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站起來,把飯分著吃了,然後隨鄧總旗去領鞭撻之刑,打完了再去禁閉室,記住了,你們要餓36個時辰才有飯吃。」蘇昊命令道。
熊家兄弟站起身來,走到放了那半碗飯的桌前,互相對視了一眼。熊民仰對哥哥說道:「哥,我還不餓,你把飯吃了吧。」
熊民范道:「老三,你沒聽百戶老爺說嗎,咱們要餓36個時辰呢。你現在不餓,一會就餓了。我身子強健,餓36個時辰沒事,你身子骨弱,還是你吃了吧。」
熊民仰道:「哥,還是你吃了吧,你個子大,平日飯量就比我大,我飯量小,餓三天沒事。」
「我飯量大,肚子裡存的多,你肚子裡沒食,熬不過三天的。」
「哥,你平時吃飯都讓著我的,這次輪到我讓你了。快吃了吧,哥,別惹百戶老爺不高興了。」
「誰說每次都是我讓你,老三,你記得嗎,上次咱倆去集上賣菜,把錢弄丟了,剩一個米粑,你讓給我吃了,你餓了一路。這一次,算我還你的。」
「哥,小時候你總幫我找吃的,兄弟欠你甚多,還是你吃吧……」
「……」
剛才還在與袍澤搶飯的兩兄弟,面對著未來36個時辰裡僅有的半碗飯,居然互相推讓起來。周圍的士卒們一開始還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但聽到他們兄弟倆的對話,眾人都不禁有些黯然了。眼窩子淺的士卒,已經開始偷偷地抹眼睛了。
鄉下孩子,有誰沒有挨過餓的。尤其是家裡兄弟姐妹多的家庭,都有過這種把僅有的一碗飯、一個米粑等讓給同胞的事情。其實,他們出來當兵,又何嘗不是想把家裡的口糧省出來,留給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們呢?
聽著二人的對話,眾人再看那用褂子包著的一大包米飯時,先前似乎那種痛恨和憤怒的感覺似乎也有些淡了。
「百戶老爺,打架的事情。是小人惹出來的。小人願替熊家兩兄弟各餓飯一日,求百戶老爺把他們的處罰減到兩日吧。」跪在地上的何本澄突然抬起頭來,對蘇昊說道。
「你與他們有舊嗎?」蘇昊不動聲色地問道。
何本澄遲疑了一下,磕頭道:「百戶老爺,這熊家兄弟與小人有恩。白日裡馬生員考校我們學識之時,小人有一個字不會寫,是熊家老三偷偷告訴了小人,要不小人就考不上了。如今出了這事,小人想還他的情。」
「哦?」蘇昊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
何本澄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又拚命地磕頭道:「百戶老爺恕罪,此事與熊家老三無關。是我反覆央求他,他奈何我不得,才告訴小人的。百戶老爺若要治此罪,罰我一人即可。」
「看來,你這個人還挺仗義的。」蘇昊說道。
何本澄道:「小人不敢,只是小時候聽先生說書,講那江湖俠客忠義之事,小人心甚嚮往。這熊家兄弟相敬相愛,讓小人想起自己的兄弟了。所以不忍心看他們餓三天,餓傷了身子,願替他們一日。」
「小人也願意替那熊家兄弟頂罪一日。」另外三名參加打架的士卒也跟著學樣,他們不見得對熊家兄弟有什麼感情,但卻有著一種非常樸素的價值觀念。他們覺得,在這樣的時候,自己如果不有所表示。日後是很難見人的。
「熊家老二,熊家老三,你們對這幾位袍澤的舉動,有何感想啊。」蘇昊拖著長腔對熊家兄弟問道。
熊民范扭頭看著何本澄等人。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捶打著自己的腦袋道:「幾位兄弟,是我熊老二迷了心,竟想出這等卑劣的法子與諸位兄弟搶飯。熊老二已經知錯了,萬萬不敢讓各位兄弟代我受罰。各位快快收回剛才的話,莫要讓百戶老爺惱火了。」
熊民仰也跟著哥哥跪了下來,說道:「何兄弟,其他幾位兄弟,是我們兄弟錯了,該領百戶老爺的罰。百戶老爺沒有砍我們的頭,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各位兄弟千萬別再替我們兄弟求情了。」
蘇昊呵呵笑著,回頭去看郝彤和鄧奎二人。那二人臉硬得像塊鐵板一樣,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了幾許欣慰的神色。軍隊裡的人,最看重的就是袍澤間的兄弟情誼,這一幕爭著替打架的對方頂罪的場景,讓兩個鐵石心腸的老兵有些感動了。
蘇昊擺擺手,示意熊家兄弟和何本澄等人住嘴,然後說道:「何本澄吧?還有你們幾位,都站起來吧。剛才光顧著打架,還沒吃飯吧。先拿碗去吃飯,然後一起去領鞭撻,領完之後,6個人一起關禁閉一天,不准吃飯。」
「諾!」何本澄等人大聲應道,他們這還是從郝彤和鄧奎那裡學來的說法。
「百戶老爺……我們能吃多少飯?」一名名叫余鈞的士兵拿著自己碗,小心翼翼地問道。
蘇昊哈哈一笑,指著熊家兄弟包起來的那一大包飯,說道:「這一包飯,就是你們六個人分了,能吃多少算多少。只是要說明一點,你們既是為搶飯而打架,那麼就不許剩下一個飯粒,否則,本百戶要治你們浪費糧食之罪。」
「小人不敢!」六名犯了事的士兵異口同聲地應道。
熊家兄弟向隊伍中的同鄉借了碗,與何本澄等人一起圍著那一包飯開吃。在往碗裡舀飯的時候,大家都互相謙讓著,誰也不好意思盛得太多。結果,各自吃完一碗之後,布包裡的飯還剩下了一半,於是眾人又非常自覺地按著每人六分之一的比例,把餘下的飯盛到了自己碗裡,然後大口大口地吃掉了。
由搶飯而起的一場鬥毆,最終變成了一幕戰友之間和諧共處的狗血劇,這也算是一個神一般的反轉了。圍觀的眾人見狀,也是唏噓不已,那些提前盛了太多飯的士兵,在面對自己的同伴時,也多少有了一些羞愧的神色。
「大家都看到了,我減了熊家兄弟的刑罰,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他們兄弟二人面對著半碗米飯,能夠互謙互讓,這說明他們兩個人長的還是一顆人的心,不是一顆獸心。
他們明知未來要餓36個時辰,面對著半碗救命的飯,能夠互相謙讓,是因為他們是親兄弟。那麼咱們大傢伙呢?難道我們就不是兄弟嗎?
我希望你們記住,從邁進軍營,穿上軍服的那一刻起,你們就是我大明的軍人了。在軍營中,每一名袍澤,都是你的親兄弟,甚至比親兄弟還要親。
古語云,打虎還須親兄弟,未來我們到戰場上,面對著凶悍的敵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你的袍澤,就是這些與你在一個桶是舀飯吃的兄弟。什麼是袍澤?袍澤就是你可以把後背交給他替你防護的人,是你可以把生命、財產和未婚妻都交給他而不必擔心的人。
我們既為軍人,以後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要與這些兄弟生活在一起,共同吃飯,也共同戰鬥。我希望從今天開始,你們都把同營的袍澤視為自己的兄弟,像這種搶飯的事情,絕不可再次發生,明白嗎!」
蘇昊對著所有圍觀的士兵,大聲地說道。
「諾!」所有的士兵都憋足了氣力,大聲地答應道。
「以後我們營中做飯,會按著大家正常的飯量,差不多就是每個小旗一桶。你們誰的飯量大,誰的飯量小,要互相說清楚,互相謙讓一些。給你們吃的這些飯,比你們在家裡的時候要多得多了,完全能夠吃飽。大家想多吃,不過是因為過去餓怕了,看見飯就捨不得放碗而已。我們雖然不限制大家的口糧,但也沒必要浪費糧食,大家說對不對?」蘇昊繼續說道。
「對!」眾人答道。
「好,飯後各小旗回兵捨議一議今天這件事情,互相認識一下,約定一下日後如何相處之道。第三小旗,你們的會就搬到禁閉室去開。開完之後,今天未犯錯的兵卒回兵捨睡覺,你們六個打架的,就呆在禁閉室裡,明天這個時候才能出來,明白嗎?」
「明白!」
蘇昊說完這些,揮揮手讓郝彤和鄧奎去處理後面的事情。郝彤和鄧奎把兵卒們帶到膳堂外的空場上,讓大家圍成一圈,觀看對六名打架士兵行刑的過程。
鄧奎親自掄鞭子抽人,他手上把握好了力度,抽下去的鞭子打在人身上,疼痛無比,但卻不傷筋骨,也不會留下太大的傷口。饒是如此,這一通鞭子打下來之後,六名士卒還是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郝彤喊來營中的醫生,那是此前從縣城裡請來的一位大夫,讓他給六名士卒敷藥。
全部結束之後,第三小旗那些沒有受刑的士卒扶著自己悲摧的戰友,去了臨時充當禁閉室的一間小木屋,郝彤監督著他們一同前去,其餘各旗的人則在鄧奎的統一帶領下,返回兵捨,分頭召開小組會不提。
等到郝彤和鄧奎回到百戶官衙的時候,看到蘇昊正在讓馬玉幫著寫一個條幅,上面寫著: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