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的臉陰沉的像七月的陣雨圖,能擰出水兒來。偏自己身邊的死丫頭還沒事兒人似的,東張西望也就罷了,看見那些賣泥人兒的,吹糖人的,便拉著自己往前擠。
沒多大會兒,宋晨的胳膊就挎了十來樣東西,光東山的甜棗就買了三大包,還有羅田的板栗,汾陽的核桃,酸酸甜甜的嘉應子一位「好心的」大嫂送了宋晨個在家編製的土筐。
宋晨這麼一個講究的人,一手挽著纖腰裊裊的邢岫煙,一手挎著土的掉渣的大筐,說不出的彆扭。
那些小姑娘,小媳婦,大嫂們紛紛用譴責的目光看著邢岫煙,大有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的意思。
自然,這牛糞可不是宋晨。
從通衢大道出來,一直逛到花市,路上有家餛飩鋪子,圍坐的人不少,岫煙忙拉他道:「吃碗餛飩?」
宋晨心中苦笑,他們這一路上,吃了棗泥餡的山藥糕,桂花糖蒸栗粉糕,雞油卷兒,螃蟹餡的小餃兒岫煙每點一樣,只吃兩口,餘下說不喜歡浪費,結果都強迫進了他的肚子。
宋晨一輩子吃的零食也沒今兒晚上來的多。
捨命陪美人,大約撐死也是甜蜜的。
宋晨忙笑著領了佳人進了小鋪子。說是小鋪子,其實也不過就是七八張條凳,拼湊了幾張桌子,圍著許多對兒年輕小男女在這吃東西。
因宋晨的相貌實在不同尋常,再加上那誇張的幾乎滿溢出來的大土籃子,關注的目光便更多些。
攤主是對中年夫妻,丈夫在鐵鍋旁邊下餛飩,妻子便招呼客人。那婦人一見宋晨,眼前一亮,忙找了張乾淨的椅子請他和岫煙坐:「兩位客官來點什麼?我們家的餛飩皮薄餡大,也有菜肉大餛飩,也有鮮肉小餛飩。再比如三鮮餡,平菇蝦仁的,松仁板栗的,蛋黃皮蛋的哎呦,應有盡有。」
宋晨看向邢岫煙。
老闆娘心下瞭然,知道今兒的金主是這姑娘,忙轉了風向與邢岫煙笑道:「姑娘放心,我們這乾乾淨淨。最出名的就是鮮肉小餛飩。」
來這兒吃東西的未出閣姑娘也不少,不管身份如何,此刻卻都摘了帷幕,與心儀的男子說說笑笑。大夥兒均是如此,岫煙更不會矯情,在老闆娘的注視下直接摘了幃帽笑道:「那就按照老闆娘說的,一份鮮肉餡餛飩,一份三鮮餛飩。」
燈火下,老闆娘看定了神。
直到宋晨輕輕一咳嗽,那婦人才回過神來。一面念叨著岫煙剛剛報的名字,一面在心裡默默咋舌:天底下還有這麼出色的一對璧人。在花市開了這些年的餛飩攤,今兒頭一回見著,果然是開了眼界。
老闆娘回去張羅上東西,周圍幾個小姑娘卻都撅著嘴,怒瞪自己的心上人。那些少年們擺明了一心二用,眼神兒根本控制不住的往宋晨這邊飄。
岫煙佔了一張大桌,笑瞇瞇的從土筐裡將東西分門別類放好:「這三包棗子送你們家夫人和兩位少奶奶。這塊茶餅給你們家宋大人。這個給」
還沒等餛飩上桌,岫煙已經分派妥當,這滿筐的東西大半有了主人。獨卻宋晨。
宋晨酸溜溜道:「我忙活了大半夜,又是苦工又是出錢,結果還什麼也沒撈著!哪怕送我塊糕吃也是好的啊!」
岫湮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吃的還少啊?今兒有一半的東西都進了你的肚子。」
宋晨當場噎在那裡,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岫煙捻了一塊藕粉卷塞進宋晨口中,宋晨下意識銜了那嫩生生的小指頭。舌尖上的甜美立時湧進心口,他恨不得直接吞下去。
岫煙臉色緋紅,趕緊抽手,發現好多雙眼睛正虎視眈眈看著自己,忙將頭壓低許多。宋晨意猶未盡,卻發現小姑娘不高興了,於是往四週一瞧,見那些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傢伙們,心裡這叫一個不舒服。
他將腰間的佩劍「啪」的往桌上一放,四周立馬無聲。
京城可不是別的地方,大街上可不准隨意帶刀劍等凶器,尤其是在皇上出來與民同樂的時候。所以這凡是敢佩戴的不是門子硬的世家子弟,便是官府衙門裡的行走高人。
不論那些,都是他們這些來餛飩鋪子吃東西的小老百姓惹不起的人物。
老闆娘果然沒說謊,那餛飩鮮甜可口,晚上夜風習習,喝口熱湯再舒服不過。岫煙一連吃了小半碗,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
「你怎麼不吃?」岫煙詫異的看著宋晨,宋晨的碗基本沒動,正板正著身子坐瞧自己呢。
「咱們開府之後,你每日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千萬不能委屈著。」
岫煙笑道:「沒頭沒尾的說這些幹嘛?是不是你兩個嫂子說什麼了?」
宋晨輕笑:「她們有什麼資格在我房裡指手畫腳?不過,大嫂與母親爭鬥已久,二嫂向來依附在母親身邊,我不願意你夾在其中,所以早和母親有過交代。」
岫煙嚇了一跳:「喂,你別亂來,我可不想還沒進門便惹得未來婆婆心中不悅。」
自古以來,婆媳關係是最難斷情的家務事。俗話說,婆媳親,全家和。婆媳關係鬧的僵,全家必定跟著雞飛狗跳。
岫煙很清楚宋家後宅並不如想像中的和諧,事實上,宋夫人與大少奶奶的暗中奪權已經持續了許久,只是因為有個宋尚書壓著,這才遲遲沒有爆發出來。岫煙還很慶幸,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兒媳,又被皇上頒旨分出去單過,所以麻煩事不多。只要讓未來婆婆說不出自己的不是來,她這兒媳便算是稱職了。
現在聽宋晨這麼一說,她倒有些惴惴起來。
宋晨忙笑道:「你放心,母親對你的印象好著呢!只不過大嫂子頗有些微詞,見你今兒送吃的,明兒送穿的,她可不有危機感?」實際上,大少奶奶因為邢岫煙的慇勤,沒少在丈夫面前抱怨。只說這個未過門的弟妹太會做人了些,討好了婆婆不打緊,還叫公公也跟著讚譽。
岫煙聽了宋晨的話,心中很是高興,二人說說笑笑,一晃就多了大半個時辰。周圍的人來了一撥走了一撥,好在那老闆娘明白今兒是個特殊日子,並不趕那倆只點兩碗餛飩便賴著不走的人。
「哎呦,對不住了二位,位子緊湊,麻煩和這對小夫妻拚個桌子吧!」老闆娘陪笑著過來說話兒,宋晨一回身便愣住了,岫煙也跟著回頭瞧。
就見乾覓扶著黛玉,倆人錯愕不已的看著她們。
「大姐姐,你們倆」黛玉指了指邢岫煙,又指了指宋晨。
還是乾覓先一步回神,忙笑著拉回黛玉的手,與宋晨道:「原來是宋大哥,我,我們倆還是去別處吧。」
岫煙趕緊叫住準備開溜的二人,「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乾覓苦笑:大姨姐,哪裡是我們害怕,分明是擔心你難為情所以才避開。
顯然乾覓錯估量了邢岫煙的大方勁兒,只好拉著妻子小心翼翼陪坐在一邊。姐妹倆見面自然高興,尤其是黛玉瞧見了那滿滿一筐的東西,拉著邢岫煙問東問西。
乾覓盯著宋晨的瞪視,勉強吃完一碗餛飩,如同嚼蠟,根本體會不出是什麼滋味。
乾覓心中默默悼念:自己這是得罪誰了?好容易避開老太太領著黛玉出來逛逛,想博嬌妻歡心,沒想到卻碰上了大姨姐。要命的是還撞破了人家的好事!
岫煙黛玉倆聊得歡唱,前者一分神,便瞧出了乾覓的不自在。岫煙哪好意思再不識趣?便主動告辭,宋晨巴不得趕緊離開,唯獨黛玉有些依依不捨。
「再過幾日你便家去了,咱們日日見面都使得,何必難過?」岫煙笑著安慰黛玉,姊妹倆在餛飩攤前分了手。宋晨這廝也不嫌胳膊累,還要拉著岫煙繼續逛。然而時辰已經不早,街上的車馬也紛紛開始往家趕。
宋晨依依不捨送了岫煙回去,經過東街的時候,刻意折到東柳條街,指著遠處一幢院子與岫煙看。
那裡便是他們日後的新家,雖然沒有燈火指引,岫煙心中卻倍感溫馨。
卻說邢家的角門上,幾個小廝們坐在門墩上眼巴巴望著胡同口。遠遠見宋晨等人回來,喜的他們趕緊迎上前:「姑娘,你可回來了,太太才進了門,美蓮姐姐正在太太的院子裡回話呢!」
宋晨忙問:「太太可問你們姑娘了?」
「小的們只在這裡伺候,並不知道具體消息,這話還是白芙姐姐傳出來的,叫我們守到了姑娘就趕緊送你進去。」
岫煙與宋晨笑道:「不妨事,母親大約只是叫了美蓮去問幾句話,你且走吧,這兒自有丫鬟與婆子。」
宋晨焉能安心,「不如我跟你進去見見太太,她若生氣,好歹我在這兒頂著。」
岫煙笑啐道:「你若進去,便是沒事兒也要弄成有事兒。」她催了宋晨上馬方進角門。殊不知,宋晨轉身又折返了回來,悄悄囑咐了小廝打聽前面情況,若是盧氏發怒,立即出來回稟他。
岫煙並不知宋晨的舉動,等回了院子,白芙等焦急的在屋裡團團轉,及至見了岫煙,眾人才鬆口氣:「姑娘可算回來了,美蓮姐姐正在前面幫姑娘拖延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