要多此一舉再去害他一次呢?
「那還不把卓吾先生從囚車裡抬出來?」
「對對,應當給他安排一間客房,他定是在囚車裡凍病了!」
「我去尋郎中!」
「我去為先生討碗熱粥來!」
一干偽舉子乍乍乎乎地喊著,不等駱准說什麼,早已有人飛奔著出去了,據說是去找郎中來救治。門口的錦衣衛士兵本來還想攔著,無奈舉子們情緒激動,攔也攔不住,只好由著他們亂跑了。
事情到這一步,駱准也只能做點姿態出來了,萬一李贄真的病死了,他也不好交代。尤其是萬一這些舉子真的向朝廷上書,說李贄之死是錦衣衛造成的、駱准見死不救啥的,也很讓人頭疼。
一名錦衣衛士兵取來了鑰匙,打開囚車。偽舉子們一擁而上,抱頭的抱頭、抱腳的抱腳,把昏迷不醒的李贄從囚車裡抱出來,送進了一間客房裡,放到床上睡平。緊接著,就有人忙忙碌碌地跑進跑出,又是打水給李贄擦身子,又是找醋說要熏一熏屋子、怯怯晦氣。
不一會,一名形容猥瑣的醫生披著長袍匆匆忙忙地跑來了,據跟在他身後提藥箱的一名舉子說,這是鎮上的丁郎中,是整個胡嶺鎮乃至全河南最好的郎中。
站在院子裡幫忙的客棧老闆看到那郎中時,驚得趕緊捂上了嘴,不敢吱聲。因為他發現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丁郎中,而是一個從來不曾在鎮子上出現過的陌生人。
這幫人……打算幹什麼呀?客棧老闆只覺得背心一陣陣發涼,他尋了個由頭,一頭扎進馬棚裡不敢出來了,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情,他起碼有一個不在現場的理由,不至於無辜中槍。
「駱將軍,情況不妙啊!」假郎中進屋去在李贄身上亂摸了一氣之後,捂著鼻子跑出來,對駱准說道。
「什麼不妙?這老頭不行了?」駱准問道。
假郎中大搖其頭:「這老頭不行是肯定的,更麻煩的是,他得的可能是瘟疫,要趕緊埋掉才行啊!」
「瘟疫!」
周圍所有的人都倒退了好幾步,連那些口口聲聲如何「愛吾師」的舉子們也嚇跑了。尊師這種事情,在沒風險的時候做一做,還算一段佳話。如果老師得了瘟疫,你還往上湊,那就是腦子進水了。
「你確信?」駱准狐疑地問道。
假郎中道:「這種事誰敢說死啊?可是瘟疫這種東西,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萬一傳出來,可就麻煩大了。依老朽之見,還是趕緊把他弄出去埋了吧。」
「他現在死了嗎?」駱准問道。
「快了。」假郎中道。
「沒死你就讓我埋了他!」駱准氣瘋了,這個郎中是什麼職業道德啊。
「要不,老朽先給他開副藥,試試看能不能救活。若是救不活,那也沒辦法了。不過,老朽還是提醒諸位,萬萬不可與他接近。實在要接近他,必須以布蒙住口鼻,不可有身體接觸。」假郎中好心好意地提醒道。
「這……」駱准為難了,這麼一個病人,總得有人看護吧。如果李贄真是得了瘟疫,那派錦衣衛士兵去看護,風險太大了。萬一看護的士兵被染上了,很快就會傳染給其他的士兵,這可如何是好?
「我來看護吾師吧。」賀子策毅然決然地站出來,說道。
「你如何看護?」假郎中問道。
賀子策跑進一間客房,也不問問是誰住的,就把人家床上的床單給扯下來了。他把床單圍在身上,把頭臉都包住,只露出兩個眼睛,然後問道:「丁郎中,你看這樣行嗎?」
「嗯,這樣也可。」假郎中說道。
有賀子策做榜樣,又有另外的幾名偽舉子也跑到客房裡弄來了床單,裹在身上,一個個裹得像末日喪屍一般。假郎中開出了藥方,馬上有人飛跑著去抓來了藥,就擱在院子中間熬。也不知道這藥裡都包括了哪幾味,總之藥氣奇難聞無比,好人都能被熏病了,至於病人,估計不用喝藥,聞一鼻子就會直接掛了。
舉子們還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著,一會有人抱床被子進來,一會又有人挑著李贄的衣服出去,據說是要放到鎮子外面去燒掉,以防傳染。駱準被這些人吵得頭昏腦脹,也懶得多管了,他向士兵們擺擺手,示意大家來回看守,自己則回房睡覺去了。
院子裡的喧囂一直到子夜時分才慢慢沉寂下來,屋子裡的李贄據說喝過藥之後,病情有所穩定,已經睡著了。幾名錦衣衛士兵學著賀子策的樣子,以床單蒙鼻,到房間門口探頭張望了一下,發現李贄躺在床上,直挺挺地如死人一般。不過,邊上來來去去的舉子們並沒有悲聲痛哭,這就說明李贄還沒有死,或許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第二天一早,駱准痛苦萬分地從床上坐起來,頭天晚上被藥味熏得發疼的腦袋還沒有緩過勁來,依然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揉著太陽穴坐了一小會,這才對著屋外喊道:「來人!」
「屬下在!」一名士兵應聲而到。
「那個李贄怎麼樣了?」駱准問道。
「好像……沒怎麼樣?」士兵答道。
「什麼叫沒什麼樣?」駱准惱了,「是死了,還是沒死?」
「應該……沒死吧。」士兵道,「若是他死了,那些舉子還能不鬧嗎?」
「也對。」駱准點點頭,又問道:「那些舉子呢?」
「都……都走了。」士兵道。
「都走了?」駱准一愣。
士兵這才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對,李贄病在床上,這些舉子沒有理由會都離開啊?他認真想了一下,印象中,那些舉子是陸陸續續離開的,中間也有人回來,但回來的人不如離開的人多,到天亮的時候,院子裡也罷,李贄屋裡也罷,已經一個舉子都沒有了。
「他們……」士兵拚命想找一個理由來解釋這個奇怪的現象,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
「那李贄還在不在?」駱准大喊道。
「在在!李贄一直都在!」士兵趕緊回答道,「我們隔一會就去看一眼,他一直都睡在床上,沒有動彈。」
只要李贄還在就沒事了,舉子們也許是怕傳染,也許是困了要找地方睡覺,也有可能是尊師秀已經表演完了,打算回去向同窗吹噓去了。總之,只要李贄沒丟,就萬事大吉了。
「看看去。」駱准起身穿上衣服,帶著人向李贄的房間走去。
來到房間門口,駱准站住身,對旁邊一個士兵說道:「你進去看看,摸摸那老頭的額頭,看看還燒不燒了。」
士兵點點頭,先到別的屋去扯了一塊床單布,蒙上口鼻,然後才進了李贄的屋。他伸手在李贄頭上摸了一把,突然像觸了電似的,驚叫一聲,衝了出來。
「鎮鎮鎮……鎮撫大人,李贄他他他……」士兵話都說不利索了。
「怎麼?他死了?」駱准皺著眉頭說道,這個結果是他有預料的,只是他不理解士兵為什麼會這樣慌張。錦衣衛抓人的時候,人犯中途死亡的事情並不少見,回頭向鎮撫司報備一下就是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是……李贄他不但死了,而且……」士兵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了。
「而且什麼?」駱准問道。
「而且……死的那人,他不是李贄!」士兵終於把真相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