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心裡恨死了探春的伶牙俐齒,這孩子普一出生就被二太太抱去了房裡養活,趙姨娘那會兒因為沒能生個兒子而悲傷過度,也沒多加留心,等想到要和探春處理好母女之情的時候,探春卻早就學會了說話,對自己這個幾日都難見一面的生母根本不理不睬。
探春的乳娘又是王夫人的耳目,趙姨娘恐擔心乳娘在背後告黑狀,便更不敢往前湊了。
幾年後又有了賈環,她日漸將女兒撇在一邊,只全心全意去照顧兒子。
可試問,這天底下有幾個當娘的不關心兒女的前程?
先前宮裡還說,公主要出嫁,可能叫三丫頭做個女官陪嫁過去,連教導嬤嬤都請了來,誰知後來公主沒福氣,生了大病,竟將此事漸漸不提了。再有邢家給那個表少爺提親,趙姨娘起初雖然不願意,可轉念一想,探春一進門就能做當家的少奶奶,邢家那麼富庶,親戚又會差到什麼地方去?
可誰料,那位表少爺一去東南從軍,竟再沒了消息,可把趙姨娘折騰了一場大病。
心上的病最難根治。
眼瞧著這榮國府裡的小姑娘們一個個都有了歸宿,趙姨娘能不急嘛!先是薛寶琴,論模樣,論學識,論為人處世,都不及探春,可偏偏人家就做了宮中的娘娘。聽說極為受寵,幾乎和元妃平起平坐。
再有史湘雲,那樣一個脫跳的性子,許配的也是世家公子。林黛玉就更不用說了,趙姨娘私心想來,那個乾覓是最得她歡心的少年。配探春剛好!
薛寶釵也進了宮,瞧著薛姨媽滿臉春風的模樣,大約受封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了。邢家最了不得,總是不鳴則已,然則一鳴便要驚人。求娶她家閨女的竟然是當朝尚書府。
這些姑娘的夫家。一個賽過一個似的,趙姨娘怎能不急。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三姑娘許多事情都蒙在鼓裡,還不明不白的和那些人走的親近,趙姨娘想想便是一陣陣的後怕,渾身直冒虛汗。
她一把拉住探春的手腕,臉上儘是惶恐之色:「我的好姑娘,你今後離著那邢岫煙和林姑娘都遠些吧。她們倆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來會害三姑娘你的。」
探春使勁甩開趙姨娘的鉗制。冷森森一笑:「姨娘要危言聳聽。也該換個人,這滿園子裡誰不知道,邢大姐姐和林姐姐倆重情重義,我與她二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怎麼會」
探春的冷笑愕然僵硬在臉頰之上,她不敢置信的盯著趙姨娘,低聲吼道:「姨娘是不是做了什麼?」
趙姨娘將臉往一旁撇,不敢看探春,只道:「姑娘信我就是,今後少與邢、林二人往來。」
探春反拉住趙姨娘:「姨娘不講話說明白。咱們就去老太太那裡講個清楚。」
趙姨娘這下可真的慌了,萬一老太太知道那件事。自己除了死路就再沒它法!趙姨娘在探春面前苦苦哀求道:「姑娘別那麼狠心,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嘛!」
「姨娘陷我於不仁不義中,還反過來說是為我好?」
「姑娘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二太太怎麼疼你都是假的,只有我這個親娘疼你才是真。姑娘上面從小就壓著一個賈元春,你弟弟環哥兒上面的賈寶玉也是一座大山。我身子卑賤,就算再得老爺的歡心。結果又怎麼樣?還不是瞧人臉色過日子?我的一雙兒女也要對嫡出的子嗣們卑躬屈膝。」
探春心下微動,沒有打斷趙姨娘的訴苦。
趙姨娘見此話有戲,便緊追著道:「只有寶玉這座大山沒了。你兄弟才有出頭的一天,你這個做姐姐的才能風風光光嫁出去。我想來想去,寶玉的軟肋只有一個林黛玉再不會錯。我並沒想著要害林姑娘,只是在她的藥了」
探春心中一種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她忙問:「你究竟在藥裡下了什麼?」
「我只是請配藥的人在林姑娘的人參養榮丸摻了少許大補之物。」
探春又氣又怒,站在原地直打轉兒:「姨娘也是這府裡的家生子,跟著老太太學過,怎麼不知道眉眼高低。你用那大補之物激發了人參的全部性能,林姑娘本就身子弱,吃了這個斷沒有活路可尋。姨娘害死了無辜之人,這報應遲遲早早要牽累到環哥兒身上的。」
趙姨娘臉色一變,口中嘟嘟囔囔道:「姑娘說的人好寒心,我為誰,姑娘可知道那幾樣大補之物錢財幾何?都是我省吃儉用,一分銀子一分銀子攢出來的,為你們姐弟倆,我何嘗在乎過!」
探春還要說話,忽然看見樹叢中一塊大紅色的袖袍。探春一驚,立即追過去:「誰在那兒!」
樹叢中的人影見被發現,一扭身轉頭便跑了。
趙姨娘追上探春的時候,見三姑娘渾身戰慄,兩眼發直,像是丟了魂魄似的。趙姨娘便搖這探春的胳膊:「姑娘究竟看清楚沒,是哪個房裡作死的小丫頭,偷偷在這兒窺探咱們說話!」
探春茫然看著趙姨娘:「是寶玉,怎麼辦,他肯定是全聽見咱們說話了姨娘害我!」
趙姨娘聽聞三姑娘的話也慌的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哪裡想得到,好容易對女兒推心置腹一次,卻換來了更大的災難。
卻說賈寶玉飛奔似的回了,一腳踹開大門,撲在床榻上便嗚嗚哭了起來。屋子裡的丫鬟們都去了前面聽戲,幾個婆子以為寶玉也在吃酒,便悄悄溜出去會牌局,並沒人照應。
唯獨一個小丫鬟,名喚小紅的,因不得晴雯、秋紋等喜歡,故派遣了最不好的差事給她,叫小紅在屋子裡看茶爐子,不准出去亂走,免得房中走水,也免得寶玉回來吃不到香茶。
小紅正在裡屋做針線,忽聽見外面這大動靜,偷偷出來看情況。見是賈寶玉回來,身邊又沒第二個人跟著。小紅便收拾一下,抬腳進了晴雯等從不准她進去的寶玉正房。
「二爺口渴嗎?我給你倒杯子熱茶?」
賈寶玉聽著聲音陌生,便支起下巴往來人處瞧,就見那小丫鬟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倒是一頭黑壓壓的好頭髮,容長臉面,細挑身材,十分俏麗恬靜。寶玉便奇道:「你是哪房裡的人?我怎麼從沒見過你似的?」
小紅冷冷一笑:「爺雖然見過我,可未必記得住。這也難怪,這麼多的人,個個又都是出挑的。我既不在二爺面前端茶送水,也不在跟前兒做個東西,哪裡就認得了?」
賈寶玉原喜歡哄女孩子們高興,裡的丫頭們也多半都清楚,在寶玉撒個嬌,耍個小性子,無論求什麼都好說。
小紅進園子沒多久,就從襲人、晴雯與寶玉的相處中看出了門道,所以今天一上來,她故意說了幾句酸話,想引了賈寶玉注意自己。
可惜,此刻的寶玉怎麼會有半點心思想這個?他在床上擰著身子,悶悶道:「你去請了邢姑娘來說話。」
小紅微微難堪,卻還是勉強道:「爺是叫邢府的大姑娘?可據我所知,邢姑娘早許配了人家,只怕奴婢能力不足,沒法子將邢姑娘請來。」
賈寶玉撐起身子,沒好氣的看著小紅:「我叫你去請人就是,你這丫頭好不囉嗦。」
小紅見賈寶玉著實動怒,也不敢再搶白什麼,只要轉身出了。小紅本以為要在前面吃個閉門羹,誰知那位邢家大小姐十分好脾氣,自己只悄悄說了幾句,邢姑娘就帶了兩個心腹大丫頭來了。
「二爺,我把邢姑娘請來了。」小紅喜滋滋挑了簾子將邢岫煙引進門。
岫煙見了人便笑道:「寶兄弟沒和乾妹夫去喝酒?據說前面熱鬧的很,兩位老爺都很有興致呢!」
賈寶玉垂著眼瞼:「邢姐姐,你可知道,原來林妹妹的身子這樣虛弱,竟都是三妹妹的生母所為。」
岫煙撿了張椅子坐下,淡淡一笑:「你是說趙姨娘?」
寶玉狠吃一驚:「邢大姐姐早知道了這件事?」
「傻子,我若是不知道,憑那趙姨娘的狠毒勁兒,顰兒不在被幾丸藥吃死了?放心吧,那人參養榮丸早幾年前便停用不吃了。如今顰兒的身子骨結實,好好調理,便是將娘胎裡帶的病根一併祛除也不是難事。」
賈寶玉如同雨過天晴,剛才在草叢裡的隻言片語,叫賈寶玉死過一般難受。一半因為林妹妹是受了自己的無辜牽累,另一半是心痛三妹妹原來也是這樣絕情絕義。
賈寶玉恢復了精氣神,忙招呼小紅:「那個丫頭,快找些吃的來,才我在前面席上還空著胃呢!」
小紅哪裡去找精緻的食物,少不得將自己屋裡偷偷留下的幾樣小零食給了寶玉,沙米果子,紅豆糕,顏色不純淨的窩絲兒糖寶玉往日是看也不會看的,此刻卻吃的津津有味。
他塞了個半飽,這才訕笑看著岫煙:「讓邢姐姐見笑了。」
「寶兄弟還和我說這些見外的話,你心裡能幫林丫頭想著,就沖這,我也該多謝寶兄弟。不過這事兒寶兄弟還是先別與外人講,免得傳進老太太耳朵裡,對三姑娘,對環小子都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