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爵?」蘇昊搖搖頭,「沒聽說過……各位,你們聽說過嗎?」
他把目光轉向馬玉、江以達等人,卻發現這幾個人臉色都變了,一個個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用崇拜和憤怒交織的眼神看著蘇昊。
「怎麼,你們……」蘇昊有些詫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改之,你不會是真的不知道王大學士是誰吧?」馬玉問道,幸好他是瞭解蘇昊的為人的,知道蘇昊不是喜歡賣萌的人。如果換成其他人這樣說話,馬玉肯定要認為對方是在自己面前顯擺了。
「王大學士?」蘇昊問道,「你是說這個王錫爵是個什麼大學士?」
「改之兄,王大學士你都沒聽說過?」徐光啟道,「他是當今的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在朝堂之上,位置也就僅次於首輔申大學士啊。」
蘇昊暴汗了,聽徐光啟這樣一說,他隱隱約約想起來了,好像還真是聽人說起過這麼一個人,只可惜他對朝堂政治的事情不感興趣,所以聽過就忘,居然鬧出這樣一個笑話來。其實要說起來,也不能完全怪蘇昊,他哪想得到堂堂內閣次輔會輕車簡從地跑到他府上來拜會呢?
「快請!」蘇昊對門房喝道,「我等要出門去迎接。」
聽說有這麼大的官上門,蘇府上下都驚動了。僕人們以最快的速度打掃了衛生,讓一切有礙瞻觀的東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蘇昊帶著馬玉、徐光啟、江以達等一干秀才。身著整潔的襴衫,畢恭畢敬地迎出大門。至於郝青、熊汲這些沒有功名的人。就沒有資格出現了,只能呆在各自的房間裡,從窗縫裡偷偷地一睹內閣次輔的風采。
「學生蘇昊,恭迎王大學士。」蘇昊對著王錫爵一躬到地,做足了禮節。
在剛才短短的一點時間裡,蘇昊已經聽馬玉介紹過王錫爵的情況了。王錫爵是江蘇太倉人,生於嘉靖13年,也就是1534年。到現在是56歲。王錫爵自幼聰穎,飽讀詩書。嘉靖37年,他參加鄉試,獲得第四名。嘉靖41年,他參加會試,得了第一名,隨後又在廷試中得了第二名。
王錫爵的名氣。並非來自於他的考試成績,而在於他的為官風格。在朝堂之上,王錫爵一向是以率性直言而著稱的。他最初曾任編修之職,累遷至國子監祭酒,再往後,當過詹事府詹事、翰林院掌院學士。直至現在擔任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之職。在每個職位上,王錫爵都能夠做到秉公辦事,不徇私情,從不趨炎附勢、隨波逐流。
王錫爵的人品,可以從他對待曾經的權臣張居正的態度上看出來。在張居正任首輔、大權獨攬的時候。王錫爵沒有對他阿諛奉承,甚至公然為因得罪了萬曆和張居正而被貶的官員擺酒餞行。張居正因父喪回家期間。許多官員聯名上書請求張居正早日回朝,王錫爵則斷然拒絕在請願書上簽名。
後來,張居正去世了,萬曆追回張居正的官爵,對其進行抄家,將其家屬充軍。許多朝臣紛紛落井下石,以表明自己與張居正劃清界限。出人意料的是,王錫爵卻在此時上書替張居正鳴冤,認為張居正是有功於社稷的,不應全盤否定。
這樣一個人,在大明朝堂上,注定是屬於特立獨行的。他不結黨、不站隊,只是做那些他認為對國家有利的事情,而不在意這些事情代表了誰的利益,或者觸犯了誰的利益。
這些日子裡,蘇昊見慣了朝臣們虛偽的嘴臉,乍一聽說還有這樣一位真性情的次輔,豈能不心生敬意。
「你就是那蘇改之吧?老朽對你久仰大名了,此次貿然上門叨擾,還請海涵。」王錫爵淡淡地說道。他的話顯得挺客氣,但語氣裡卻沒有什麼歉意。作為內閣次輔,親自上門拜訪一位只有六品武職的小人物,實在說不上有什麼值得道歉的。
「豈敢豈敢,大學士蒞臨,令寒舍蓬蓽生輝,學生不勝榮幸。」蘇昊應道。
一番禮節過後,蘇昊把王錫爵引到了客廳,請其在主位就坐,自己則坐了側面的位置。馬玉等人也分別坐下,蘇昊把他們一一向王錫爵做了介紹。
王錫爵倒也沒什麼架子,聽過蘇昊的介紹,他與馬玉、徐光啟等人都分別交談了幾句,問了一下他們讀的書、做的文章等事。馬玉、徐光啟都是有才學的人,應答頗為得體,讓王錫爵對他們也不禁刮目相看。
「不錯不錯,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蘇改之的朋友,個個都非俗人啊。」王錫爵稱讚道。
「大學士謬讚了,獨文兄、子先兄都是難得的人才,蘇昊與他們在一起,是沾他們的光了。」蘇昊謙虛地說道。
「蘇昊,你也不簡單啊,我聽人說,你對於治國之道,頗有一些見解,老朽今日上門,就是專門來聽蘇昊你的高論的。」王錫爵說道。
蘇昊抱拳道:「昊豈有什麼高論,不過是曾在一位貴人面前大放厥辭,說了一些紙上談兵的想法罷了,豈敢勞大學士親自上門來指點。」
王錫爵道:「紙上談兵,也並非沒有高論。老朽今日就是來聽你紙上談兵的,你可願教老朽否?」
王錫爵說到這個地步,蘇昊不能再推托了。他知道,肯定是萬曆聽了自己的那番話之後,熱血澎湃,回去向王錫爵等人進行了推銷。至於王錫爵是萬曆派來的,還是自己決定來的,蘇昊就不得而知了。
「王大學士不知想聽什麼,蘇昊但有所知,必不敢隱瞞。」蘇昊說道。
王錫爵道:「我聽人說,你對於當今朝堂之事頗有微辭,認為朝臣不做實事。我想問問,你心目中的實事,是指什麼。」
馬玉等人都用眼睛看著蘇昊,暗暗替蘇昊捏了把汗。王錫爵這話,其中有幾分考問,也有幾分責難。他們不知道蘇昊曾在誰面前妄議朝政,但很明顯,蘇昊是把一朝大臣都給貶得一無是處了。王錫爵此來,沒準就有興師問罪的意思,若是蘇昊回答得不好,等待他的,就將是來自於高層的斥責了。
蘇昊卻沒有馬玉他們那樣多的顧慮,他自覺自己在萬曆面前說的話沒有什麼錯,所以也不怕王錫爵的責難,他平靜地說道:「昊心中的實事,說起來也簡單,不外乎強國富民四個字罷了。」
「強國富民……」王錫爵略略地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大明帶甲之士多達百萬,領有四海之地,四方臣服,難道不可稱為強國否?我大明百姓安居樂業,家境殷實,各州府街市繁華,難道不可稱為富民否?蘇昊還希望如何強國富民呢?」
蘇昊微微一笑,道:「王大學士,恕昊直言。我大明雖然擁有數百萬軍士,但那蒙古人、倭奴卻時時犯我邊境,殺人放火,如入無人之境,這豈可稱為強國?州府之中,雖有腰纏萬貫之巨商富賈,但也有食不果腹之貧民。去年江西區區一車災,就令百萬之眾流離失所,賣兒鬻女之慘事比比皆是,這算什麼富民?」
王錫爵道:「蘇昊所言,倒也是實情。但即便是漢唐盛世,也有突厥人劫掠之事;天災**,更是歷朝歷代都無法禁絕。如果因為這樣就說我大明不是強國,我大明百姓不是富裕之民,那蘇昊心目的國強民富,是否有辛求了?」
蘇昊道:「即便是苛求,又有何妨?如果這苛求之事能夠實現,豈不是我大明百姓之福?」
王錫爵道:「蘇昊有何良方,可使我大明達到你心目中的國強民富。我聽說蘇昊你擅長探礦,莫非你希望通過多開幾個金礦來使百姓富庶、國家強盛?」
蘇昊大搖其頭,說道:「金子一不能吃、二不能穿,如何能算是財富?至於說煤礦、鐵礦、銅礦,倒的確是國家富裕的基礎,不過,也僅僅是基礎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要使國家富強,必須要發展工業和農業,正所謂無農不穩,無工不富。」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王錫爵被蘇昊的這個說法給吸引住了。這個說法聽起來很新鮮,但其中的有些觀念,與王錫爵曾經考慮過的治國之道頗有幾分相通,只是他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總結過而已。他對蘇昊問道:「蘇昊,這無農不穩,我倒是明白。但這無工不富,是指什麼意思呢?」
蘇昊道:「要解釋這無工不富,首先就要說什麼是農業,什麼是工業。生產各種食物的產業,就是農業;生產各種器具的產業,就是工業。農業是百姓生存的基礎,沒有農業,百姓就會餓死。但是,農業能夠解決的只是吃飯問題,而人所需要的,並不止是糧食。糧食這種東西,夠吃即可,每個人都能夠吃飽飯了,農業的任務就完成了。
要讓百姓富裕,最終還是要落實到工業上,我們要讓百姓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寬敞的屋子住,有各種精美的器具,孝子有好玩的玩具,士兵有趁手的兵器,這才叫作真正的富裕。而要實現這一點,必須依靠工業的發展。一個富裕的社會裡,工業的規模是要遠遠超過農業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