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開淮安了!」
蘇昊騎在馬背上,回首望著身後的淮安城,不由得有些悵然的感覺。在那城頭上,支著一把大傘,傘下端坐著一名官員,正是淮安知府韓文。不過,蘇昊關注的對象卻不是韓文,而是站在韓文身後舉著一個望遠鏡向這邊眺望的那個姑娘,不用說,那自然就是韓倩了。看她時不時抬手在臉上抹一把的樣子,應當是在流眼淚吧。
「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把韓小姐帶上?」一旁身著戎裝的程儀不滿地瞪了蘇昊一眼,對他說道。
程儀如今已經正式被編入了勘輿營,擔任隨軍簿記官,括號,不享受品級待遇。不過,有了這樣一個身份,再加上她與蘇昊的兩個夫人都關係密切,鄧奎還是想辦法給她弄了一匹馬騎著,免去了她與士兵們一道行軍的辛苦。
蘇昊遠遠地向韓倩揮了揮手,又偷偷做了一個在全大明只有韓倩能夠看懂的飛吻動作,然後便回轉頭,催馬跟著大隊一起前行了。對於程儀的質疑,他只是歎了口氣,說道:「唉,沒辦法啊,我那老岳父非說沒有成親之前,女孩子不能隨著夫君外出,我也只好作罷了。」
「你為何還不與韓小姐成婚呢?」程儀又問道。
蘇昊道:「大家都還小吧,倩兒不才17歲嗎?」
「18了!」程儀道。
蘇昊道:「我是說週歲……」
「誰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哪有非要等到18週歲才能成婚的道理。人家都說,沒準你是惦記著上汝寧去覓什麼紅顏知己,怕夫人在身邊不方便。」程儀恨恨地說道。
在涉及感情的問題上,程儀是堅定地站在陸秀兒和韓倩一邊的,所以對自己的長官也敢出言不遜。如果是其他的事情,程儀肯定就一口一個「蘇大人」,表現得謙卑之至了。
「我上輩子……呃,充其量是上輩子才去過汝寧,能有什麼紅顏知己在那裡?再說,我沒帶夫人在身邊,夫人不還派了一個眼線跟著我嗎?」蘇昊連聲叫屈,他原本想說自己上輩子也沒到過汝寧府,轉念一想,上輩子還真去過,做人要誠實。
蘇昊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河南省的汝寧府,其地理位置相當於後世的駐馬店市,還包括信陽市的一部分,以及安徽阜陽的一些地方。不過,在這個時代,駐馬店這個城市還根本就不存在,汝寧府的府治設在汝陽縣,也就是後世的汝南縣。
汝寧府共領7個直轄縣,2個州,以及5個州轄縣,西北至西平,西南至信陽,東至穎上,南至商城,管理的地界位於桐柏山到大別山之間,西部和南部是山地,東北部,也就是府治所在的地方,是平原和丘陵地帶。
汝寧府管轄的這片區域,在當年是極其貧困的地帶。即便在後世,這裡也有好幾個國家級貧困縣。當地處於淮河上游,雨季時容易發生洪澇災害,但如果幾個月不下雨,就立即轉變為嚴重的旱災。在史書上,諸如「大旱,歲饑,人相食」之類的記載接連不斷。
在去年,汝寧府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旱災,當地官府賑災不力,導致饑民大批死亡。在今年初,走投無路的饑民在一些強人的鼓動下,發起民變,殺了一些地主和官員。雖然民變很快就被彈壓下去,但這件事對於朝廷還是帶來了極大的觸動,內閣開始琢磨要安排個什麼人去協調一下汝寧的事情。
自從蘇昊在淮安平倭露了臉之後,因為識人善任而頗有面子的萬曆終於開始有限度地恢復上朝了。正如他期待的那樣,言官們在見到久違的皇帝之後,第一句話不再是質疑國本,而是譴責他給寵臣賜婚、允許一男並娶二妻這樣有違祖制的劣行。
萬曆對於蘇昊替他擋槍的事情,自然是喜聞樂見的。他心情愉快地與言官們磨著嘴皮子,討論一個男人娶幾個老婆更為合適,同時在心裡祈禱著朝臣們千萬別再想起立太子這樣的麻煩事情。
在說到蘇昊功勞卓著、才華橫溢,所以並娶二妻也有情可原的時候,戶部侍郎鄔伯行突然上前奏本,說道:
「聖上,這蘇昊平倭寇一事,純屬偶然。平倭之戰雖是勘輿營打頭陣,但有淮安府和河道府的2個千戶所助陣,加之這股倭寇不過是老弱病殘,蘇昊打一個勝仗也並不為奇。聖上和王次輔均稱蘇昊有過人稟賦,老臣以為,此事還需多加驗證。」
「驗證?」萬曆不滿地說道,「鄔侍郎,這蘇昊除了平倭的功勞之外,還有整治河道之功。潘總督上奏,稱蘇昊為他出的治河方略頗為有效,今年汛期,他有把握使淮河不再氾濫,而這主要是蘇昊之功,這還不算是驗證嗎?」
鄔伯行道:「治河一事,老臣也曾打聽過,這主要功勞肯定要記在潘總督身上,其次則是工部派出的河道營繕所所正馬玉。馬玉其人曾在江西修過水庫,此次淮河穿黃工程,也是他與所副江以達、譚奇在現場指揮,而蘇昊只是參與了幾次商議,並無實際之功。」
「馬玉這個名字,我聽說過。」萬曆說道,「潘季馴在奏折中也為他們請功了,曾尚書……」
「臣在!」工部尚書曾同亨連忙上前答應。
「馬玉等幾人,治河有功,應予擢升,你們工部擬個章程吧。」萬曆吩咐道。
「臣領旨,工部正準備報請吏部批復,擢升馬玉為六品主事,江以達、譚奇俱為正七品所正。」曾同亨說道。
萬曆點點頭:「朕准了,吏部這邊抓緊辦吧。」
「遵旨!」吏部尚書宋纁應道。馬玉這些人都屬於標準的讀書人,並沒有被貼上閹黨標籤,所以朝臣們並不拒絕他們的陞遷。
說完馬玉等人的事情,萬曆把話題又帶回到蘇昊頭上,他對鄔伯行問道:「鄔侍郎,你說治河之事,不能見蘇昊的才華。那依你之見,如何才能驗證這個蘇昊是不是人才呢?」
鄔伯行道:「聖上,時下正好就有一件事,需要一名得力的官員去辦,不知這蘇昊能不能擔下來。」
「何事?」萬曆問道。
鄔伯行道:「今有廣東道御史王藩臣等奏報河南汝寧府豪強兼併土地,致百姓流離失所,此為汝寧府民變之根源。臣聽聞蘇昊在淮安府曾協助知府韓文清丈田畝,豪強無不屈服。何不遣蘇昊領勘輿營赴汝寧府,揚其清丈田畝之長,還汝寧府百姓以朗朗青天。此事若能辦成,既可為朝廷解厄,又可給蘇昊以歷練,讓年輕人早日成長,以當大任。」
「這……」萬曆有些為難了。
作為皇帝,萬曆對於全國上下的那些事情還是有所瞭解的。汝寧府的事情十分複雜,不僅僅有豪強兼併土地的事情,還有官紳勾結、土匪橫行等問題。以往朝廷也曾派過專員去巡視,打算解決當地的問題,結果無不鎩羽而歸。蘇昊在淮安府清丈田畝,背後有韓文的支持,而且還借了平倭寇的餘威,這才順利完成。讓他到汝寧府去,要想故伎重演、再創輝煌,只怕不那麼容易。
萬曆正待找一個什麼理由來否決鄔伯行的提議,下面稀里嘩啦地站出來十幾名二品、三品的官員,一齊奏道:「臣附議!」
附你妹的頭啊!
萬曆在心中暗罵道,他知道,這些官員所以會跑出來附議,純粹就是想看他的笑話。他剛才這一猶豫之間,官員們就看出來了,知道這事讓萬曆很為難。大明朝堂上的潛規則,只要是皇帝為難的事情,臣子就一定要支持,不擅長刁難皇帝的大臣,能算是諍臣嗎?
看到大家都在起哄,萬曆也沒話可說了,他看看一直站在自己一邊的王錫爵,王錫爵也向他投來一個無奈的目光,表示這事無法挽回。萬曆點了點頭,說道:「既是眾望所歸,那朕就允了鄔侍郎的提議。不過,若是派蘇昊去汝寧府主持清丈之事,就不宜再以六品工部主事的名義去吧?名不正,則言不順嘛。」
鄔伯行道:「皇上聖明,老臣也以為,蘇昊不宜再以工部的身份去汝寧。朝廷差蘇昊去汝寧,名為清丈,實則還有督察百官、懲治與豪強勾結的官吏之責,所以應以都察院的名義去。老臣舉薦蘇昊為都察院都事,大家以為如何?」
鄔伯行說著向眾人投去一束意味深長的目光,那目光中分明在說:求粉,求頂,求贊!
方才「附議」的那十幾個官員趕緊又跑出來了,不過,這一回萬曆的動作比他們更快。這些官員身形剛剛一動,萬曆就斷喝了一聲:「糊塗!」
這一嗓子,把大家都給震住了,那些官員手剛剛抬起來,連忙又放了下去,不知道萬曆想說什麼。
萬曆看著鄔伯行,皺著眉頭說道:「鄔侍郎,你搞錯了吧?都事是七品,而蘇昊現在的品級就已經是六品了。你讓一個六品官改為七品官,這是舉薦,還是彈劾?」
「呃……」鄔伯行知道自己玩得有點過火了,不禁尷尬起來,他支吾道:「聖上恕罪,老臣剛才是失言了,其實老臣是想舉薦蘇昊為都察院經歷,這是六品銜,不會辱沒蘇昊的功勞。」
「眾位愛卿,大家覺得呢?」萬曆看著朝臣,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