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雖然夜色深深,但依舊燈火通明。
李桐急匆匆的從大殿裡退出來,廊閣下站著的四五個官員停下說話。
「小李大人,殿下…」一個年長的官員低聲問道。
李桐擺了擺手,搖了搖頭。
大家領會,這是說陛下心情不太好。
「小李大人辛苦了。」大家低聲說道,這是謝謝他提醒。
摸準陛下此時的心情,他們才好掌握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免得一句錯一生錯。
所以有時候可別小看了這甚至一個眼神的提醒。
當初一個大員,就是得罪了一個內侍,被其誤導,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生生被皇帝從三品大員一腳踹出了京城。
李桐忙恭敬的還禮告退了。
看著他離開,大家面上露出幾分讚歎又羨慕。
老李家可真是運氣好,這孩子年紀輕輕老老實實的竟然得了陛下的青眼。
門內傳出幾聲咳嗽。
大家忙收正神情。
緊接著殿門再次打開了。
「幾位大人,請進。」一個太監走出來說道。
相比於李桐,他的態度可淡漠了很多。
大家魚貫而入。
高高的龍椅上,皇帝看上去神態平靜,嘴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正看著手裡的文書,似乎沒有看到聽到這些人進來。
大家已經知道陛下此時沒好心情,便誰也不敢出聲低頭恭敬站著。
「你看,你們看看,百柳關竟然失守了…朕養的這些人都是廢物嗎?.」
過了許久皇帝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雖然聲音很輕,但在場的諸人卻覺得似有重物壓下。
「臣萬死」大家慌忙躬身說道。
話沒說完,啪嗒一聲響。
文書已經被皇帝扔在地上滑落到他們腳下。
「別急。也別搶,失職者戰敗者,都該死,一個一個來。」
皇帝冷聲說道。
下邊的官員們頓時一身冷汗。
邊境戰事以及皇帝的震怒很快就傳遍了,所有的部門官員都變得戰戰兢兢,避免不要在此時觸了皇帝的霉頭。
董林樂滋滋的倒了杯酒。
「大人怎麼這麼高興?」吳山小心翼翼的問道。
董林立刻拉下臉。
「誰說我高興?我哪裡高興了!」他沉臉喝道。
這小子真不長眼,皇帝如今都不高興,你竟然說我高興,這不是讓我倒霉嗎?
吳山嚇了一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低著頭諾諾的退出去了。
這小子是時候打發走了,董林沒好氣的吐了口氣,目光落在桌上的幾份奏折上。
再過幾天,把這些折子送上去…
你看。你看,這不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嘛。
董林忍不住露出一絲笑,但又忙收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著城門外煙塵滾滾,城牆上的兵將都發出歡呼聲。
「常將軍援兵來了!」
守城兵將們迎接出來,看著入城的大軍,以及隨車重重的糧草。所有人都激動不已。
常雲成在親將的簇擁下奔馳而來,鎧甲暗淡,俊朗的面容憔悴,看著迎頭拜倒的眾人忙下馬。
「閒話休說。速速升帳。」他開門見山說道。
街道的人馬湧湧散去,前來接的兵將見除了糧草輜重,竟然還有四輛車跟在後方,這些人不著兵服。身著白色大衫,看上去煞是古怪。正瞧著,見最前方的車中掀起簾子跳下一個人,亦是白衫,但身形明顯是個女人。
女人!
城中的百姓已經盡數避退,這裡除了將士沒有其他人,更別提女子了!
大家還沒來得及驚訝詢問,一陣鑼鼓響。
「韃子來了!」
所有人湧湧而去,再沒人理會他們。
「搭帳!」齊悅大聲喊道。
伴著亂亂的應和聲,幾個輔兵從車上飛快的扯下木樁繩索帳布,經過幾次的磨合,從最初的忙亂到如今大家已經能忙而不亂,似乎在一眨眼間城中的空地上就立了三個營帳,白營帳,紅大字,分外顯眼。
而與此同時,又有輔兵衝進街道兩邊的房屋。
「傷兵安置徵用!」他們大聲喊道。
一面在門口啪啪的插上同樣標注醫的旗幟。
在搭帳的同時,十五個弟子已經各自背上藥箱,胳膊上腰裡密密麻麻的纏滿了各色布條,在他們身後又十幾個輔兵抬起了擔架。
「快,快。」胡三大聲喊道。
「注意安全!」齊悅大聲喊道。
弟子們齊聲應是,向城門方向列隊而去。
「手術室準備完畢。」阿好提高聲音喊道。
齊悅從弟子們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舉起手。
「準備手術。」她說道,自己先進了一個營帳,上面標有紅色的「醫」大字。
張同,劉普成已經戴上了手套口罩。
「師父,這次讓我來負責二級傷。」張同喊道。
劉普成看他一眼,點點頭,自己進了標有綠色醫字的營帳。
弩箭如雨般落下。
四五個輔兵舉著盾牌衝上,將兩個受傷的兵扯下來。
喬明華衝過去,利索的剪開受傷兵士的衣裳,這些箭傷他再熟悉不過,大而沉,且開了數道血槽的箭頭深深的射入兵士的身體,如此的大的傷口連縫合都沒法縫合,他動作飛快的灑上藥粉,血將藥粉立刻衝開了,喬明華拿起刀子三下兩下隔開傷兵的傷口,伴著嘶聲裂肺的嚎叫,傷兵滿地打滾。
這種痛,比箭傷要痛百倍。
輔兵,軍醫們都在忙碌著,根本沒有多餘的人手來壓制傷兵,喬明華的治療被打斷了,他亦是司空見慣。不由分說就再次撲上去,拔下箭頭,用布裹住傷口。
血還是湧出去。
「抬下去。」喬明華說道。
因為又有傷兵送來了。
至於這個血還在流的傷兵就算是完成了救治,抬下去後能不能保住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就在這時,身邊似乎起了變化。
一個傷兵被拖了下來,喬明華要起身時,有人搶先撲了過來。
喬明華側頭看了眼,愣住了。
這不是他熟悉的同伴。而是陌生的年輕男人。
穿著顯眼的白色衣衫,胳膊上還幫著紅色的箍,口鼻被白布遮住,此時眼神專注,動作利索。
他做的跟自己一樣。但又不一樣。
他也是止血包紮,但沒有拔箭頭,而是拿出一個帶嘴的壺噴灑水,利索的扎上,那包紮的白布寬而密,最後還有一個奇怪的木棍,狠狠的絞了兩下。那噴湧的血便頓時小了。
年輕男子最後扯下腰裡的黃布條,綁在傷兵的胳膊上,再次衝向下一個。
後邊有輔兵跟上抬起這個傷兵就走了。
這是…
喬明華愣了下。
「大人,這是什麼人?」一個軍醫驚訝的問道。「是徵用來的大夫嗎?」
喬明華不說話了,他想到了什麼,眼神驚訝,他慢慢的站起身。然後便看到長長的城牆下,不知什麼時候身邊湧過來好多這樣的男子。
他們太好辨認了。都是白色的衣衫,紅色的布箍。
「周大人,周大人,你看你看。」一個兵士大聲喊道。
也被套上護甲的周茂春沒聲好氣。
「看什麼看?看我女兒怎麼被那混帳害死嗎?」他大聲喊道,又衝兵士瞪眼,「你現在立刻下去把我女兒帶上來!」
兵士不理會,只是看著城牆下。
「大人,他們救人真好看啊。」兵士喃喃說道。
周茂春更是火氣大。
好看?!
什麼時候救人會好看?
有什麼可看的,一路走來這幾次已經看得他要氣死了。
雞飛狗跳,亂哄哄的,比那些軍醫們高明到哪裡去!簡直是丟人現眼!也沒什麼用!這些戰場傷有什麼稀罕的!是個大夫,不對,是個人都會做!
浪費時間!還要浪費命!
周茂春憤憤的看下去,慢慢的他愣住了。
一個一個白色的身影,他們動作飛快,包紮快,抬走的快,速度快的讓人有些眼花,有些窒息。
怎麼跟前幾次不一樣了?
怎麼會這麼快!
怎麼可能這麼快!
怎麼變得這麼快了?!
城牆的守將也發現了。
「那些人是什麼人?」他難得分心問道。
「是常將軍帶來的大夫。」親兵們答道。
「大夫?」守將皺眉問道,「怎麼看起來這麼古怪」
他說著話,視線投下,從城牆上居高臨下看去,漸漸的神情驚訝。
這些大夫的行動怎麼看起來那麼的….
熟悉…
那是受過刻意訓練,就如同排兵佈陣一般,看似亂,卻極其有規律
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最為將官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大夫?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軍醫救治…
難道他們根本就沒有救治這些傷兵嗎?只是將人過了下手就抬下去?
可是當那些輔兵抬著擔架跑過時,大家還是發現擔架上的傷兵進行了包紮,再往遠處看,可以看到這些擔架如同流水般彙集向一個方向,哪裡鮮明的有三個營帳,而這些擔架看似亂但卻既有順序的分別進入了不同的營帳。
忙碌的身在其中的兵士以及大夫們看不出來,但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便可以清晰的看出來,這些白色的人營造的是個什麼樣的場景。
他們不像人!他們像是流水!不停的流動的水!無處不在的流動的水!快速流動的水!
白色的在戰場後方流動的水!不停的流動!將那些受傷的在流逝的生命帶向生的希望!
「大人,大人,你看啊!」幾個軍醫都呆住了,他們忘記了自己要做的事,呆呆的看著身邊這些白色的身影,忍不住喊道。
喬明華亦是呆呆的看著這些人。
什麼時候,那個看起來亂哄哄的演習竟然變成這樣?
或者說,那些看起來很可笑的演習,在戰場上竟然是這樣的….
目眩神迷!
那種節奏,那種配合,那種流暢!
似乎不管有多少傷兵,他們也能輕輕鬆鬆的救治!
在這個血腥的殘酷的時刻,喬明華理智到麻木的腦子裡竟然浮現一個奇怪的不該出現的詞。
行雲流水!
喬明華身子發抖,毛孔都張開了。
你看啊!
你看啊!
你們看啊!(未完待續)