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的幾位小姐並不知道芳官還有這等奇遇,等聽岫煙說完,都是嘖嘖稱奇,連素來淡定沉穩的李紈也不禁感慨萬千:「常言說的好,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當年娘娘省親,我記得還是薔小子去江南採買的人吧?那會兒十幾個小姑娘一進家門,哎呦呦,好不可憐的模樣。高我看著都心疼!」
李紈的丫頭素雲忙接道:「大奶奶還找了好幾件年輕時候的衣裳送去了梨香院,那會兒芳官也得過。」
王熙鳳抿著嘴笑個不停:「你們奶奶那菩薩心腸,難道沒你幫著宣揚就人知道了?我們在座的這些奶奶姑娘,從珍大奶奶數到四姑娘,誰還沒幫襯過她們似的!獨你們家大奶奶好不囉嗦!」
素雲登時羞成了一張大紅臉,李紈笑罵王熙鳳:「好你個鳳丫頭,這是變著法兒的借我的丫頭數落我呢!看我不撕爛你這張油嘴!」
二人笑鬧成了一團,眾人也跟著哄笑,唯獨迎春有些感傷。
當日梨香院解散的時候,是王夫人做主放那些女孩子歸家。這其中有不願意回去的足足七八個,老太太見這些小戲子顏色均是不錯,等閒的姑娘也和她們差不多,便做主將文官等人給了各人使喚。
寶黛二人不用說,老太太選了最好的丫頭給她們,史湘雲和探春也各有所得,後者卻是三春之中唯一的一個。
四丫頭惜春向來不和榮國府在這邊的人爭搶什麼,小姑娘想的明白,她原就是哥哥嫂嫂懶怠養活自己,老太太心疼才接進了榮國府住了這些年,惜春仍舊是那邊府上的人。但不給迎春,這事兒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迎春才想將身子往後縮一縮,可不經意對上了邢岫煙的眼神,迎春身形一震,繼而咬著下唇。絕強的重板正身子,強裝出淡定自若的模樣給眾人看。
岫煙等她們笑鬧夠了,這才緩緩起身:「二嫂子幫我招呼著大夥兒,我去前面瞧瞧。」
賈寶玉忙跟了上來:「好姐姐,我正有話沒來得及和芳官說呢,你帶著我一併去吧!」李紈和尤氏深覺得不妥,搶步過來想要拉賈寶玉:「好兄弟,原在家的時候隨你怎麼見呢!可這會兒不行。你想想,芳官究竟是進了北靜王府,要是叫人聽說你背著王爺私自見了他家的姨娘,傳揚出去也不好啊!」
誰料岫煙卻抬手止住了李紈,她輕笑道:「哎,寶兄弟不是那樣的人,況且,芳官以前也不是沒受過寶兄弟的恩惠,叫她給寶兄弟見個禮也是應當的,兩位嫂子不用擔心。」
賈寶玉見邢岫煙肯替他說話。歡喜的直跳腳,又恐李紈和尤氏聯合起來為難自己。忙涎著臉哀求。王熙鳳眼珠子一轉,又見邢岫煙遞給自己的眼神,便頷笑道:「你們也是,寶兄弟難道還不知道什麼是輕重緩急?況且芳官什麼出身,北靜王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邢大妹妹領著去見見也礙。你們就是太過哎呦,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
李玟輕笑道:「璉二奶奶說的可是『杞人憂天』?」
王熙鳳一拍巴掌。連連嬌笑:「可不就是你說的那個!我們家大姐兒最近跟著先生唸書,張口閉口就是那些文縐縐的東西,聽的我好不頭疼!」
說者心。聽者有意。
李紈的目光不禁挪到了王熙鳳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上,也不過一年前,鳳姐兒在榮國府裡還是大病小病不斷,臉色蠟黃,每日只用厚厚的脂粉遮掩頹敗之色。可現在再瞧!轉眼一年而已,王熙鳳像一朵被嬌養灌溉的玫瑰,紅艷艷的盛開在眾人面前。
反觀自己守著蘭哥兒過的那叫什麼日子!
李紈不禁悲從心來,眼角一酸,淚珠兒就含在眼眶裡幾度滴落。李玟早察覺到表姐的不妥,她忙將手輕輕按在李宮裁的肩頭,李紈一驚,才知道險些失態,勉強收起悲容,然後沖李玟投去感激的一抹苦笑。
大夥兒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向了巧姐兒,王熙鳳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拉著眾人不放。賈寶玉則小耗子似的尾隨在岫煙身後,亦步亦趨,唯恐岫煙半路上反悔丟下他。
「邢姐姐,芳官找你為什麼事啊?」寶玉涎著臉湊趣,美蓮沒好氣的用手將他攔在一邊,語氣很是冷淡:「寶二爺自重些,這男女有別,還是注意些的好。」
賈寶玉訕訕的笑道:「邢姐姐從不在意這種世俗的禮儀。我常和林妹妹和雲丫頭說,家中這些姊妹裡,論能力人能及邢姐姐;論大氣,也人敢和邢姐姐比肩。」
岫煙笑不可仰,順勢就止住了腳步,調侃的看著賈寶玉:「那依著寶兄弟的意思,凡是注重禮數,又或是貪戀這世俗富貴的,就必定是俗人中的俗人了?」
賈寶玉理所當然的一點頭:「自然!可惜有邢姐姐這種見識的人少之又少,也只北靜王略合我的脾氣,不然他們府上就是八抬大轎請我去,我也是不肯的。」
岫煙不贊同的搖搖頭,賈寶玉太過天真,現在看來,他和賈政不愧同為父子,都是從小長在富貴鄉,不知人間疾苦,從沒經過大災大難,所以想法也近乎愚蠢。
可惜賈寶玉並不如他父親賈政一般幸運。
賈政生來就有個精明的母親,而王氏的聰明程度也強不到賈政哪裡去。
岫煙短歎一聲:「我聽說,你最近已經不去三皇子那裡伴讀了?」賈寶玉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年前三皇子殿下害了點傷寒,太醫叫他靜養,上書房也就免了三皇子的課,我自己去也沒意思,叫那些勳貴家的子弟見了,未免覺得我阿諛逢迎,索性我也告了假在家,等三皇子病癒再說不遲。」
事實上,賈寶玉只說了一半的實話,三皇子確實得了病,也確實被太醫囑咐在宮中休息,不過大年三十那幾日早好了,宮宴那日還陪在孝宗旁邊,奉命和幾位尚書大人敬酒,為此與大皇子很是暗鬥了一番。可三皇子自打年後開始頻繁交際,就沒提過叫賈寶玉重回上書房。王夫人急的兩鬢白,奈寶玉硬著脾氣,就是不肯主動服軟。
岫煙便笑道:「也好,你年紀愈的大了,連蘭哥兒也中了秀才,如今可就和你一般了,等下次大考,你們叔侄二人齊中榜,也算全了老太太的心思。三皇子重武勝文,身邊幾個紅人也均是將軍府裡的小公子們,你去了也插不上話,不如就在家老老實實念上三年書,等下科也揚名一回。」
賈寶玉酸酸的吐出幾個字:「怕我沒乾公子那樣的福氣。」
岫煙輕笑:「寶兄弟!」
賈寶玉委屈的看著岫煙,央求聲在她耳邊響起:「邢姐姐,林妹妹她和乾家的公子根本」
岫煙伸手一點,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看著他:「寶兄弟慎言,乾公子少有賢名,林妹妹和他也可稱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寶兄弟疼林妹妹就如同我疼林妹妹似的,咱們倆可不都巴望著她好!」
「話是這麼一說兒,」賈寶玉不依不饒還想再從岫煙這裡討些便宜,岫煙已經冷淡拒絕再說這種話,扭頭進上了迴廊。
花廳裡的芳官早等的不耐煩,忽聽自己的小丫鬟急促促跑進來說邢家的人到了,芳官忙放下手中的茶盞正襟危坐。岫煙才踏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她不禁莞爾一笑。
芳官的身姿並不高挑,可偏偏披了一件長擺及地的灰鼠銀邊兒大氅,顯得芳官好不臃腫,且瞧那顏色款式便知,是別人用舊了的東西。不過芳官本身並不難看,清秀中帶了幾分輕佻。幾日來養尊處優的生活,叫她養的皮嬌肉貴,多了幾分主子姑娘的款兒。一身湖藍底寶藍滾邊緞面的對襟小襖,下面一襲十二扇的百花裙,輕攏慢拈的雲鬢裡插著赤銀鎏碧玉石的簪子,一手戴一串金鑲珍珠鏈,渾身珠光寶氣,晃得人眼睛不敢直視。
芳官笑盈盈的上前一欠身:「給姑娘請安。」
岫煙忙叫美蓮去扶,口中含笑:「你如今是王府裡的芳姨娘,和我不必如此客氣。」岫煙的眼神略過芳官身邊站著的四個丫鬟,也都是清秀佳人,絲毫不遜色於美蓮、美櫻二人。看樣子,芳官在北靜王府不但過的很好,而且還十分的受寵!
芳官嬌羞的低眉:「不管怎麼說,姑娘是我一輩子的恩人,我見了姑娘若是不施禮,不但王爺要呵斥我不守規矩,連我自己也覺得良心不安。」
岫煙見她說話淡定從容,就猜到是王府裡專門派了人來訓導芳官這種禮儀。因為有這種猜測,故岫煙看的加仔細些,果然,她現芳官比前陣子離開的時候加消瘦了些,身上的大氅像掛在上面似的。王府裡的教養嬤嬤肯定不是一般人,教導起來不會叫芳官討到好處。
岫煙和藹的一笑:「怪不得京城裡的人都說北靜王府待人有禮,確實叫人信服。」
賈寶玉抓耳撓腮的站在一旁,等邢岫煙好容易說完,他忙湊上前來:「芳官,你越漂亮了!」
芳官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堪,「多謝寶二爺誇讚,是王爺教導有方。」
她身後的大丫鬟冷著臉往前走了兩步,語氣淡漠:「芳姨娘,時辰也不早了,姨娘還要回去伺候王妃用晚飯,芳姨娘別忘了王爺交給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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