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然凝笑,轉身間黯然神傷,「自古無情帝王家,帝王家的戰爭從來不是個人榮辱,關係著舉國黎民天下安寧,兒臣不願再見同室操戈血流成河。此生經歷的殺戮太多,再也受不起死亡的噩夢。現在兒臣一心所想,只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不再流離失所。」
「你有如此容人之心,胸懷天下,不正是帝王之德?」蕭太妃試圖打消他的頹廢與心如止水的境況,「皇甫函承雖然繼承皇帝統,然無論哪方面,都萬萬不及你。你何必喪志灰心,母妃定可助你……」
「夠了!」皇甫函承厲聲制止蕭太妃未說完的話語,容色肅冷,不怒自威,「母妃,你的皇帝夢該醒了。皇兄登位已久,此事早成定局,何必再癡心妄想。何況皇兄未必如母妃所見,大智若愚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蕭逸即便謀逆,也與後宮無關,與母妃無關。若母妃執意要有所牽連,莫怪兒臣第一個站出來手刃蕭逸。」
話音落,蕭太妃呆若木雞,整個人被皇甫函明的氣勢震得僵直。
萬料不到,皇甫函明竟也有威嚴無情之時,一改慣有的溫潤如玉。那神情,宛若先帝再世。此時此刻她才發現,母子間的距離漸行漸遠,早已到了無話可說的邊緣。
「少雲?」蕭太妃淚眼模糊,頃刻間哀容滿面,聲音哽咽,「你只知自己心中的苦悶,又豈知母妃所歷經的折辱?後宮的女人勾心鬥角,斗的是榮辱,爭的是恩寵。佳麗三千,皇上卻只有一人。所以最後,爭的只能是太子之位,儲君之位。為了你,母妃幾次三番被人算計,險些活不下來。是母妃拼盡一生,才保全你的性命直至今日地位。後宮的女人,苦啊!」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是皇甫函明第一次見到好強似鐵的母親,悲涼的訴說心酸苦楚,毫不掩飾的在他面前落淚。那一刻,他彷彿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母親,是自己內心深處存在的有血有肉的生身之母。
然而,還是在不經意間捕捉到母親眼角一閃即逝的算計,心陡然溫涼。
到底宮裡的女人,沒有真心可言,即便面對自己的兒子,亦不外如是。處處帶著目的,處處表演著預先謀劃的劇情。
可惜蕭太妃忘了,他是她的兒子,骨子裡遺傳的是她敏銳的洞察力。何況,他是從宮裡走出去的,又豈會不知母親的那些伎倆。
連母子間最起碼的信任都不復存在,心底該是怎樣的悲涼。
皇甫函明低頭癡癡冷笑,抬眼間化作不屑的哧鼻,「從小到大,兒臣一直渴望自己的母親能像常人那般,會溫柔的呵護、循循善導,而不是一味苛責與要求。可是兒臣也明白,帝王家的親情,薄如蟬翼,經不起任何觸碰。見慣了後宮的勾心鬥角,女人間的死去活來,無非為了頭上殊榮。母妃,你可知男人間的戰爭遠比你所見的更加殘酷。你們奪的不過是帝王恩寵,無上尊位。而朝廷上男人們所爭奪的,卻是性命。動輒九族皆滅,命若草芥,容不得一絲退卻。」
蕭太妃怔在那裡,從來不知道,原本溫潤的兒子一改慣有的溫文爾雅,變得如此能言善辯。而且,句句戳在她的心口上。
收到蕭太妃略略遲疑的表情,皇甫函明背過身去,緩緩行至門口。腳步頓住,身後的蕭太妃忽然顯現期待的神情,下一刻,等來的是皇甫函明寒徹骨隨的聲音,「母妃,你我之間除了帝位,真的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嗎?」
望著皇甫函明頭也不回的離去,蕭太妃無力的跌坐在地,腦袋一片空白。
皇甫函明最後那句話讓她驟然記起,自己曾是個愛子如命的母親。到底什麼原因,讓自己視如性命的兒子,離得越來越遠?除去帝位,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沒有出現過第二個話題。當真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惶恐的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眸,斗大的淚珠直直墜落。
她始終未能明白,為何一番苦心換來的是皇甫函明逐漸冷漠的心。難道她付出的一切,他都無法領會嗎?
興許是名利與欲/望讓她迷失了原有的位置,忘卻了此時此刻兒子最想擁有的是什麼。
以愛的名義做成一個牢籠,困住的,只是自己,隔離的卻是身邊至親。
只是,她已習慣了爾虞我詐,早已不去想別人的情感。
漠視換來的是更深的冰冷。
皇甫函明心神恍惚,不願去想任何東西,那些動輒鮮血淋漓的畫面他已承受不起。癡癡的坐在假山一角很久很久,直到皓月當空。夜裡的皇宮帶著幼年時殘酷的記憶,他片刻也不想多留。
心,宛若高懸之月,表面溫潤如水,實則清冷孤傲。
淒寒的角落也好,燈火通明的廊宇也罷,都與他無關。腳步無聲的落在看似永無盡頭的走廊之間,聽著夜風的低聲呼喊,心空空蕩蕩。即便身旁不時擦過巡視的御林軍,即便他們尊他為世間尊貴的王爺,他的世界,依舊只有獨自一人罷了。
抬眼間,赫然瞥見屋頂急速掠過一股黑影,彷彿成群結隊的蝙蝠。藉著風的力量與聲響,悄無聲息的滑向天牢方向。
眉,驟然擰起。
心中咯登一下,腳下飛速,立刻奔向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