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岫煙執意要走,大家挽留不得,只好將人往大觀園門口送。才走到正門,遠遠就見鴛鴦興沖沖的迎面而來。探春打趣道:「你來的好早,邢大姐姐幾乎要走了,難道你是專程來送行的?」
鴛鴦連笑不迭,眼睛卻諧趣的看向林黛玉:「林姑娘猜猜是誰來了?」
大家先是不解,待看清楚鴛鴦的眼神時便有了幾分猜測,林黛玉滿臉緋紅,故作鎮定:「我哪知道是誰,莫不是我們在揚州的舊親戚。」
李紈輕輕掐著林黛玉的嫩頰,笑罵道:「瞧瞧這小妮子,平日竟她來打趣別人,今兒終究知道知道什麼是不好意思了,走,我們一併去瞧瞧林妹夫去!」大夥兒哄鬧,林黛玉臉愈發的紅潤。
一時間眾人來進了賈母上院,史湘雲推著賈寶玉往裡進:「我們是不好去瞧的,倒是你,好歹今後也要往科場上走一走,早些見了這位准狀元郎,說幾件朝廷上的鮮事,也叫我們長長見識!」
賈寶玉心裡不舒服,口氣懨懨的:「這有什麼好問的,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那些俗事?」史湘雲避開眾人低聲呵他:「不是我說你,眼看著連蘭哥兒也有了功名,下一次你們叔侄同上考場,你名次在前也就罷了,若是被蘭哥兒落下一星半點,先不說二太太傷不傷心,就是老爺也不能輕饒了你。」
賈寶玉訕訕的:「蘭哥兒有了大本事,太太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傷心。」
「太太疼蘭哥兒不假,可終究是隔著一層肚皮,你才是太太親生的骨肉,這個世上哪有做娘的不希望兒女好?」史湘雲想到王夫人平日為寶玉的那些辛苦籌謀,再想到自己的淒涼身世,不禁悲從心來:「我時常沒人的時候暗暗念叨,愛哥哥是有福氣的。二太太如珠似寶的疼惜你,再有個林姐姐,她雖然和我一般父母,可邢太太當親閨女似的對林姐姐,邢大姐姐是。只有我形單影隻。」
賈寶玉見史湘雲落淚便慌了手腳,他忙安撫道:「好好好,我進去就是,你且別哭。叫她們瞧見了豈不要問你緣由?」
史湘雲忙接過賈寶玉遞來的香帕,推著賈寶玉進了上房。
當下,賈母正拉著乾覓在身邊說話,盧氏作陪,邢夫人、王夫人並薛姨媽、李嬸娘都在,倒也熱熱鬧鬧。一時見寶玉進來,王夫人忙笑著衝他招手:「來,乾公子才說到今科的試題,你也沉下心來聽聽,明兒做出篇好文章來叫老爺也高興高興。」
邢夫人心裡冷笑。口中卻十分和藹,王氏才說完。她便接口道:「只可惜我們寶玉今年受了點風寒,沒趕上鄉試,不然今年便和乾公子同科了。寶玉的文采了得,連北靜王都時常誇讚,且常叫他進府去問話。」
乾覓望向賈寶玉,拱手笑道:「那我今後可要多多與寶兄弟請教了。」
賈寶玉面色微赧,他雖然因為林妹妹的關係有些不待見乾覓。可乾覓生的皮相好,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再加上乾覓的幾句吹捧。於是心裡才起了結交的意思。
殊不知,乾覓因為邢夫人的炫耀,反而在心裡看不起賈寶玉。這京城裡但凡有點消息的人,多半都知道北靜王水溶的癖好,喜好男色。北靜王府雖然俏媚的姬妾不少,但在水溶身邊服侍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小廝。而且個個相貌俊秀,其中幾個甚至雌雄難辨。
北靜王沒有遮掩的意思,偶爾赴宴,也會帶了他們同去。乾覓這段日子在京城,聽人說他同科之中也有不少家境貧寒的少年,其中幾個顏色極好的,早就投奔了在北靜王門下。
此刻,乾覓見賈家的夫人絲毫不以為的說出這些話,又見賈寶玉非但沒有羞臊之心,反而洋洋自得,便起了疏遠之心。
此廂,賈母見寶玉難得親熱乾覓,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她總擔心寶玉因為黛玉的緣故,始終拗不過這個彎兒來。現在忽而聽寶玉和乾覓討論起殿試題目,賈母不禁心花怒放,想到寶貝孫子的巨大變化,老太太琢磨了琢磨,不由得將目光落在了盧氏身上。
自己的孫子自己最瞭解,定然是被自己上回應了與邢家提親的緣故,寶玉才如此上心。
賈母暗暗點頭,要是因為這個,寶玉能迷途知返,老太太舍下臉皮也要求舅太太答應這樁婚事。
因為有乾覓,老太太強留了盧氏和岫煙吃過晚飯才走。大夥兒鬧騰一天,姊妹們見賈母面帶倦意,也不敢再多留,紛紛回了大觀園。鴛鴦坐在小杌子上給賈母洗腳,口中含笑:「舅太太是有眼光,這位乾公子不但相貌出眾,連談吐也是數一數二的雅致。老太太沒見大太太和二太太待乾公子的眼神?恨不得乾公子是她們的女婿呢!」
賈母哈哈一笑:「她們眼饞也沒辦法,那可是徐太妃的娘家媳婦幫忙提的親事。不過你這一席話倒是提點了我,咱們家的幾個丫頭也該跟著我或是兩位太太出去走動走動,免得真像是戲文裡唱的,養在深閨人未識。」
鴛鴦心中一動,撩水的動作就是一頓:「老太太不是一直有意將二姑娘或是三姑娘嫁給舅太太的娘家侄兒?」
「這種事變數太大,張逸雖然好,可惜東南局勢暫時不穩,皇帝遲遲不對東南有所行動,究竟是賞是罰。我老了,這身子骨也好,心思也罷,都禁不住折騰。倆丫頭平平安安,嫁給世家子弟也就罷了,也就不奢望她倆弄個什麼誥命的身份。」
鴛鴦用白布包在老太太的一雙小腳上,手下用了巧勁兒一下接著一下的捏在上面。賈母舒服的閉上眼睛:「幾個丫頭我不擔心,倒是今兒一見乾覓,我憂心起寶玉的婚事。」
鴛鴦笑道:「老太太有什麼好擔心的,您不是已經相看準了邢姑娘?」
「哎,這事要兩家都肯才行,我相中不假,奈舅太太始終不鬆口,我每每提及。舅太太就左顧右盼,始終不肯正面答應我。」
鴛鴦便道:「老太太不用犯愁,這事兒也好理解。等寶玉也和乾公子似的,有了功名在身,或許不用老太太去提,舅太太自己就答應了。」
賈母輕輕一歎氣:「這道理我也明白,可寶玉自己不上心誰還有什麼法子?他老子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要真能中舉,我哪怕拿出幾萬兩銀子為菩薩塑個金身也好!」
賈母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可寶玉自己不爭氣,尤其是眼下蘭小子也中了秀才,學裡的先生說,只用心再讀三年,下一次大考的時候必定能榜上有名。這話一出,不但王夫人心焦,老太太是心焦。可要攔著蘭小子不准他進場,賈母又做不出這種事情。那畢竟也是賈家的嫡孫。
再者,就算寶玉真大徹大悟。三年後金榜題名了,可那會兒邢家丫頭怕也有二十了。誰家的小姐能留到那個年紀?寶玉等得,邢家未必等得。
老太太越想頭疼,鴛鴦忙道:「老太太歇歇,這事兒急不得。」她服侍了賈母休息,又叫小丫頭點上沉香,待聽見賈母呼吸平穩。這才悄悄出了內室,只叫翡翠在外面守夜。
「鴛鴦姐姐,周嫂子在外面等你半天了。」小丫鬟脆生生叫住了疲憊不堪的鴛鴦。
鴛鴦輕攏髮絲。狐疑的看著小丫頭:「哪個周姐姐?」
「就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鴛鴦一怔,自從王熙鳳走後,她和二房的人就沒什麼私下的往來,現如今周瑞家的來找自己什麼事?
小丫鬟見鴛鴦沉默不語,便試探道:「不然我只說姐姐服侍老太太呢,打發了她回去?」
「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周姐姐終究也是二太太的人,或許是什麼要緊的大事。」
鴛鴦一進旁邊的小抱廈,就見周瑞家的拉著尷尬不已的琉璃說話,根本沒瞧見她來。
「老太太這兩日愛吃什麼?我們二太太心裡惦記著呢,叫我時不時打發人來送,可你們也知道,自大二奶奶出去之後,我這活兒竟多了一倍還有餘。」周瑞家的絮絮叨叨,又問起賈母可念叨過她們二房。
玻璃一偏頭瞧見鴛鴦,心裡鬆了一口氣,忙道:「我想起還沒給老太太預備明天的衣裳呢,姐姐替我招呼招呼周姐姐。」說完便落荒而逃了。
周瑞家的沖鴛鴦嗔道:「你瞧瞧這小蹄子,越發的壞,難道我竟是個母老虎,追著她咬不成?」
鴛鴦在花桌上斟了一杯茶與周瑞家的:「周姐姐來找我什麼事兒?」
「嗨,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昨兒二太太想要做一件衣裳等寶姑娘出門子的時候穿,可找了許多料子終究不滿意。你是知道的,二太太的衣裳少用外面做,多半都是趙姨娘和周姨娘倆,可巧婦難為米之炊,沒料子總不行。」
鴛鴦隱約覺得事情不妙,忙笑道:「周姐姐說的太懸了些,二太太什麼身份,哪能連塊好料子都沒有?」
周瑞家的苦笑:「我們太太眼界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等閒的東西哪裡能入她的眼?今兒她忽然想起,說那年老太太過壽,忠順王府送了幾匹上好的緞子?其中有幾塊顏色略顯鮮的,老太太說用不上,便擱置了起來鴛鴦妹妹要是不麻煩,就拾揀出來,我拿去給二太太過過目。」
鴛鴦立即為難起來:「周姐姐說的那幾塊料子我倒是有印象,不過老太太曾說,那些料子十分難得,將來要給林姑娘做陪嫁的。要是拿出來怕要先問過老太太的意思。」
兒媳婦背著婆婆,與婆婆的心腹丫鬟要東西,這事兒傳揚出去,對王夫人的名聲沒有半點好處。
周瑞家的臉一沉:「這麼說,鴛鴦妹妹是不肯幫忙了?」
鴛鴦淡笑:「不是我不肯幫忙,只要老太太」
周瑞家的一擺手,不屑的止住了鴛鴦往下的話:「我實話和你說了吧,現在家裡艱難,開銷一日比一日大,二太太希望鴛鴦姑娘能通融通融,先把老太太幾箱子不要緊的體己拿出來暫借用。等手裡寬裕了,自然係數奉還。」
鴛鴦抿著嘴一聲不吭。打定主意不趟這蹚渾水。
「鴛鴦妹妹是個聰明人,你早得罪了大太太,別想著連二太太也一併得罪了。」周瑞家的冷笑:「況且你以前也不是沒幹過這樣的事兒,二奶奶在的時候,難道不是你大箱小箱往她們房裡送?我可是看的真真兒的。」
周瑞家的慢悠悠站起身,甩甩手中的錦帕:「我知道鴛鴦妹妹好謹慎,這事兒你細想想,我在家裡等你回話兒。」
她才走到小抱廈門口。忽然回頭笑道:「二太太已經打發了人去金陵喚你哥哥嫂子來,鴛鴦妹妹可別把好事辦成了壞事,連累自己的親人。」
望著周瑞家的背影,鴛鴦追了兩步,等手扶著門框,她又停住了腳步。心裡陣陣苦澀,玻璃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走了出來,她輕輕攬住鴛鴦的肩膀:「二太太沒安好心,依著我說,你還是把事情告訴了老太太為妙。」
鴛鴦眼裡早就擎滿淚水。聽了玻璃的話卻始終在搖頭:「大老爺要強娶我,老太太雖然開口維護。可我清楚,她心裡始終有個疙瘩沒解開,總覺得我勾引了大老爺。」
「那怎麼能怪你,大老爺什麼人品誰還不清楚?你放心,老太太肯定不會那樣想,都是你自己多心了。」
鴛鴦苦笑:「大老爺再不好,那也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我再好,卻也只是個家生奴才。我要是這會兒沒有眼色的去叨擾老太太,非但不能為自己做主。反而會惹麻煩。」
「那二太太這裡你準備怎麼辦?」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鴛鴦口中雖然敷衍玻璃,可心裡卻早想到了一個能幫自己的人
十五這日,街道上時不時傳來報喜的人馬。朝廷欽點了進士四十人,同進士二百六十人。雖然二者之間只多了一個「同」字,可前途卻是天壤之別。都城裡建有不少會館,外地赴京來參考的士子們多半居住在此。那些會館之間離著近,每到大考之時也好爭面子,看誰家來報喜的最多。
今年毫例外,仍舊是蘇州會館、揚州會館佔了上風。
江南士子好苦讀,且文化積澱濃郁,朝廷裡有一半以上的文官出自江南。這會館生意興隆,老闆主動開了幾桌簡席請士子們吃喝,大家一面等消息,一面不可避免的就說起了顧二郎。
把顧二郎恨得牙癢癢的人不在少數,都是因為這小子,大夥兒才被迫參加了第二次殿試。一個人開始咒罵顧二郎,很就引發了大家的共鳴。顧培生在江南這幾年,雖然政績明顯,每年供奉朝廷的稅銀數額驚人,但因為顧培生太過愛惜政績,所以對江南百姓有幾分刻薄。士子們心裡都不屑這種做法,加上顧培生縱容兒子作弊,一時間名聲跌入了谷底。
有人便道:「你們可還記得當初在吳縣當縣令的邢大人?多好的人品,聽說他一家子進京時候吳縣百姓還送了萬民傘!這樣好的人,都是被顧家給逼走的。」
不少人都聽說過顧家敗壞邢家小姐名譽的事情,也有些不明內情,紛紛打聽是怎麼一回事兒。等聽人告知真相,不義憤填膺:「那女孩子的名節多重要,顧家可真是叫人開了眼界。」
「哼,顧家也算是踢到了鐵板上,只怕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邢家抱養的哥兒會是皇上的骨肉。」有人幸災樂禍。
卻也有人憂心忡忡:「皇上會不會因為顧培生,所以放了顧二郎?」
「這怎麼可能,顧二郎是當場被皇上捉住,如果放過他,朝廷怎麼和天底下的士子交代?」
因為朝廷消息封鎖的緊,所以許多士子只知道顧二郎是盜用了別人的文章,可具體為何人,他們卻並頭緒。
正當大夥兒聊的暢時,外面忽然跑進人來,口中不斷嚷嚷:「一甲頭名出來了。」眾人一震,忙問是何人。那報信的忙道:「是梅翰林家的公子梅玉森。」
「原來是他!那榜眼、探花又是哪個?」
「榜眼是蘇州籍的楊有志,探花郎乃是濟寧府的頭名解元乾覓。」
眾人嘩然,紛紛打聽那個楊有志是什麼人。
梅玉森和乾覓奪魁的呼聲最高,他們進一甲大家不奇怪,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楊有志怎麼也混了個榜眼?
岫煙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後,她一聽說乾覓還在楊有志之後,沉默了良久。岫煙與楊有志也算是一段惡緣。楊有志的婚姻還是她使的計,再加上岫煙與那個叫薇兒是小妾十分不對路,兩家早變成了惡交。
岫煙命人叫來了管家:「你去外面想辦法弄一份梅玉森和楊有志的卷子來,我倒要看看,這個楊有志究竟強在哪裡。」
**********
ps:先貼草稿,稍後捉蟲
文字首發,歡迎讀者登錄閱讀全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